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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白翊未叫, 倒是周承的痛叫自外传来。
堂中众人的心弦本就崩到了极致, 被这个声音一惊,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寒颤。
谢星纬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秋若实在没法按捺的临界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随后执剑起身——他不能打断这场蛊斗,但也不能眼睁睁看周承死在玲儿手下。
虽说双方在一个位阶,但周承现在理智不存, 哪里是玲儿的对手。
秋若越是看下去越是慌张, 根本不能再安然坐于此地旁观,但她也明白未婚夫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再介入进去, 凭她的能为压根没法介入这番过招中,她若出手,顶多就是叫青孚山再折个人进去, 而且还要谢星纬分神看顾她……
于是再焦急, 也不敢轻举妄动,强行把视线从白翊身上挪开, 死死注视着谢星纬的背影, 紧张过度, 心脏砰砰直跳, 就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谢星纬出了镇宝阁。
外面嚎叫与兵器交戈的声音交缠成一片, 但是围观者的注意连半成都没有分出去, 一动不动紧盯着大堂正中的白翊, 恨不得将眼睛再睁大一倍以看得更仔细一些。
外面再如何热闹嘈杂, 堂内的氛围就丰富被浓密的阴云所笼罩——由于一切都死寂如坟,所以认知被打碎、常识被刷新的动静才如同天崩地裂银屏乍破,叫人胆战心惊。
黑蝉并没有吸干白翊。
或者说,它并不是如方才吸食蛊王与红蝎一般在攫取食物,而是在吸食嗜血虫。
桑先生先前那副药的药力太强,不但破除了变异的枯草蚕,也将蛊虫间彼此维系的平衡彻底打破,由于白翊体内还充满了千叶喂给的蛊毒,嗜血虫一时没法从血肉中取得营养,又陡然丧失枯草虫的养分,陡然暴动。
暴动之后就是一定的萎靡期。
为了减少消耗,它会停止交-配繁衍,甚至主动舍弃老化的虫体,退化为幼虫。
因为嗜血虫极少出现变异,所以这段时期是最易解决它的时机。
活为蛊,死为毒,所以一般蛊虫作祟,都不能直接在体内将其杀死,否则它会化为难以根除的毒,最好的办法是将其引出来。
像白翊这种情况,桑先生要破枯草蚕,直接将白翊全身的皮都强蜕了一次,个中痛苦自然不言而喻,千叶想破已经与白翊处在共生状态的嗜血虫,用血食为引的法子已经不管用,毕竟嗜血虫连白翊的脑颅都已经爬满,她只能尝试用外力将嗜血虫强行带出。
璃光蛊很难得,因为幼虫潜伏期极长,要数年到十数年不等,成虫生命又极短,难以成蛊;再加上蝉是素食,要硬生生褪去蝉原本的虫性加以变异改造,花费的苦功不可谓不多。
好在璃光蛊基本是蛊虫克星,但凡养成,作用巨大,得手之后倒也不必再计较前番艰难。
白翊惨叫着、挣扎着,全身肌肉都在痉挛,透薄的皮肤可以看到她蠕动的暗红肌肉,包括狰狞的血管与经脉,这番场景就像是噩梦一般,能叫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到战栗。
黑蝉吃到肚子滚圆,整个身体都涨大了不止一圈,薄薄的翅翼张开,任凭白翊再抓挠挣动都没有松开她的脖颈。
终于松开口器的时候,差点没飞起来。
整只蝉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飞回到千叶的案几上。
然后,趴在一只碟子上吐了。
闻秀麻利地将黑蝉放回虫匣,取了一只小瓷瓶就将那滩混杂着不明物体的汁液倒入其中,小心翼翼封口,也放进虫匣,然后将那只碟子塞进机括小鼎下层,触碰到那奇特的可燃物,碟子的表面顿时就如油被点燃,焦灼成一片,发出了肉类燃烧般的臭味。
离得近的秋若很艰难才没吐出来。
千叶与桑先生开始观察白翊。
好半天桑先生淡淡道:“金丝蛊。”
白翊仍在哀嚎,喉咙已经喊破,难以发出声音,但就算无声咯血依然张大了嘴巴痛叫,可见她所受的折磨难以忍受——与方才不同的是,之前她整个人都在挣扎,现在单单抱着脑袋。
心脏与大脑中的蛊虫是最难治的两种。
很简单,喜心脏的蛊虫多为母子蛊,母蛊不灭,杀死再多的子蛊也没用;而喜脑子的蛊虫危害性最高,人脑毕竟是最复杂最重要的器官,蛊虫产生的毒素能侵入神经系统,影响人的神智与行为,并向全身器官扩散。
白翊现在的模样很明显是被蛊虫侵入大脑的表现。
大部分蛊虫都是寄生的状态潜伏在人体内,嗜血虫只是需要养分,枯草蚕危害较小不过表象奇异,但金丝蛊……
金丝蛊又称金丝脑虫,它喜食脑髓。
本来有嗜血虫与枯草虫压制着,金丝蛊在潜伏深眠状态,所以难以发现,现在两蛊已经被灭,而且白翊体内别说免疫器官了,身体机能被败坏得完全没有运作的能力,它完全可以沿着嗜血虫开辟出来的道路,直达颅脑。
千叶低低叹了口气:“一个痴呆的白翊,算不算痊愈?”
