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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载誉的手垂了下来, 沉重地落在了床榻上。
他蜷起的五指在微微发颤着,一双浑浊的眼瞪得十分大,似想努力看清什么一样。
那断断续续的气音从他大张的嘴里逸了出来, 像是要断气了。
他真的快不行了,厉青凝心道。
如果不是生在这皇家,她和厉载誉又何须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惜, 一切已不能回头, 即便是得以回头, 也仍是会走到现下这一步的。
厉青凝定定地看着他, 看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只有几根手指头能勉强动上一动。
源源不断的血从厉载誉的嘴里涌了出来, 将他的唇齿全都染红了。
可他不能动, 仰躺着大瞪双目, 任血从喉里涌出。
案上待宰的鱼尚能挣扎几下,可他能挣扎吗,他不能。
厉青凝侧头对跪在地上的李大人道:“去将门开了, 让皇后娘娘进来。”
李大人连忙应声, 在抬头看见厉载誉的那一瞬, 他眸光骤然一颤, 眼里登时全是凄楚。
他咬紧了牙关,颤着双腿站了起来,朝门那边走了过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拦住皇后的太监往回看了一眼, 可却被纱幔挡住了视线, 也不知陛下怎么样了。
李大人侧身避让开来, 只见皇后推开了那太监的手, 朝屋里跑了进去。
厉青凝抬手抹了一下略微湿润的眼梢,神情复而又平淡如水,眼中毫无波澜。
她站起身,朝皇后行了个礼,随后缓缓后退了数步。
屋里哭喊声震耳欲聋,那身着华服的皇后跪在地上,上身伏上了榻沿,颤着手想去让厉载誉的嘴合起。
可她的五指沾满血了,厉载誉却还是大张着嘴,一双浑浊得眼无神地瞪着前处。
“陛下,陛下!”皇后在哭喊。
厉载誉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想回应,却已说不出话。
他那瘦得近乎干瘪的胸膛忽而一震,气息骤然断了。
李大人颤着手去探了厉载誉的气息,又将他的袖口缓缓捋起来些许,将三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这一回,厉青凝又听见了那太监喊出的一声——
“陛下驭龙宾天了!”
这话喊得与前世无差,只不过这一回她也在屋里,而厉无垠早就入土了。
一切与前世略有相似,可又大有不同。
终于还是走到这了,厉青凝心道。
太监颤着手走向了书案,缓缓转动了案上的灯台,登时一侧的木柜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藏物的暗格来。
那暗格里放着一个龙纹锦盒,锦盒不小,看着应当还挺沉。
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暗格里的物事取了出去,红着眼将那锦盒呈到了厉青凝面前。
厉青凝垂眸看向那被太监双手呈上的锦盒,顿时明了,这就是厉载誉留给她的东西。
她伸手接了过来,缓缓打开了锦盒,只见里边躺着的,是一封圣旨,和一方玉玺。
那太监在将锦盒交给厉青凝之后,又朝着厉载誉的床榻跪了下去。
厉青凝缓缓低下身,将双膝抵在了地上,而后才将圣旨打开。
这圣旨与前世大有不同,兴许是此世种种已变,而厉载誉的条件也变了。
厉载誉果真知道她要什么,却要她“平凤咸、逐外敌、诛国师”,要她守了诺言,这江山才能是她的。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来。
不愧是厉载誉,至死都这般谨慎小心,至死都在疑神疑鬼。
外边的天依旧遍布黑云,宫里四处不得不点起了灯。
天色大变,谁能想得到,这时候皇帝竟去了。
妃嫔们换上了丧服,聚在金麟宫外大哭着。百官们换了素衣匆匆进宫,品级高的才可进金麟宫一瞻。
因厉载誉是病逝的,而走前所经着实痛苦,故而当日便入了殓。
宫外之人尚不知皇帝驾崩,只知天色大变,一个个恐慌不已。
宫里更甚,天色忽然暗如墨汁,而偏偏陛下此时又驭龙宾天了,心中不由得涌起了种种猜想。
百官与宫人全都惶恐不安,不知这天色究竟预兆了什么,天色与陛下宾天究竟有无关联。
难不成,东洲要亡了?要改朝换代了?莫不是天要塌了?
