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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头疼欲裂,她张开眼,眼前细纱帐子如蒙了一层雾。帐顶流苏数不清是多少根,瞧什么都朦朦的。
关大夫说,她伤了头,需得静养,不好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用脑过度。
等沅婉再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早。
这一跤虽没有跌掉性命,却在头上造成不可小觑的损伤。这两天她下床时都恍惚得厉害。
赵嬷嬷在厨上看汤药,秦氏拨来的金蕊进来服侍她起床。
瑗宛坐在妆台前,长发披散,衬得脸色更苍白憔悴。她曼声道:“打发人去问,瞧二舅母哪会子得闲。”
金蕊替她梳头的手一顿,“表姑娘要去给太太请安?”
瑗宛望住蟠螭铜镜里的自己,气色太差了,嘴唇上没一点儿血色。听身后金蕊幽幽道:“太太今儿要见各庄的管事大娘们,许是不得空,表姑娘身子骨也还未全好呢,不若过几天再去。”
说话间,赵嬷嬷端药进来,楠木珠帘子撞得轻响,“姑娘起了?叫厨房做了碧粳粥小菜,立时就端来。”
挥退金蕊,瑗宛软软靠在榻围子上,“清早便听隔院喧闹,是谁来了?”
赵嬷嬷这几日忧心她的伤势,倒没注意前院的事,“二少爷小定,弼时少爷那些同窗都来帮衬,少年人在一处还不得闹几天?准是他们又开宴罢。”
赵嬷嬷进药过来,瑗宛蹙眉饮了,胸口憋闷着一口气,怎么也舒不开,垂头瞧着自己端药碗的手,细嫩洁净的指头上小小的擦伤,那天的事又从心底浮上来。
“嬷嬷,替我换件衣裳。”
赵嬷嬷唬了一跳,“姑娘,你伤势未好。”
瑗宛已起身行至妆台边,选了缠枝金点珠步摇别在鬓上,指尖沾点口脂敷唇,方衬得气色好看些。“我走几步路无碍的,身上只是有伤,不怕过了病气给人,晨昏定省总不好免。况郭夫人还在呢,昨日赏下来那些东西,总要去谢过。”
赵嬷嬷知道瑗宛打定主意必然是劝不回,只得依言替她找一身袄裙出来。
在屋里躺久了,推开门一着冷风,便不禁打个寒颤。金蕊端食盘过来,见瑗宛的模样像是要出去,几步迎上道,“姑娘去哪?您身上伤势重,关大夫不是叫您休息?”
瑗宛点点头,碍于她是秦氏身边的人,需给几分体面,温言道,“我出去走走,你跟墨蝶两个看屋子吧,不必跟着去。”
“姑娘。”岂料金蕊非但不让开,反又上前半步将瑗宛挡着,“您身子未好,这般出去,又是天寒地冻的,万一打个滑摔了,或是着了风寒,太太定然要罚奴婢们,您不若听大夫的话,好生将养着吧。”
她这话说得也都是实情,可一来她跟瑗宛的情分没到这种“忠谏”的程度,二来神色也未免太急切了些,就显得有些刻意。
瑗宛不语,赵嬷嬷已板了脸,训斥道:“金蕊姑娘才来半日,就忘了舅太太屋里的规矩,当起主子的家?”
金蕊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赵嬷嬷语气放得温和,“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姑娘院子里的事,姑娘向来自己拿主意。你只放心,便是有什么,姑娘也不会叫你去领罚受罪,这种话以后莫要再提,免叫人以为姑娘是那等刻薄下人推人受过之辈。”
金蕊自觉失言,再不好拦住不放,等瑗宛走出院子,金蕊忙喊了墨蝶出来:“赶紧去,抄小道去知会太太,说拦不住姑娘,朝上房去了。”
墨蝶面色一变,“这祖宗怎这么不省心呢?夫人千防万防,就怕她搅了事。”
金蕊推她一把,“你还说?还不快去?”
墨蝶点头,加快步子去了。
冰雪消融,天气也还是冷的,瑗宛是南方人,素来极畏寒,身上穿着厚厚的披风,两手抄在袖子里。还没走到上院,就见舅舅房里的周姨娘领着表妹月娇从里头出来。
“哟,表姑娘来啦。”周姨娘行半礼,亲热地立住跟瑗宛说话,问了瑗宛的伤势后方道,“您来得不巧,屋里来客了。”手搭在唇边,斜过身压低声音,“正跟太太说要紧事呢。”
瑗宛还了半礼:“既如此,我就不去扰舅母了。”她目光落在月娇身上,那日在假山上,月娇是跟她站在一处的,自她伤后醒来,月娇她们却一个都没来瞧她,“五妹妹,这两日怎不去我那儿玩?”
月娇脸色略僵,毕竟年纪小,城府不够,下意识打量了周姨娘眼色,得到肯定后才勉强道:“我在房里做绣活,要贺秦老太太下个月六十大寿的。”
瑗宛尚未答话,秦氏身边的蔡嬷嬷就从院子里出了来,“姨娘、姑娘们,太太屋里有事儿,要不诸位迟些再过来。”
这是瞧他们站在门口说话,便急了?周姨娘笑道:“行了,那咱们就告退吧,表姑娘有空屋里坐坐去,你妹妹见天儿惦记您呢。”
周姨娘告了辞,赵嬷嬷扶着瑗宛,“蔡嬷嬷也奇怪,竟来催促,来的是什么人,连姨娘、姑娘也见不得?”
