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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行动失败了？”
莱薇一脸“你在逗我玩么”的表情。
中途岛海战发生在一九四二年, 而霸王行动则紧随其后，发生在一九四四年。霸王行动即为诺曼底登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乃至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海上登陆作战。
一九三九年, 第二次世界大战席卷了整片欧洲大陆, 大战序幕拉开时没有人愿意正眼瞧它, 都当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幕间小曲, 谁也没有料想到纳粹的攻势是那么迅猛，它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利爪伸向了整个世界，转眼间，原本或隔岸观火、或犹豫不决的国家都被猛然拉上了这个舞台, 被迫在聚光灯下和这匹老虎进行生与死的探戈。
从华沙的沦陷到敦刻尔克大撤退之间仅仅相隔了不到八个月, 人们终于意识了纳粹是匹不知餍足的野兽，绥靖政策的结果就是将整个欧洲的咽喉伸到了它的獠牙之下，于是他们汇聚到了一起，花费数年集合了一切力量猎杀猛虎。
联合的力量是显著的，苏联红军已经逐渐收复了东线，而英美经过长久的酝酿, 终于决定在一九四四年的六月份在法国北部开辟第二个战场……尽管如此, 六月五号并非狩猎的号角，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谁也不知道这场殊死搏杀会以谁的鲜血画上句号。
当然, 上面的话, 纯属官方的说辞。
真正的时局远比想象的复杂。
尽管霸王行动这个作战一直活跃在各类影视剧中来讴歌盟军的伟大，但是理解这段过去的人, 尤其是前苏联人, 都或多或少对其抱有着不屑的态度。
这场人类史上最大的的登陆作战, 盟军的“光辉时刻”, 在部分人看来，不亚于抢人头。
在这之前，斯大林无数次催促丘吉尔快点发动登陆作战，然而盟军隔岸观火非常熟练，硬是让红/军和纳粹死耗着，也不肯动身。
彼时苏联红/军熬过了煎熬且惨烈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在库尔斯克会战后终于转守为攻，耗光了德国的精兵后连续发动了乌克兰右岸战役，一路打向了柏林。
而当红军兵临柏林城下时，盟军总算是想起来摘桃子了。
诚然这场登陆作战中的奥马哈海滩上的血战值得歌颂，但是对于不少前苏联人而言，这就是来“抢地盘”的。
如果霸王行动失败了会怎么样？
那整个欧洲的历史都可以改写了，不只是欧洲，欧洲战场一结束，远东的战场就是摧枯拉朽。
“我说过了，轴心国的战败是必然的，只是分‘怎么战败’而已。”【岛田行人】说，“如果霸王行动失败，欧洲战场西线攻势将会崩溃，纳粹德国领导层向西迁移。这不会影响苏联，因为苏联红军将会按原有计划西进。而龙德施泰特、隆美尔及古德里安的西线德军，将会进入西班牙，囚禁佛朗哥，并顺势吞并葡萄牙。”
莱薇：……这真他妈实在是太艹了。
“让我想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其实大致和真正的历史没有区别，只是进程的‘速度’、‘主体’和‘细节’有所变化。”
一九四五年是最重要的一年。
二月份，雅尔塔会议照常举行，三巨头同意任何一方不得单独接受轴心国的投降。
“但是因为霸王行动失败了，苏联吞并德国及德国以东已成定局，英美只能求苏联将法国归还给戴高乐政府，并计划与苏联分治伊比利亚半岛。罗斯福筹组联合国。作为归还法国的代价，苏联要求将法国从常任理事国中除名。经过妥协，常任理事国仍为五个国家，但法国席位由南欧、北欧及西欧组成的欧洲共同体取代，在欧洲共同体成立以前，欧共体的投票权由法国代持。”【岛田行人】叹了口气，“五月份，纳粹德国放弃法国以东，携带黄金与技术人员向西撤退。苏军攻克柏林，继续西进。”
“七月份，美国三位一体实验成功，也就是你们国家最喜欢的那玩意儿——核弹，美国有了。他们立刻讨论轰炸计划，参谋会长立刻提出了两个目标——”
莱薇：”小男孩和胖子终于被丢到广岛和长崎了？”
“没有，这才是问题所在，也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岛田行人】目光沉了下来，“你忘了么，这个世界的中途岛海战，是以谁的胜利告终？”
莱薇一脸见鬼：“……别跟我说这两年美国都没打回去。”
“他们还真没打回去，太平洋海战的失利让他们将目光放在了欧洲战场上，这不代表他们真的放过了远东，他们仍然按照最初的先欧后亚的计划，准备解决掉欧洲战线再回来收拾我们。”【岛田行人】耸了耸肩，“但是谁知道霸王行动居然也失败了。”
“他们不炸日本还能炸哪？”莱薇觉得自己脑浆在颤抖，“我想不出任何不炸日本的理由。”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就算是在你的世界里，不是也发生了么？苏联解决掉欧洲战线后，下一个是谁？是日本，这个时候的日本随时都可能被上岸的红军暴打一顿，轰炸日本不亚于给苏联做嫁衣，所以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枚原子弹将会落到……”