金丝蛊对大脑造成的损伤是永久性的,不可逆。
很简单,脑髓被吃掉了,人就算能活也疯了。
桑先生眉毛一挑,如画的容颜便是露出讥诮的神情,依然是逼人的俊美。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亲自从药箱中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盒。
自桑先生衣着用具的喜好中,很容易就能发现他偏爱金玉,尤好纤尘不染的素白,但这个盒子是很明显的青黛色,浑浊暗沉的泛青的黛色,就玉质来说实在算不得上层。
那么此物既能被桑先生看中并使用,想来定有稀奇之处。
他打开盒子,内部并不是完全中空的——或者说玉壁极厚,当中嵌着一个木球。
千叶看到软香木的木球,就已经猜到这盒子的材质了,并非玉石,而是某种蜡,她拒绝去思考这是石蜡的可能,毕竟石蜡是种石油化工提取物,而蜡仅仅是动植矿物的油质合成品,神仙谷的化工技术应该不可能会到那种可怕地步吧……
桑先生拧开了那颗木球,中空的半球中可以明显看到的是一块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玉髓。
“是玉蛊啊……”千叶轻叹。
玉蛊当然不是玉石形成的蛊,就算是蛊也没法打破无机物跟有机物之间的分类,它是一种以玉为食的虫子,或者说,它的食谱中包含了很多矿物。
玉蛊的稀奇之处在于难得,它是纯天然形成的,玉虫本身即为蛊,它的黏液对矿物质有极大的腐蚀性,因而能吃绝大多数种类的矿物,但本身最爱玉石。
天然形成的矿藏中,越是超高品质的玉石中越能发现它踪影,越纯净越少杂质的它越喜欢,只不过有哪个蛊师有能耐得到一个玉矿,有能耐从庞大的玉矿中寻找开采品质最高的一部分,有能耐找到一滩随时会在玉石中穿梭的微小虫子?
是的,一滩,玉虫的本体如同液体一般柔软黏湿,放在手心都觉得很快会滑落下去。
桑先生本人自然财大气粗,但他最可怕之处在于他是神仙谷的主人,是当代医圣,整个神仙谷都是他的,他拥有先代医圣们传下来的所有宝藏!
这样看来,他手上有一只品相极好的玉蛊,也不是一件意外的事了。
阿棠面无表情捏碎玉髓,捻出那滩埋在髓心中的白虫,因为软香木的缘故,虫性被压抑跟冬眠没什么两样,趁它还没复苏,走到白翊身旁,捏着她下巴就把玉蛊捻成条从对方鼻孔里塞了进去。
液体状的虫子很快滑进孔洞中消失不见。
丧心病狂!
……这怎么能忍住不打寒颤?
就算在座的好事者都是自己要凑这个热闹的,也觉得这个决定貌似有些失误。
玉蛊钻了进去,不见了踪影,明明没有透视的能力,但围观者的表情都活像是那虫子流进的是自己的鼻子,又或者亲眼看到了虫子是怎样在鼻窍中蠕动攀爬。
金丝脑虫以“金丝”为名,并不是说长得像金子丝线,而是指它含有的金属元素极高,一般的虫子再怎么说,哪怕恐怖如蛊,某种角度来说,都只是蛋白质,但是金丝脑虫……
而金属说起来其实也是矿物的一种。
事实上在这个古代图景中很难维持科学的三观,千叶自己就是不科学的产物了,去计较某些虫子到底是怎么个构成原理,就跟吃饱了撑着没什么两样。
桑先生跟千叶都在看玉蛊作用的效果。
但短期内只看到白翊痛到活生生晕过去,又痛到活生生醒过来,反反复复,不得解脱——而属于桑先生跟千叶的眼睛里,都没有丝毫作为人类的同理心,只有平静的观察与探究。
越是等待的时候,围观者走神的次数就越多,外间打斗的声音一直没有停。
这个时候某些人猛然回神,岂止是一点饥肠辘辘!