可谁又敢说出口,一个个将这猜想憋在心底,只能红着眼害怕地流泪。
本来天降异象就令人毛骨悚然,如今皇帝一去,众人似是连托在心下的磐石也碎了,深感恐慌之人更是栗栗危惧。
厉青凝垂眸看着那已无生息的人被放进了楠木棺里,棺盖一合,登时再难见到天日。
举茶奠酒之后,厉青凝才出了金麟宫,可出了金麟宫也未能闲下,她匆匆去见了礼部中人。
礼部尚书将丧仪一一同厉青凝说了,在说完后,那尚书欲言又止着。
厉青凝自然知道尚书想问什么,皇帝驾崩,按旧时的规矩,得国师到场才行。
“尚书还想说什么。”厉青凝淡淡道。
那礼部尚书开口:“陛下未立皇储,不知往后……”
“尚书无须担忧。”厉青凝平静道。
尚书又道:“还有一事,臣派了人到天师台请国师,可那人久久未归,也不知国师究竟……”
厉青凝淡声道:“不如再派一人过去。”
“是。”礼部尚书连忙应声。
尚书回头便招来了一人,吩咐完毕后,那人便匆匆走远了。
天上的黑云不散反浓,可即便如此,仍是一道雷声也未听见,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见此异象谁会不怕,就连这礼部尚书也怕得很。
那尚书见厉青凝仍是波澜不惊,踟躇了半晌才问:“莫非真是因为陛下宾天了,这天色才忽然大变。”
“非也。”厉青凝淡淡道。
“殿下莫不是知道什么……”尚书低着声问道。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尚书迟些便知道了。”
虽今日未去过天师台,可她大抵已能确定,一定是国师按捺不住了。
国师既然要动手,便不会轻易见人,若是有人去求见他,定然得不到回应,即便来人是因国丧一事才求见的。
如今国师借得了国运,又动了龙脉,只差分毫便能登上仙途了,哪还有心思理会这国丧。
厉青凝屈去食指砸桌上敲了几下,浑身皆紧绷着,怎么也松懈不下来。
许是出了金麟宫,她才有闲时去想些别的事。
也不知鲜钰此时在做什么。
一想到那人,厉青凝瞳仁一缩,面色更是冷如冰霜。
这天色大变,鲜钰定然也知道了,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在阳宁宫里好好呆着。
她怕极了那人会去寻国师,又怕那人会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
久久,远处忽有人喊了一声“殿下”。
厉青凝连忙抬眸,却见从远处匆匆而来的人是芳心。
芳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到了厉青凝的身边,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道:“殿下,仙子让奴婢带一句话。”
她说得着实别扭,依旧不大敢相信,停火宫的六姑娘和红衣人竟是同一人。
厉青凝闻言紧蹙了眉心,冷声道:“什么话。”
芳心低声道:“仙子道,她要出城一趟,会速速回来。”
厉青凝眸光一凛,倏然拢紧了五指,“她可有说出城是去哪儿。”
“仙子未说。”芳心暗暗打量了厉青凝的神色,小声道。
厉青凝眉目间也似笼罩着黑云一般,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分明是在按捺着怒意。
久久她才道:“她一个人去了?”
“带了只兔子。”芳心又道。
厉青凝双眼一闭,隐下了眼中的冷厉才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芳心唤了一声。
厉青凝自然猜得到鲜钰带着白涂去了哪里,那人果真一刻也不能让她省心。
除了龙脉,鲜钰出了城还能去哪里,莫不是要回停火宫?那自然不大可能。
虽是气在心头,可她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心道,至少没去找国师。
许久,那被礼部尚书派去天师台的人才匆匆回来,那人瞪着一双眼像是被吓出了魂一般。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额上竟全是汗,就连衣襟也被汗打湿了。
那人跑回来时还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在了地上。
礼部尚书被他那模样吓着了,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人倒吸了一口气才道:“大人,天、天师台……”
“天师台怎么了。”礼部尚书又问。
“天师台里……有好几具白骨!”被问话的人终于将声音挤了出来。
厉青凝眸光一动,淡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回殿下,看清楚了,确实是白骨,粗略一看约莫有十八具!”那人颤着声道。
他顿了一下,继而又说:“那些白骨还穿着衣裳,看穿着大多是百姓,可、可、可……”
“可什么。”厉青凝又问。
那人吞咽了一下,惊慌道:“其中有两人是礼部的。”
礼部尚书大骇,难以置信道:“怎会有人平白无故化作白骨,你莫不是在编话本?”
“大人,确实是白骨!百姓们都知道了,他们围在天师台外,全都不敢进去!”那人连忙解释。
礼部尚书震惊地瞪大了双目,朝厉青凝看了过去,“殿下,这、这是何故?”