莱薇捂住了嘴。
“这个世界里，纳粹的最后根据地——西班牙。”
八月份，轰炸机从英国本土起飞，攻击西班牙北部港口毕尔巴鄂，此时苏军已经收复维希法国了。戴高乐组建的流亡政府同月回到欧陆。毕尔巴鄂核爆后，希特勒狱中自杀，纳粹德国放弃西线抵抗。而斯大林发表声明，要求英美遵守雅尔塔会议上达成的不单独接受投降及分治伊比利亚半岛的协议。
九月份，英美部队于里斯本登陆，抢先到达马德里。但是之后不久，苏军穿过法国集结于比利牛斯山脉北麓，急行军抵达马德里。纳粹德国向同盟国代表投降，纳粹德国灭亡。
欧洲战线，彻底结束。
四六年，第一届联合国大会于伦敦召开，欧洲共同体成立，德国改称德意志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民主西班牙及联邦西班牙成立，民主西班牙由西班牙共产党一党执政，联邦西班牙采用议会制。
莱薇打开了个“停”的手势：“远东呢？你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没有，三月份，苏联对日宣战了。”【岛田行人】说，“德国战败，你认为日本会好到哪去？你别忘了，我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只是这个模组的预热，给这个模组打下了一个前提基础而已。”
莱薇：“四六年三月份是……”
【岛田行人】：“你应该记得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记住这一天。“
【岛田行人】：“那是苏美冷战开始的那一日。”
【岛田行人】：“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冷战开始。美国违背《莫斯科宣言》及《雅尔塔协定》与日本复交并解除对日制裁，与日本交易大宗战略资源。美国的确在没在四五年向我们投核弹，但是另一个国家投了。”
“你别跟我说是……”
【岛田行人】面无表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们在四八年成功试爆了第一颗核弹，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你们把我们炸了。和真实历史没有区别，挨了核弹之后，日本立刻投降了，只不过对象不太一样。”
至此，轴心国全灭。
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冷战开始之后，落下了帷幕。
跟岛田行人最初说的一样。
无论如何挣扎，轴心国都会战败，只不过战败的方式有所不同。
“好了，漫长的开场白说完了，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莱薇肉了揉太阳穴：“你跟我讲了那么多东西只是一个开场白？”
“没错，你没有听过么那么久只是一个开场白，这个舞台真正的主角有且从来只有两个。”
“苏联和美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莱薇打断了【岛田行人】。
“我很欣慰。”【岛田行人】毫无感情道。
剩下的只是基本的逻辑推理题了。
剩余的历史很好猜，只要将主体从美国，换成日本就够了。
所以她才会看见那样的历史书。
“但是这也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了。”莱薇消化着这一切信息量，“假如真的和你说的一样，苏联开了修改器，为什么它还是解体了？”
“同一个理由，布尔加宁女士。”【岛田行人】倒有心情调侃起她来了，“如同轴心国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那一刻就注定以战败落幕，苏联在将最终的目标从解放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转移到只是单纯赢得冷战的那一日起，也注定了解体的结局。”
“……我们玩这个模组是干什么的，别跟我说，要我们去把这个世界的历史扭回正轨……说到底，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中途岛海战失败？霸王行动失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中途岛就算了，那的确有一定的运气占比，可霸王行动要怎么弄才能失败？”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岛田行人】打了个，“有人改变了过去。”
莱薇毫不留情：“你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从玄幻变成科幻了。”
【岛田行人】：“还有更科幻的……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我要说不信，你是不是会很尴尬？”见【岛田行人】脸色越来越差，莱薇补充道，“行行行，我信我信，我都遇上过了！你是指那帮长得跟巨型昆虫一样的东西么？”
“没错，那帮东西的名字是米·戈，你应该有所耳闻了，长话短说，它们是来自一个叫做犹格斯星球的外星人，他们的科技大概领先于现在地球的百年左右，目前潜伏于人类社会里……“
莱薇已经一脸：我懂了，美国政府又又又又又又在科幻小说里和外星人勾结上了。
