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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一人站在远处, 而另一人却坐着。
芳心愣了一瞬,定睛一看,远处站着的, 的确是那红衣仙子, 可她是何时出来的?
厉青凝直盯着远处的人看, 她微蹙着眉心,却见鲜钰也冷着脸。
鲜钰面上不见半分嬉笑,满心的戾气浮于脸上。
厉青凝心道,莫非鲜钰是知道她出了宫,故而暗暗跟了出来, 之后又在外边等了大半日。
这么想来, 鲜钰会生气也无甚奇怪。
厉青凝眸光柔和了半分, 可看着仍是清冷, 她看着远处那人站着一动不动, 那模样孤寂得很, 叫人想走上前去将那人揽入怀中。
为何不叫她,为何暗暗跟了出来,又一言不发地藏在远处,难不成要接着暗暗跟她回去么。
莫非是怕坏了她的事,故而才忍着未露脸?
她何曾见过鲜钰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养在身旁张牙舞爪的小狸奴, 有一日乖顺地投入怀中,叫她万分不适。
让她也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生怕将这人吓着。
心脏似跳得缓了一些,多看她一眼, 都觉得甚是心疼。
不错, 鲜钰这副孤寂又暗自生气的模样叫她心生怜意, 虽说无论是什么模样的鲜钰,她都是喜欢的,可却独爱鲜钰那狡黠得意的样子。
最好像是偷了腥一般,还要到她面前显摆一番。
那样的鲜钰,她才真的是连拒绝的余地都不会留给自己。
可现下,鲜钰却蹙着眉心,独自一人站在高墙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生着气将她看着。
厉青凝不由得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该将这人独自留在宫里,本就是只随性恣意的鹊儿,她却妄图去折下那对羽翼。
她大概做错了。
再看鲜钰面上的戾气渐渐隐下,似是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厉青凝心道,她真的错了。
她勾了勾手,淡淡道:“过来。”
远处的红衣人依旧站着不动,固执得令人心疼。
厉青凝又说了一声,“过来,在街上站着不冷么。”
红衣人闻声似愣了一瞬,这才抬腿朝她走了过去,只是走得极慢,似是依旧在踟躇着。
鲜钰甚是别扭,料不到回来会碰上厉青凝,她还特地收敛了气息,哪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她听见厉青凝叫她过去,又瞅厉青凝蹙着眉一副不悦的模样,心道厉青凝莫不是要怪她了。
怪她未在宫里好好呆着,怪她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如此还好,若是厉青凝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她慢悠悠走着,心里闪过无数对策来,若是厉青凝问及她去了何处,她要如何答。
可山灵一事必定要说的,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别处听来的。
还能从何处听来,莫不是要说是白涂卜算出来的?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鲜钰又迈出了一小步,走得慢吞吞的,似是连走路都无甚力气了一样。
她甚是头疼,也不知齐明在山下见到泊云了么。
如果齐明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厉青凝,她不也还是败露了么。
似乎左右都是会败露,怎么瞒都不是万全之计。
厉青凝垂眸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见她面色变了又变,似是十分不乐意一般。
为何不乐意,莫不是因为未带她出宫,现下连靠近她一步都不愿了?
这的确像是鲜钰做得出来的事情,鲜钰对待他人睚眦必报,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软下了脾性。
待人走至身旁,厉青凝才问道:“你在外边等了多久。”
鲜钰一哽,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故而只道:“很久。”
说多错多,只答两个字的话,厉青凝一定不会质疑。
果不其然,厉青凝不但没怀疑其他,更加觉得鲜钰是生她气了,否则怎会连字也不愿多说一个了。
得哄的,不哄怎么行。
鲜钰抬起下颌,惜字如金地道:“怎么。”
“上来。”厉青凝淡声道。
芳心闻声连忙将脚凳放下,低着头连眼珠子也不敢随意转,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
这两人,莫非都在气头上了?可她也不知这两人各自在气什么。
鲜钰垂眸看着芳心放下脚凳,又犹豫起该不该上去,上去的话就离厉青凝更近了,定会被严刑逼问。
也不知会是什么刑,她转念一想。
兴许是那点旖旎的心思刻在骨子里了,一想到会有什么刑,一时竟还觉得有点期待。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这想法万万要不得。
沉默了许久,她才踩着脚凳坐到了厉青凝的身侧,坐得十分拘谨,肩背皆僵了。
也不知身上有没有沾上山上的草屑,若是沾了,厉青凝也还是会起疑。
想到这,她连忙低头,目光十分克制地往自己身上瞅了好几眼。
似乎没有沾。
鲜钰又抬头,她心道不能等厉青凝先问,她得先声夺人。
于是鲜钰道:“殿下出来做什么。”
厉青凝眸光一动,如实道:“出来见一个人。”
“何人。”鲜钰追问。
“曾跟过凤咸王的人。”厉青凝又道。
鲜钰自然知道厉青凝是出来办正事的,毕竟这长公主连一时半刻都不愿耗在无用之处。
但她还是得说,否则就该厉青凝问她了。
鲜钰又问:“见他做什么。”
“问他一些事。”厉青凝缓声道。
鲜钰连忙又道:“何事?”