“大人还猜不到么。”厉青凝淡淡道。
“可、可……”礼部尚书已说不出话来,这事情似乎比他所想想的要复杂许多。
厉青凝冷声道:“一会,本宫会命人严守宫门,并驱逐天师台外聚集的百姓,再召集两大宗前去天师台诛杀国师。”
“这异象,莫非是国师所为?”尚书擦了擦额角的汗。
厉青凝微微颔首:“不错。”
“那、那此事可要昭告天下?”礼部尚书又问。
“不必。”厉青凝站起身,不咸不淡地睨了礼部尚书一眼,“陛下的丧仪照常,尚书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礼部尚书连忙应声。
在出去之后,厉青凝抬头朝压城的黑云望去,一眼看不见天光,确实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
天光都不见了,众人又怎会不慌。
芳心紧跟在厉青凝身后,低声道:“殿下,不知奴婢能做什么。”
厉青凝脚步一顿,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说道:“召集暗影,将都城里外皆盯好了,莫让一只蚊蝇飞出去。”
话里说的是蚊蝇,可她却是担国师会在这关头忽然派人前去龙脉。
若是那人撞上了鲜钰,不免会有一番争斗。
芳心心下一惊,没立刻去接那骰子,愕然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领各宗门前往天师台。”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怔愣地看着面前那神色冷淡的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那国师……”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为好,总不能直接说自家殿下不敌国师。
厉青凝看出她眼里的担忧,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来,那笑转瞬即逝,她冷声道:“无妨。”
她并非圣人,前世两大宗虽也是被国师欺瞒了,可他们联合各小宗门害鲜钰至那般,她此生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两大宗中人。
既然国师利用了两大宗,如今她再用两大宗来抵抗国师,也算是以彼人之道还施彼身了。
芳心欲言又止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心知自家殿下走到如今这地步极其不容易,每一步都似是走在峭壁上一般,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本以为陛下病重之后,自家殿下便能歇上一歇了,没想到仍要迎着刀刃而上。
芳心抿着唇,被厉青凝冷眼睨了过来,这才伸手去接了那玲珑骰子。
手里那玲珑骰子凉得很,躺在她的掌心里,似是冻到了心底一般。
芳心五指一手,攥着那骰子道:“明日就该宣读陛下的遗诏了,殿下可得……”
可得保重,她在心里暗暗道。
厉青凝淡淡道:“去吧。”
芳心点了一下头,依照厉青凝的吩咐去召集暗影了。
而那抱着兔子出了宫的人,转瞬已到了雾里镇。
雾里镇渺无人烟,不但没有人声,就连鸡犬的声音也不见有,似是成了一座死城。
红衣人站在塌陷的大道上,忽然听见轰隆一声想起,地面又开始震颤不已。
地动又开始了,在龙脉断了尾后,这地动便停不下来。
世人皆以为这是天灾,殊不知,虽是天灾,却也是人为。
而那罪魁祸首,此前还受百姓景仰着。
国师按捺不住了,他那邪念也必定会被世人所知,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当得了圣人,定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鲜钰哂笑了一声,“天道若真让他登了仙途,就真是瞎了眼了。”
白涂动了动耳,“若他真用国运来蒙蔽了天道的眼,天道也未必看得出他的气运是真是假。”
“若是他登了仙途,你会恨天道么。”鲜钰垂眸看向怀里那兔子。
白涂腹中传出朗声大笑,“早恨过了,可又有何用。”
“天道着实无情。”鲜钰啧了一声。
白涂淡淡道:“不过老朽逆转了天命,怎么说也亏欠于它。”
“那它也欠你了!”鲜钰蹙眉道。
白涂沉着声笑了,“天道何曾欠过老朽,是老朽……每回皆差了一些。”
他话音一顿,“每回皆是差那一星半点,可惜了。”
鲜钰不想说话,她向来不信什么天命,即便是天道自有一番规矩,那规矩也是可以变的。
她仰头朝天望去,如今离都城甚远,可天已经暗如泼墨。
想来,整个东洲都是这般,整个东洲的天皆被这黑云遮蔽得完完全全了。
即便是国师未动手,人心也已大乱。
鲜钰从未想过要救什么黎民苍生,从重活这一世起,她想救的只有她和厉青凝。
她心知自己自私自利,为了达成她所愿的,可以枉顾其他。
可白涂却心怀天地,这兔子看似懒散,可却会为了东洲割下自己的一魂三魄来。
鲜钰做不到这般,她亦不想因无关紧要的人与物伤及自己。
如今细细一想,她才知道为何自己始终不肯喊白涂一声师父。
是因——道不同。
如今道不同,却相为谋,或许有什么已隐隐变了。
龟裂的大地仍像是在抽搐一般,一阵又一阵地颤抖着。
鲜钰紧咬的牙关一松,问道:“你要在何处布阵?”