【岛田行人】开始抓狂：“你忘了这个模组的名字叫做什么了么？”
“呃，我家的遗产？”
“我一直为你简单粗暴的用词所折服，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
“呃，呃——不知道，时光机？”莱薇随便抛了个猜想。
“……”【岛田行人】陷入了沉默。
莱薇大惊失色：“不会真是时光机吧？！”
【岛田行人】深呼吸一口气：“不是时光机，是可以让人穿梭时光的某种装置。”
莱薇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向对方投去了“这不就是时光机么？”的目光。
【岛田行人】：你好烦！
“这个时候我们就要谈到另一个外星文明了……”
“很好，这个模组的故事基调从魔改历史走向了未来科幻片了，不怕调性不一致被观众打差评吗？”
“你可以暂时闭嘴一下吗？”
“可以可以，你继续。”
“伊斯人，是一个掌握了穿梭时光乃至世界科技的种族。”【岛田行人】徐徐说，“某种意义上，它们拥有远超米·戈的科技，他们在四亿年前来到了地球，将自己的精神和地球的原生生物进行了交换……”
“因吹斯听。”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繁荣后，他们遇见了自己文明灭亡的结局，但是这对于一个拥有穿梭时空能力的种族而言不在话下，他们将自己的精神体转移到了人类灭亡之后。”【岛田行人】强迫自己无视莱薇吊儿郎当的态度，“但是意外发生了，他们当中，一些不是那么聪明的家伙，在迁徙的时候，遗漏了一些关键的道具。”
【岛田行人】：“你的父母，是前苏联的科学家，你知道么？”
莱薇再次大惊失色：“我不知道，我难道不是朴实无华的富二代吗？”
“……”
“如果他们是科学家，为什么我没上加州理工？”
【岛田行人】：那是因为你智力只有55！
“你的父母当初是隶属于苏联的北极科考团中的科学家，他们在北极冰盖下发现了伊斯人的遗址，找到了伊斯人遗留下来的穿梭时空的道具。”
莱薇：“等等，苏联科学家是怎么跑来美国混成了财阀董事的？”
“你自己心理没点数么？你爸妈能得到美国的政治庇护原因是……”
莱薇：“我艹，他们该不会出卖了苏联吧？”
【岛田行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
莱薇：这tm就很尴尬了。
“苏联的解体是可以预见的，你的父母只是没有将自己的信仰坚持到最后一刻，这是他们当时审时度势后可以得出的最好选择。”
“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俄罗斯人，我拿的是美国护照。”
“……”
莱薇深深地叹了口气，第一次露出了有点疲惫的表情：“我只是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岛田行人】面无表情：“因为在你浑水摸鱼被那只修格斯迷得神魂颠倒时，我在认真跑团和收集情报。”他拍了拍手，“好了，你把我刚才说的那段历史的不同记住了么？”
莱薇有点摸不着头脑：“记住了。”
“现在，对我复述一遍真实的历史。”【岛田行人】说。
“嗯？”莱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对我复述一遍，将真正的历史告诉‘我’。”
见莱薇仍然一脸茫然，【岛田行人】咂舌道：“我刚才和你说的一切，都是超游发言。那些认知都不是我这个‘人物’应有的知识，那些推理也不是我这个‘人物’可以凭借自身眼界得出的结论。我在这个模组里的身份是这个平行世界的岛田行人，是一名来自日本的间谍，我不应该知道‘真正的世界’该是怎样的。所以，重新对‘我’复述一遍，彻底说服‘我’帮你……这个系统现在允许我进行超游行为和发言，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制裁我，万一到时候要我彻头彻尾地符合我的人设进行行动，我说不定会为了自己的立场和你反目成仇。”
“你已经想到那一层了么？”
“有备无患。”
“我明白了。”莱薇点点头。
然后磕磕绊绊地把【岛田行人】说过的所有话复述了一遍。
【[莱薇]进行说服检定：自动成功。】
【[岛田行人]相信了你所说的一切。】
队友面板里面也正式出现了岛田行人的名字。
好家伙，这家伙的数值比那个正主岛田行人还要离谱。
【姓名：岛田行人。
种族：人类
职业：间谍/特工（来自远东的间谍）
年龄：28（这个世界的岛田行人，无法转职为魔法师了）
体型：65（比原装版本健硕一点，大概是因为从小训练的缘故，拥有结实的肌肉。）
敏捷：85（跑得飞快，是传奇特工）
外貌：70（甚至长得比原装版还好看点，一个间谍怎么可以没有儒雅的气质呢？）
灵感/智力：90（是个疯子。）
意志：85（共/产不死，我心不亡）
教育：85（得到过最严苛的教育，成为了最立派的特工）
力量：65（技巧派，硬肛不如你）
HP:12， MP:14， san：35】
剩余的技能五花八门，让人不禁怀疑这个家伙到底是来跑团的还是来踢门的。
莱薇收起了岛田行人的面板，困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有我的理由，而这些理由没办法对你说出，”【岛田行人】在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就像是你无法像我坦白一些话一样，我们的交互被这个世界严格监管着……那么回归正题，这个模组的名字叫做《布尔加宁的遗产》，这里面的遗产指的就是你的父母当初从伊斯人手上得到的时光穿梭装置。这是个秘密团，除了我和那个理查德外，目前我可以确定还有两名玩家，那两个人先于我们所有一步到达了布尔加宁大厦，改变了过去的历史。”
