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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子晋内心不想去见那什么心理医生,但碍于陆之韵的淫威,他提前做足了功课,看过许多心理学相关的书,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他从谈话室出来时,正好是初冬的下午。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淡淡的云,温暖的冬阳渐渐西斜,挂在红枫的树梢,打在半山腰的别墅里,照在庭院中的两人身上。
陆之韵和一位衣着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士在庭院的藤椅上相对而坐。
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晒太阳。
手机铃声响起,萧逆风习以为常地点燃一支烟,等她听电话。
陆之韵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她的心理医生,现在也是纪子晋的。
她的手指划过绿色的接通图标,问:“什么情况?”
手机里传来心理医生很公事公办的声音:“我和他谈过,没什么问题。青春期该懂的他都懂,面对性,他会有一点羞涩,这很正常。但对于梦遗,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出现负面心理。说实话,按照你描述的他的成长经历,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不健康,容易形成边缘型人格,常常表现为过于自卑自负、做事偏执,缺爱,缺乏安全感,对人和事不容易信任,很可能易燥易怒。但这些情况他都没有。他表现得很单纯,很简单,做事情很坚定。可以说,他能长成这样,是真的不容易。如果,我是说你真的想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可以适当收敛一下脾气,对他好一些。”
陆之韵皱眉,语气不善地问:“你的意思是,我脾气不好?”
心理医生的语气这时候偏私人化了,语声带笑地说:“你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当然,如果作为朋友,我是很愿意说你脾气还不错的。但客观来讲,是的,你脾气很烂。比如现在,我就感觉到,你恨不能过来撕了我。”
陆之韵笑骂一声:“去你的。”
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才结束通话。纪子晋回到家时,陆之韵的指间正夹着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和萧逆风聊天。
和他们打过招呼后,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去书房,而是拿了书,也去了庭院,一边看书,一边一心二用,听他们聊天。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也不低,没刻意避讳他,是正常的谈话音量。
陆之韵呷了一口咖啡,问:“离婚的事,纪修文那边考虑得怎么样了?”
香烟在指间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萧逆风微笑道:“他估计不愿离。毕竟,你现在还是圈内地位最高的影星,是唯一做过欧洲三大电影节评委主席的华人演员,这个光环,他舍不得。说实话,在这种时候,你们维持婚姻是双赢的事。至少,在出作品的时候,都不缺话题度,没作品的时候也不缺曝光。你说要离婚,我确实很意外。”
陆之韵掸了掸烟灰,眼睑半阖,冷笑着说:“我不和他玩儿了。上次,他的情人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网上已经有人猜他俩有事儿了。下次,他们绝对敢做出更让我没脸的事儿。”
她抽了一口烟,风情万种,却又云淡风轻地对萧逆风说:“我总有一种感觉,这场婚姻再继续下去,我会得不偿失。早点结束也好。”
萧逆风颔首:“如果你想离的话,我会让你如愿。”
陆之韵又问剧本的事:“还没找到好的?”
萧逆风摇头:“没有好剧本。唯一有爆相的,都是一些男影星自己转导演造的饼,自导自演,电影还行,商业价值也不错,但是以男性角色为主,女演员没什么发挥的空间,你肯定是看不上的。至于其他的,没有符合你要求的。现在算是电影市场的乱世,在资本的冲击下,赚钱的都是垃圾电影居多。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指望还有人肯潜心好几年去打造一个可能没什么盈利空间的好剧本。除非你也自己造饼,但你也知道,自己造饼失败的可能性太大。毕竟,中生代男演员自己造饼成功的也就那三四个人。”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让她感受到他的认真:“我的意见是,你已经爬得够高了,你的巅峰时期短时间没人能超越,也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不如趁现在退下来。退下来,你会成为影史传奇中的一笔。走下去,就只能烂大街。””
陆之韵烦躁地抽了好几口烟,没有说话。
纪子晋抬头,目光从手里的书本移开,朝陆之韵看去,看到的,却是她背对着他的一抹影子。
他总觉得她半躺在藤椅上的背影显得异常落寞。
而后,他听到了她有些沉抑的声音:“你也说了,是短时间无人超越。阿风,我不想退。我是一个演员,我天生就是该演戏的。现在,是我演技最好的时候,我的巅峰不应该是过去,而应该是未来。”
他低头,目光回到书上,却再也看不下去。
他看到了陆之韵的困境。
心头是酸的,喉头是涩的,而这涩与酸混杂在一起,便成了难过。
陆之韵冷了脸,倔强地扬着下巴说:“现在才应该是我巅峰的开始,我凭什么退?”
萧逆风理智且一针见血:“就凭你没有好剧本。哪怕现在圈内所有剧本都任你挑选,也没有好剧本能撑起你的演技。整个社会都是浮躁的,观众浮躁,电影圈浮躁,电视剧圈更浮躁,连配音和演技都搬上了真人秀哗众取宠,你觉得,在这个拜金时代,还有人能写出契合时代又有深度的剧本吗?这就是现实,不管你接不接受,它都是现实。”
陆之韵内心一阵惶然,然而惶然之后,又是愤怒。她的手指渐渐用力,白色的烟身被折断,像是脱臼的胳膊,孤零零地垂挂着。
她分明的眉眼瞪着萧逆风:“我不管什么现实不现实!我是一个演员,我要演戏,我要好剧本,那你就去给我找好剧本,这才是你的工作!而不是告诉我该退了该给年轻人让位了!”