“上山。”白涂久久才开口。
那在风中翻飞的衣袂似是红蝶,在面向群山时,渺小得似是砂砾一般。
可这朱红的砂砾,却迎风而上,瞬息便登至山顶。
鲜钰轻易便找到了当时所见光柱之处,在撤了法阵之后,却发觉那一束光已然不见。
像是泉眼干涸了一般,竟一点光也没有了。
她愣了一瞬,快步向前走去,低头朝那深陷的缺口里看时,却只见到漆黑一片,确实连一点光也不见了。
白涂闭起了通红的眼,久久才将双目睁开,“山灵已去。”
鲜钰蹙眉道:“那接下来要如何做?”
白涂从她的怀中一跃而下,蹲在了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边上。
那洞口竟比兔身还要大上一些,像是刚好能将这通体雪白的兔子容纳而下。
不知为何,鲜钰心中忽生惊慌,竟怕这兔子跳进那不见底的深坑里。
所幸白涂只是蹲在了边上,垂头往下定定看了许久。
鲜钰仍是觉得心惊,不由得站近了一些,如此一来,白涂若是一时想不开,她也能伸手将其捞出来。
白涂道:“该布阵了。”
鲜钰垂眸看他,“如何布。”
白涂退了几步,朝正南走了过去,在离深坑二十尺处停了下来,缓缓道:“此处布一雷火阵。”
“布雷火阵作甚?”鲜钰蹙起眉,又道:“莫不是又要劈出一个坑来?”
白涂不耐烦道:“让你布就布,怎这么多话。”
鲜钰半信半疑地睨了他一眼,久久才走了过去,将灵气聚于指尖,在半空画出了数个古怪的字符来。
每画完一笔,上一笔便会消失不见,像是光一掠而过那般。
她十指如翻花一般,掐出了一个法诀来。
忽然间,天边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裹着熊熊烈火的闪电从滚滚黑云间劈落。
那道雷火光烛天,竟将半座山都照亮了。
远处一片漆黑,这火雷竟成了难能可贵的光。
鲜钰倏然抬手,将那火雷给挡住了。
那一瞬,火雷四溅开来,数道细小的电光从旁蜿蜒伸出,似是忽长了叉枝的树干。
在电光延伸开来后,那火雷又像是成了一张通红的蛛网。
待火光全然消失后,鲜钰才收了手,垂眸对脚边蹲着的兔子道:“阵成。”
白涂又往旁走了数步,悠悠道:“此处,布下聚魂阵。”
闻言,鲜钰更是不解,“聚魂阵只能聚十里之内的魂,你莫不是想将散去的山灵找回来?”
“若是找得回来就好了,那山灵没了就是没了,怎还能找得回来。这龙脉的山灵本就非凡间之物,它要是离了山,天又怎能容它在世间徘徊。”白涂不紧不慢道。
鲜钰更是觉得古怪,既然不是聚山灵,那能聚什么,莫不是要聚这山间的兽魂?
她眼眸微眯,“莫非你想用兽魂代山灵?”
白涂腹中传出一阵哼声,“还算有几分聪明。”
鲜钰依旧半信半疑,却还是如他所说将聚魂阵布下了。
白涂继而又走了数步,在另一处停了下来,慢悠悠道:“此处布一降魂阵。”
这阵法并不难,鲜钰自然知道。
在许久之前,白涂头一回教她使这阵法的时候,她将一蝴蝶的魂降到了一把木剑里。
那木剑有了魂,登时扑腾个不停,像是想扑翅而起,却怎么也起不来,反而颤了几下,摔到了地上。
降魂,顾名思义,便是将活物的魂降到死物身上。
鲜钰垂着眼,墨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她那素白的脸顿时被遮起大半。
这么一遮,连眸光也变得不清不楚的。
就这三个阵,她已能猜得出,白涂大抵是想用什么东西的魂来取代山灵了。
可她却一时想不到,白涂要用什么东西来取代山灵。
白涂见她未动手,连忙道:“再不布阵可就晚了。”
鲜钰将下唇一咬,缓缓沉下了气,将白涂要的降魂阵给布好了。
在三阵齐全后,她朝蹲在地上的白涂看去,蹙眉道:“可即便是山有了灵,这缺漏的紫气又如何补得回来,山灵又怎么懂得将灵气尽数收回?”