“这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如果说他们改变了过去，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另一个我？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既定的历史是无法被改变的，这个世界线，是在他们改变过去的节点后衍生出来的一条新枝。”【岛田行人】说，“你只是误闯进了，或者说被谁有意识的地引导进了这个世界里。”
“诺曼·史蒂文森？”
“没错，是他。”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他和米·戈是一伙的，米·戈背后还有一个团体。”
莱薇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诺曼是怎么死的？”
【岛田行人】强忍怒意：“你当我是情报atm么？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自己探索去。”
莱薇摊手：“还有那个理查德，他是谁？“
“他是玩家，他的身份是来回收时间穿梭装置的伊斯人。”【岛田行人】解释道，“这也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时空穿梭装置一共有四个，而他拿走了最后的那一个，我们要找到他，然后想办法……”
莱薇：“你别跟我说我们也要穿越时间，去把历史扭回正轨。”
【岛田行人】：”……“
莱薇：“你在开玩笑吗？这要怎么搞？你难道要穿越回到过去带领诺曼底登陆部队去打仗？还是说你要指挥美国太平洋舰队去把你自己的国家肛爆？做个人好吗？人类是有极限的。”
“没有那么复杂。”【岛田行人】揉了揉太阳穴，“另外两名玩家也是孤身一人，他们也不可能对整场事件做出重大的影响，所以这里面一定有，更加微小的，可以让一个人也能改变的节点，成为了蝴蝶的翅膀。”
然后他继续道：“只要找到他们，并且阻止他们，就可以了。”
“将历史扭转回去，这个模组就通关了？”
“我不知道，但是目前所有的线索和已知条件只允许我们那么做。”【岛田行人】说，“该说的都说完了，事不宜迟，现在动身，”
莱薇拦住了他：“历史扭转回去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以为你已经从刚才我们的谈话中摸清楚了这个分叉‘世界’的本质。”岛田行人冷淡的道，“诚如你所言，霸王行动不可能失败，美国也不会那么蠢，放任日本在太平洋上逍遥两年都不还手。所以说，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是一个‘不稳定’也‘不应该存在’的世界，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被谁用什么样的手段被固定住了，并且一路延伸到了现代，但是它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人刚刚吹出来的泡泡，一戳就破。只要将那两个玩家做出的改变掐死在摇篮里，这个世界自然也会消失。”
“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现在的这个我，也包括你在这个世界认识的那只修格斯。”
一股被看穿了的不适感让莱薇下意识反驳道：“这样的话，我更加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帮我了，你这张人物卡不是一名来自远东的间谍么？你的国家站在了socialism的阵营，所以你在苏联解体之后为了复仇潜伏进入了这个国家。”
“没错。”
“你作为玩家愿意帮我，但是你的人物没有动机帮我，无论哪个世界，轴心国都会战败，改变过去对你的阵营没有本质影响。”
“有。”【岛田行人】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日本，比起你所描绘的真实世界的日本，有变得更好么？”
***
青年漫步在街头上，寻找她的踪迹。
思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恍惚。
她的消失，让他忽然回想起那件，已经被他尘封在角落里的记忆。
吞食掉自己父亲这件事，宛如发生在相当遥远的过去，又仿佛只是昨日之事。
即便约瑟夫不愿意承认它是他的孩子，他还是一厢情愿地呼唤他为父亲。
它爱他，服从他的命令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意义，它不能离开他，否则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至今它都不能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让约瑟夫不满意了，为什么他要对他流露出那样厌恶而悲伤的目光。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隐约记得，实验室外，约瑟夫和那帮米·戈进行过最后一场谈话。