偷望天色,便发现岂止已是第二日,不知不觉过了五六个时辰,日头已经倾于西侧——但就算如此,也没人动弹,纷纷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中央,继续注视这番蛊斗。
千叶又放出了一只蚊子,长长的口器叮了口白翊的动脉,蚊子飞回来千叶一分析血,眉头就蹙起来。
对蛊虫的了解是作为蛊女的本能,这相当于一种基因的传承,因为她某种意义上也是虫类,所以天然就获得了蛊虫的认知——这相当于她独有的挂,当然也不会在这个层面上为难桑先生,她便直接开口了。
“玉蛊有作用,但短期内效果不会显著。”
千叶慢慢道:“她还是睡着吧。”
看着白翊生不如死并不是心理变态,而是在苏醒的状态更有利于观察用蛊之后的反应,毕竟白翊现在是没有这个意识要去寻死的,就算再痛苦也只是神经之于身体的反应,而不会成为她的记忆,因此关注点在解蛊中的两人,谁都没去管白翊的惨状。
但现在要看玉蛊与金丝蛊的斗争情况,需要挺长时间,那么她再醒着就不利于观察结果。
叫人肌肉松弛神经麻痹的药她本来就有成品,择了一种,加重药力,让闻秀给她喂下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白翊再次人事不省。
“需要多久?”桑先生眉眼间有些惋惜。
千叶想了想:“至少两日。”
“好。”
旁观者一头雾水,就见阿棠已经在协助桑先生将摊在岸上的各式药材与瓶瓶罐罐尽数收拾好,放回大药箱,随后恭恭敬敬摘下手套也放好,站起身,身形一闪,窜出了大堂。
秋若被这个动向惊到,连忙也跟着起身:“唐大小姐!”
千叶立在那里,微微转头,眼角轻挑注视着她。
“什么意思……”秋若脸带窘迫,焦急又不解地问,“蛊斗……结束了吗?”
千叶心情不错,目前进展既未叫她伤筋动骨,又叫她对之后的进展抱有期待——主要是重头戏还在后头,将蛊除灭后残留的蛊毒才是比拼的重点,于是并不介意回答她:“两日后继续。”
秋若脑子一炸,有那么瞬间简直不能思考:“那我翊姐姐……”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她的情况……”
“死不了。”千叶平静道。
随即似乎被提醒了什么,转过头望向对面的桑先生,眼瞳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既是由先生的玉蛊中止,那这两日,白小姐就由先生看管了。”
桑先生轻哼一声:“这有何妨。”
千叶更加愉悦了。
她倒是想多欣赏一会儿白翊生不如死的模样,但周承她不好直接弄死,再说谢星纬一开口她也挡不住,放她这里多半要遭,还不如甩给桑先生。
她相信,相较于自己,神鬼莫测冷酷近乎非人的桑先生更叫人忌惮。
秋若还来不及开口求情,就见那白衣的医圣撇开袖子向千叶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位阁下站在面前给人的心理压力就足够大了,圣人般的表象,魔鬼一样的心肠——说来也奇怪,两人都有着绝顶的容貌,某种角度来说唐千叶更多的是气质取胜,五官的颜容比起桑先生无可挑剔的绝世之颜还要差了几分,唐千叶的手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不知为何,面对她时就没有面对桑先生这种毛骨悚然、从心底里发寒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唐家大小姐从来都是一幅弱柳扶风面带笑意的模样吧。
“大小姐,”桑先生语声淡淡,却竟是一声敬称,眼中倒是兴味盎然,心情极好的模样,“可否赏面饮一杯?”
叫这位先生亲口相邀喝酒怎么越看越不现实呢?
千叶本能地思索对方用意,忽然一顿:“酒虫?”
笑意绽开,色若春花,她以扇掩了掩唇:“妾身也养了一只。”
桑先生二话不说:“走。”
不同的蛊师喜用不同的蛊,因为蛊师身份的特殊,碰面多半是要拼命,侥幸没死那就是最好的交流时机了。
天底下虫子种类何其多,不同的虫苗能养成不同的蛊,探讨手法交换虫苗对彼此都是一种进益。
桑先生不用去管白翊与药箱,他的药童自然会为他处理好。
正巧,镇宝阁外的打斗动静也已停止,事实上当谢星纬扛着周承走进来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双胎肩并肩立在后面,相较于歪着头呈好奇之色的阿棠,玲儿的眼神格外阴森。
玲儿确实是被逼动了肝火,非杀他不可,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在看到阿棠出现的瞬间,原本帮衬他抵挡自己的谢星纬会忽然反转剑柄,将周承打晕!
相对于双胎身上带动本能的威胁,周承对他并不多加设防,于是谢星纬揪准时机,在周承于他这个方向露出破绽的瞬间,果断出手,狠准快——就连准宗师也被他一击放倒。
当然这更大程度上是周承经过长时间的打斗,心情又大起大落,本就心力憔悴精疲力竭的原因,但谢星纬这出手的时机与抉择还是叫人无比惊叹。
谁能想到刚刚还给周承补足破绽护卫他周全的人,反手就是一击,直接把人砸翻了呢?
玲儿当然想跟上一击,直接将周承给杀了,但是谢星纬下一秒就弯腰将人扛起,要杀周承,必定要先杀了他……虽说并不是难事,但玲儿与阿棠都犹豫了。
这一犹豫,谢星纬心中是真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转头走了两步猛地掀开大堂的画帘,然后正对上掩唇轻笑的唐千叶与在她身侧并肩而立的桑先生。
瞳孔蓦地一缩,连忙移转视线。
秋若神色彷徨不知所措地立在那,白翊人事不省不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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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章没有人喊,看来大家的接受能力都很棒,嗯,真羡慕……所以明明很怕虫子的我为什么在如此快乐地写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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