“这些是你该操心的么,这些是山灵该操心的。”白涂闷声道。
鲜钰一听这话似乎觉得没什么错,可又觉得不太对。
她若是不操心,来布这阵做什么。
白涂淡淡道:“行了,老朽来守阵,若你察觉天地灵气大减,便可以去会会国师了,届时他借不得龙脉,神魂又仍大伤,天雷下来必定抵挡不了,即便是有了一身国运也必死无疑。”
鲜钰迟迟才颔了一下首,“待事成,我便来接你。”
白涂慢悠悠道:“那你可得记得。”
峰顶之上,红衣人迎着风一跃而下,一袭红裳艳如炽火。
鲜钰回到都城时又已入夜。
然而如今天地昏暗一片,谁又知现下到底该是白昼,还是黑夜。
她蹙眉朝天师台而去,一路竟察觉到不少修士的气息,各个人的灵气混杂在一块,似有数百人。
鲜钰心下一惊,瞬息便移步至百尺之外,转眼便从城门到了天师台外。
待到天师台外时,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见到厉青凝,厉青凝站在人群之前,而她身后正跟着各宗弟子。
怎能不气,她怕极了厉青凝会背着她去找国师,没想到厉青凝还真来了!
鲜钰磨牙凿齿道:“厉青凝!”
站在人前的玄衣人这才转头,在见到鲜钰时竟不复淡然了。
厉青凝也忧心这人会找上国师,在得知鲜钰出城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派了暗影守住城门,唯恐国师派人寻过去。
没想到,城里没人出去,那出了城的人却回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鲜钰气上了脸面,咬着唇眼里凶戾毕露,而厉青凝却是在心底气着,只眸光微微一颤,而后边恢复如常。
“你来做什么。”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也问:“那你来做什么。”
鲜钰登时连唇都咬破了,垂在身侧的手还握了起来,她嗤笑了一声便道:“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厉青凝知道这人是消不了气了,便穿过人群走了过去,径自就将鲜钰垂在身侧握紧的手攥了起来。
周遭的修士也不知那红衣人究竟是何身份,但看得出来,那人与长公主关系不甚简单。
鲜钰气得心躁,下意识就想挣开厉青凝的手,却听见那人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钰儿手怎这般冷。”
她瞳仁一缩,登时软下了棱角锋芒。
每回皆是她用“钰儿”这称呼撩逗厉青凝,厉青凝回回皆中计。
不曾想,这回厉青凝却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即便是将声音压得极低。
她就是受不得厉青凝这般软声细语待她,像对什么易碎的珠玉一般,恨不得攥在手心不放。
半晌,鲜钰才松开了牙,不大乐意地开口:“风吹凉的。”
她说完睨了厉青凝一眼,虽是消了些气,可依旧是满心怒意无处发泄。
厉青凝这才淡淡道:“各宗已知国师的阴谋,我领各宗弟子围困国师。”
鲜钰嗤笑了一声,“殿下,你怕是小瞧国师了。”
厉青凝一动不动地看她,“事到如今,别无选择。”
“可你也未问过我。”鲜钰扬声便道,微转手腕,挣开了厉青凝的五指后,她连忙将被攥过的手藏在了身后。
鲜钰眼梢染了薄红,一双眼雾蒙蒙的,凑到了厉青凝的耳边,咬牙切齿道:“前世也是这般,现下也是这般,你做出这等决定时,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厉青凝愣了一瞬,她确实未问过鲜钰的意思,她知道这人想帮她,至始至终却都怕这人会像前世一样,为了她直扑火海。
“殿下未问过。”鲜钰笑了。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眼眸中冷意渐散。
她确实怕,前世鲜钰明明无需赴死的,可她却像是飞蛾一般,一次又一次朝火海扑去。
那一次又一次,皆是为她。
鲜钰压低了声音,“殿下莫不是觉得我信不过。”
“不是。”厉青凝蹙眉道。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鲜钰又问。
她扬眉一笑,软下声,似调侃一般不紧不慢道:“莫不是想让我再当一回孀妇?”
此话一出,周遭皆静了下来。
厉青凝哽了一下,无暇去计较鲜钰的用词,只觉得那话音轻软似是调侃,却分明是在指责她。
虽轻虽软,但咄咄逼人。
她不想的,她怎会那么想。
她不敢想,不愿想,也万万不会去想。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哑声开口,“你不计得失,我计。”
鲜钰不解其意,却看见厉青凝一双凤眸缓缓抬起,冷厉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厉青凝冷着眼朝面前的红衣人看去,丹唇微微一动,缓缓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是我所得。”
她停顿了一瞬,又缓缓道:“我亦怕你会成我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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