“你的小实验进展得不错，有自我意识的修格斯，有意思。”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八十六区向这个南极实验室投注资金，可不是为了拯救濒危物种，修格斯这种东西固然拥有一定的价值，不过终归只是古老者的奴仆而已。”对方说，“然而你的那只实验品拥有成为‘拉普拉斯之妖’的潜力，我们想将他加入我们的实验当中。”
“你们太高估它了，它只是一只拥有了人脑的修格斯，并没有那种程度的智能。”
“我们从未对人类大脑的智能上限抱有多大的期待，但是一个混沌的身躯拥有一个主导的部分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你在0的海洋里创造了一个1。”它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它拥有加入这个实验的资格。”
“……”
“你看起来并不情愿，为什么？因为你将自己的儿子活活分尸喂给了它么？”
约瑟夫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人类只有这一点让我们感到轻蔑，你们和我们同为智慧生物，却总是被感情左右。”它用那种恼人的嗡鸣发出了一种近乎感叹的声音，“让你们保持理性，似乎永远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约瑟夫·泽尔科斯，我来和你谈话，并不是请求你将它交给我们——这是一个命令，永远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为了那个‘更伟大的目标’，必要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这也是你们人类选择和我们合作的原因，不是么？”
……
……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让它想想。
它不想去想。
约瑟夫走进了房间里，这个在人类当中已经上了年纪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对它展露过这样柔软的姿态了，但是他那一天，意外地用相当温柔的力道抚摸着它，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它仍然是他的珍宝，他的儿子。
然而他的口中吐露出了前所未有恶毒的话语。
“你不该存在的，你存在的本身就是对他的亵渎，你这个怪物，我恨你，你就该消失！把他还给我！”
它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已经能够理解人类语言的它当然知道，眼前的男人在表达对它存在本身的愤怒和嫌恶。
它的创造者，它的主人，它的父亲，是如此的厌憎它。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大脑快撕裂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想要消失，想要自杀，想要将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就连那个勉力保持着的，用于讨好约瑟夫的形态，都没办法保持了。
膨胀、再膨胀……不知不觉中，它庞大的身躯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外面游荡的其他实验人员发现了不对，立刻冲了进来，他们架住了约瑟夫，准备将他拖出去。
但是男人不知怎么的，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抢过了那些人腰间别着的电丨击丨枪，朝它扣下了扳机。
一次、两次、三次——
好痛，好痛，好痛……不要再打它了。
身体上的疼痛并非无法忍耐，但是大脑传来的痛苦让它想要将自己融化掉。
为什么要攻击他，为什么要打他，它哪里做错了么？如果它做错了，就告诉他哪里错了，它会改的，它会让你满意的。
一直保护着自己的触肢终于忍耐不住，伸向了约瑟夫。
‘告诉我，好不好？‘
’不告诉我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爸爸。’
‘我爱你。’
约瑟夫听不见它无声的呐喊，他只是疯狂地大喊：“我不会将你交给它们的，与其让他的残渣被那帮家伙利用，不如由我亲手——”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记忆也结束在了这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已经将森罗万象，狼吞虎咽地吞进了腹中。
将自己的父亲消化完后，它没有任何满足感。残留在体内的，只有空虚和悔恨。
它吞食得太快了，它太笨拙了，它什么都没做对，也什么都没做好，它不想要吃掉约瑟夫的，它只是不希望他离开它。
即便吞噬掉了约瑟夫的大脑，它仍然没能知道，为什么约瑟夫要抛弃他。
它只从那颗大脑里，品尝到了无限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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