“那人姓郭,旧时跟在凤咸王身侧,可惜后来瘸了一条腿,之后不久就回了都城,不再为凤咸王效命。”厉青凝蹙眉道。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去寻他,是想问凤咸王的亲兵究竟有几人,那些人的名姓,及如今那些人是不是在凤咸城中。”
鲜钰微微颔首,大致猜得到厉青凝的用意。
厉青凝见她依旧不多说话,只好道:“回去再同你细说。”
鲜钰又点了一下头,往常她连坐姿都懒散无比,如今倒坐得挺端正,怎么看也是有情绪的模样。
四处静得很,月华如水,长街上昏暗一片。
步辇被施了术法,寻常人看不见抬辇的人和坐在其上的人,此时若是打更人碰巧路过,只会觉得身侧忽有风过,却什么也瞧不见。
厉青凝微微侧过头,那幅度甚微,虽已转动了眼眸,可依旧看不大清楚鲜钰面上的神情。
她缓缓往后靠了一下,这一往后,就看见鲜钰的脖颈上似乎沾了什么。
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再一细看,才发觉那素白的脖子上并非沾了什么脏东西,而是留下了几个几个指印。
是被人掐出来的。
这是谁做的?
厉青凝将手伸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指恰好贴在了那指印上。
果真是指印。
许是夜里凉,厉青凝的手也冷得很。被这手一碰,鲜钰打了个寒颤,回头就朝身侧的玄衣人看去。
厉青凝面色如霜,方才的柔和一扫而光,这才意识到,鲜钰兴许瞒了她什么。
难怪踟躇不前,难怪连话也不多说,分明是怕她知道什么。
鲜钰心下一惊,待被厉青凝摸了脖子,她才回想到,在山上时,她是被泊云掐了脖子的。
那时她不甚在意,也不知有没有留下痕迹。
此时厉青凝的手覆得正好,让她恍然想起那被掐住脖颈的感觉来。
“冷。”鲜钰下意识便道。
说完,她拨开厉青凝的手,抬起双臂,将自己的脖子给捂住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后背一重,还暖洋洋的。
厉青凝一只手从她的身后绕到她身前,似揽着她的肩一般,可却并非揽着她,而是为她系上了披风的系带。
鲜钰浑身一僵,心道,人之将死,其膳也丰,厉青凝这是要先善待她一番,然后就要将酷刑送上了。
阳宁宫里,白涂依旧蹲在石桌上,虽中途去寻了些吃的,但吃完还是回到了原处。
他心里念着鲜钰叮嘱他的事,故而也不好寻个地儿睡去,这一蹲就蹲到了夜里。
在成了兔子后,他极其容易困倦,蹲得昏昏欲睡的,心道厉青凝怎还不回来。
他都想好,若是厉青凝问起,他该如何应对了。
可厉青凝却就是不回来,竟和鲜钰一般没了踪影。
白涂暗忖,这两人莫不是双宿双飞了?
他愣了一瞬,不可胡乱猜想,否则定会晚节不保。
又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丁点声音,他两耳一动,登时清醒了过来。
可那两人怎么好像一齐回来了?
待几人进了门,白涂确认,他未昏头,鲜钰确实和那长公主一齐回来了。
这就怪了,说好了不能让厉青凝知道她出宫的事,怎这人还将自己送到厉青凝面前去了?
鲜钰进了门,侧头睨了白涂一眼,径直就往寝屋的方向走去。
后边,厉青凝停下了脚步,回头朝芳心看去,淡淡道:“名册上除了最后四人外,其余人都是凤咸城人,后四人由前到后,分别生于多福镇、咏城、榴圩、金胄山,其后在甲袁镇、风降镇、珑洲和下川洲住过,随后才去了凤咸城。”
芳心连忙颔首,“只需查这些人如今身在何处?”