瑗宛噙着笑:“怕只是想防着我去罢了,五妹妹母女身上,染的都是舅母屋里燃的香味,可见是坐了会子的。适才觑见月妍身边的婢女探头出来,一瞧见是咱们,忙缩身回去了,我若是将闯进去,怕是里头一屋子人脸色必精彩极了。”
赵嬷嬷眉头凝起,神色沉重起来。姑娘这回伤得蹊跷,舅太太一味要拿春柳二人抵罪,原来她冷眼也瞧出舅太太不似表面那么慈爱,可毕竟未曾深想,如今舅太太这做派,怎么好像有什么用意一般。
瑗宛原本对上房的事半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是想弄清楚当日是谁推撞的自己,可眼前秦氏这样防备,倒叫她警醒起来,“待会儿您寻个小丫头过来探探,别惊动蔡嬷嬷跟舅母。”
赵嬷嬷点头应了。
上院屋里,临窗炕上坐着两个妇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下首玫瑰椅上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姿容绝艳,月妍几个女孩儿忍不住总朝她脸上偷瞧。姑娘面不改色,浑若不察,一旦目光对上,便大方报以一笑,反倒叫月妍月娟赧然。
上首坐着的妇人略有倦态,轻启朱唇欲要告辞,姑娘也跟着站起身来。秦氏依依不舍,“若是庄太太庄小姐留下吃顿便饭就好了,不想这样仓促,实在招待不周。”
一行人跨过稍间,蔡嬷嬷上前打了帘子,却见外头站着个身姿挺拔的公子。
他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白净清朗,见冲撞了客人,忙避让开来,“对不住,不知有客在,弼时失礼了。”
他声音听来清润极了,庄夫人不免多看他一眼。秦氏含笑介绍:“对不住,这是犬子弼时,刚送客回来,不知您在这,忙着来我这儿回话,冲撞了您们,庄姑娘,您可别怪罪他。”
这话含了几分深意,叫庄晴雪当即红了脸。
这明显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邂逅。
庄晴雪知道,今日来王家这一趟,就为了这场“偶遇”,只是没想到这位王三公子侨样作势,把那份“意外”演的挺像的。
秦氏给庄夫人介绍了庄夫人和庄晴雪,“你庄妹妹这回随庄大人回来,便不走了,以后两家常来常往,不是外人……”
又寒暄数句,秦氏硬拉着弼时将人送到垂花门外。等再回到院子里,弼时脸上端着的温润笑容冷下来,“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秦氏啜了口茶,适才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不免有些惫懒,“你这是做什么,一回来就给你娘脸色瞧?”
弼时在屋里踱步,心焦如火灼,“母亲,我不同意,早年我的婚事就已定了,我心里除了她,容不下旁人。”
秦氏将茶盏掼在桌上,声量提上去:“她有什么好?庄小姐大家闺秀系出名门,难道不及一个家破人亡的破落户?那人就是一颗灾星,她出生之日,陆家唯一的男丁就没了,长到十来岁,又克死自个儿爹娘,来我们家头一年,你外祖母就去了,你多贵重啊,我岂能拿你去给她祸害?”
弼时听不得这话,失望至极地道:“您这是背信弃义,君子一诺,岂容轻移?我不信父亲也听信您,我这便去求父亲准我同表妹完婚。”
他说完就走,秦氏一叠声喊他不住,蔡嬷嬷等人拦不住弼时,只得回身来宽慰秦氏,“……打小就在一起,情分不比旁人,您慢慢劝着,庄小姐那样好,多走动几次不怕三少爷不肯转圜……”
秦氏气得流泪:“这孩子瞧似听话乖顺,实则倔得紧,我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他前程着想?”
片刻后,上房的事一点一滴流入珩凝院去,瑗宛坐在床上默默听着,心底有一瞬窒痛。
她跟表哥弼时幼年就有婚约,外祖母临终将她托付给舅父舅母,要他们答应庇护她一世,这些年她虽是客居,可也知道,将来她是要做王家媳妇儿的,这里就是她的归宿。
一夜之间,她好像什么都没了,跟王家的每个人都有了隔阂。
瑗宛慢慢摊平攥紧汗湿的手掌,只道:“原来是替表哥相看啊。”
怪不得要防着她不准她去。所有人都知道内情,只瞒着不叫她知。
周姨娘,月娇、月妍,甚至正在外头忙碌的金蕊墨蝶,每个人都知道,知道她已成了王家的弃子,往日一块儿言笑的“家人”,一个个冷眼旁观她如傻子一般给人戏耍。
赵嬷嬷心中悲凉无限,勉强宽慰着:“还不定准实呢,舅老爷未必肯答应,您跟弼时少爷的事可是老夫人亲口定的。”
瑗宛抬眼,扯开唇角笑了笑,“嬷嬷,莫说这样的话,大人们的戏语,逗弄年幼孩子的,岂能作真?您怎么也跟着当真了呢?”
片刻之间,她就已经决定放下,她对弼时本就没有男女之情,这些年浑浑噩噩虚度这么多岁月,她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替自己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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