此时,她执拗得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在用成年人尚算冷静克制的方式撒泼打滚。
纪子晋感受到的,却是一个不愿意低头服输的灵魂在现实面前挣扎,这种挣扎,无疑是痛苦的。
萧逆风掸掸烟灰,无奈地看着她:“不要无理取闹。”
陆之韵眼睑低垂,别过了视线,深吸一口气,又看向萧逆风:“我不管,我不退。找不到好剧本,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所有人都觉得我在走下坡路,所有人都觉得我年龄大了不行了该退了,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可能再超越自己的巅峰,不可能再创造一个属于我的时代……”
她冷笑了一声,是嘲讽的调子:“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这样以为。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你的路远不止于此,你的未来应该是广阔的,而不是穷途末路。大家都以为你做不到,所以才越要做出来给他们看,证明他们看低了你。’我觉得我是可以的。”
萧逆风皱眉抽着烟,沉默片刻后妥协了:“剧本我会去找,但是找不到也不能强求。”
只能这样。
陆之韵重新点燃一支香烟,点点头。萧逆风走后,她仍然在吞云吐雾,好像心中的焦虑与沉重能随着烟雾的逸散而变轻。
却是更沉重了。
纪子晋望着她的侧影,想靠近她,说点什么,没敢。
晚餐结束,陆之韵一个人站在窗前,在弥散的烟雾中对着窗外的漠漠夜色,空气中是尼古丁的味道,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新躺着好几个烟蒂。当她又摁熄一个烟头,再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时,拿着烟盒一倒,才发现已经空了。
她刚要转身喊王姐给她拿一盒来,一具温热的、幼小的躯体从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腰,抱住了她。
纪子晋终于克服了心内的一切隐忧,顺从了本心。他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她一个人抽烟的样子挺难受,觉得她可能会需要一个拥抱。他不希望她不开心,哪怕她曾经对他并不好。哪怕她现在对他的好也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回。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浓重的烟味也没能掩盖。
他们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陆之韵回过身,这动作让纪子晋放开了她。看她斜倚着窗框拉开彼此的距离。除了手上没有点燃的香烟,眼前的景一如他梦中的模样。
但。
又不一样。
梦中的她美得是一个意象,让人产生无限遐思。
眼前的她在不高兴,是一个鲜活的、有自己的悲喜的迟暮美人。在此刻,仿佛一切形容负面情绪的词汇都适用于她——伤心、难过、低迷、落寞、孤独……
纪子晋看她没说话,抿了唇,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仰起脸,一双清澈泠然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问:“你要打我吗?”
陆之韵皱眉:“什么?”
纪子晋直视着她,认真地建议:“你心情不好。如果你想发泄,可以打我。但我希望不要打脸,能轻一点更好。”
陆之韵轻哂,有些啼笑皆非,有些感动,眼底一热,想说些什么,最终到了口边,却成了强颜欢笑的戏谑:“我不打你。来,叫妈妈。”
纪子晋一愣,心内霎时有了说不出的气恼,小脸僵硬地扯开,扯出个在表不在里的笑,生硬而倔强地吐出两个字:“姐姐。”
这算是他对她表达过的,最激烈的反抗了。
他说:“我去看书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书房,到门口时,又回身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可以。”
那是他刚刚忘了说的话。
陆之韵听懂了,怔然地看他进了书房,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此时,他还年幼,却对她表达出了一种奇异的姿态。而这时,她尚不知道这种姿态代表的是什么。
她捻了捻手指,终于还是没让王姐给她拿烟。
纪子晋在书房一直学习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房间洗漱睡觉。夜深时,他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这是自听到陆之韵说要离婚就有的。
心乱如麻。
第二天一早,陆之韵穿着一身运动装下楼,准备出门晨跑,才下楼,就看到纪子晋安静地站在他的卧房门口,直愣愣地看着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陆之韵瞥他一眼,以为他又要请她打他出气,便说:“我不想打你。”
纪子晋懊恼地垂了眼,飞快地否定:“我没想说这个。”
陆之韵问:“那你想说什么?”
纪子晋双手无意识地揉着衣角,低着头没说话。陆之韵抬脚要走时,他才抬首看她:“你真的要离婚?”
“是,这是定局了。”
“如果纪修文不想离呢?”
陆之韵不屑地轻笑一声:“他改变不了什么。”
纪子晋心头一沉,不知是悲是喜,又或者是悲喜交集。
有些艰难地,再张口,仿佛上下嘴唇都重于千钧,难以自如地张合。但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
“那我呢?你们准备怎么安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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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陆之韵:“叫妈妈。”
纪子晋:“姐姐。”
现实世界。
河蟹时间。
孟飞白低声在她耳边说:“妈妈,我饿了,想吃桃。你喂我吃水蜜桃好不好,我给你吃胡萝卜。”
陆之韵:“滚,你比老子大三个月,少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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