“不错。”厉青凝冷声道:“修士不好查,可若是寻常人,定能查得到个大概。”
芳心应了声,又听见厉青凝道:“此事尽快去办,让暗影速速将消息报来。”
说完后,厉青凝也朝寝屋走去,打开门便进了屋。
屋里,鲜钰早就脱了披风,坐在桌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可惜她的思绪被那一阵开门声打断了,闻声便朝进门的冷面长公主看去。
厉青凝微微抿着唇一言不发,面色冷如霜雪。
她这副模样,鲜钰早就见多了,虽习以为常,可仍是有些不安。
鲜钰心道,她可能真是不见厉青凝不落泪,在外多威风,怎进了这屋就忍不住软下了棱角。
她图什么,还不是图厉青凝对她面冷心热,图厉青凝的好姿色,图厉青凝怕极了她会出去惹是生非的样子。
可她做这些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俩能过上好日子,省得日日提心吊胆的。
厉青凝冷声道:“你究竟去了哪。”
终于问了,鲜钰心道。
不知为何,她竟还松了一口气,心想,问了也好。
鲜钰哽了一下,很难将话说出口,她眼巴巴地看着厉青凝,一双眼乌黑得很,还似带着水光一般。
厉青凝如今一见她这模样就忍不住心软,可心道不行,蹙眉又道:“去哪了。”
鲜钰眸光闪躲,先前设想了数种回答,如今被问起时,像是白耗了脑力,竟说不出那些打过数遍腹稿的胡编乱造的话来。
厉青凝索性道:“掐了你脖子的人是谁。”
鲜钰瞳仁一颤。
厉青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泊云果真在她的脖颈上行留下了痕迹。
大意了。
鲜钰只好道:“是泊云。”
“你去哪了?”厉青凝面色越发冷了,“他怎会伤得了你。”
鲜钰又装起了那副柔软的模样,轻着声道:“是我未避开他,白涂算出有人动了龙脉,我便去看了一眼,怎料,在龙脉所在见到了泊云。”
她话音一顿,接着道:“但我未吃亏,泊云敌不过我,道是国师令他去动那山灵的。”
鲜钰说完便等着厉青凝发问,怎料厉青凝未问山灵,也未问泊云与国师之事,只是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厉青凝垂眸看她,又将细白的五指覆在了她素白的脖颈上,淡淡道:“你将这称作未吃亏?”
“未吃亏。”鲜钰应道。
厉青凝十分轻地揉了一下她脖子上的指印,“我看你是未吃过亏。”
鲜钰连忙道:“钰儿只吃殿下的亏。”
厉青凝两眼一闭,“你若是吃过我的亏,便不会这样了。”
“钰儿这回真的知错了。”鲜钰仰头道。
厉青凝是真听不得这个自称,睁开双目便道:“那你想如何。”
鲜钰站起身便朝床榻走去,一边道:“钰儿今夜就将床褥洗了,这回一定洗。”
厉青凝冷着脸道:“那你便好好洗。”
“殿下呢。”鲜钰问道。
厉青凝转身便往门那边去,“我去书房。”
“抄书么。”鲜钰已经坐到榻上了,又说:“殿下不趁早罚我么。”
厉青凝气息一乱,总觉得连寒凉的灵海也燥了起来。
“不。”她紧咬的牙关一启,却只挤出了一个字音。
紧关的房门不久又被打开了,白涂忽被惊醒,一时不知该捂眼还是捂耳。
谁知,什么也不用捂,那面色霜冷的长公主沿着长廊走远了。
书房中,厉青凝揉了揉眉心,将余下的一些公文也看了。
火光跳动着,眼前的字已不成字,似是歪扭成了一个个小人,而后又成了鲜钰的模样。
若是回那屋里去,她这一夜怕是不能歇了。
夜里,半数的暗影见了那玲珑骰子,如黑鸦一般倏然散去,那翻飞的衣袂似是被振扇的鸦羽。
这一支暗影并非无缘无故被无数人忌惮,一夜刚过,芳心便收到了消息,匆匆便往仍亮着光的书房而去。
她叩了门,听见屋里的人应了一声,这才进了屋,低声说道:“殿下,暗影报回了消息。”
“如何。”厉青凝问道。
“这名册上所有未划去名字的人,全都不在凤咸城中。”芳心道。
“可有别的线索。”厉青凝蹙眉又问。
芳心微微颔首:“其中有一人扮作车夫,跟随商队到了妥那国。”
厉青凝眸光一凛,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几下,淡淡道:“时候到了。”
芳心不解,但抿着唇未问。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该走了。”
天未大亮,朝臣们都已在元正殿里等着了。
今日龙椅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太监站在一边,而垂帘后依旧是长公主在坐着。
待早朝过后,厉青凝又去了金麟宫。
厉载誉仍旧躺在床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越发难看了,分明已经药石罔医。
可李大人仍是给他施了针,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厉载誉,一双眼已肿得快睁不开了,那模样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厉青凝进了屋,淡淡道:“皇兄今日感觉如何。”
厉载誉双耳嗡嗡作响,只依稀听见有人在问话。
在李大人扎下最后一针的时候,他猛地瞪直了一双,闭塞的五感似通了些许。
厉载誉愈发怕了,怎能不怕,药瘾发作得越发频繁,而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他心道,他怕是要死了。
李大人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微微摇了摇头。
厉青凝在旁坐了许久,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
有些话,确实到该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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