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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嫣定定地站在阶下望着那人,只觉无论如何也移不开步子。
“阿嫣?”姚征却发现了门前的女儿。
谢臻亦回头,目光落在姚嫣的身上。
隔着羃离,姚嫣尽力稳住狂跳的心,上前一步,向姚征款款行礼,轻声道:“父亲。”片刻,又向谢臻深深颔首。
谢臻还礼。姚嫣透过面前的薄纱,瞥见他唇边清浅的笑意,刚刚平复的心跳又蹦了起来。
“你母亲在后庭,去吧。”姚征道。
“是。”姚嫣低头道,随仆从朝不远的侧门进去。她步伐悠悠,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小心行走过。
身后,父亲的话音隐隐传来,“……是小女,这月刚自颍川来到……”
室中已点起了照明的灯烛。
王瓒穿着单衣坐在胡床上,倚着靠背,闭目养神。
住在自己的地方就是好。他想。
他早已厌倦了在家中处处受人管制的生活,一心想着自己要立业出去,无拘无束地过自己的日子。于是,当皇帝封他为虞阳侯,又任命为中大夫之后,他趁父亲高兴,向他提出出府居住的事。雍南侯起初并不同意。他还健在,王瓒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也并没有分家。而且像他这样的子弟,即使有了爵位和官职也可以继续留在家里。王瓒却道家宅离皇宫太远,自己身为皇帝近臣,难免常有不便。有了前途大计作为理由,一番游说,雍南侯终于被说动了。不过,他不许王瓒另置府邸,而让他到一处位置靠近皇宫的别所暂住。
虽不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却到底算是一个独居的住所了。王瓒自搬进来,只觉处处顺心,颇有些成就感……
呀的一声,房门被什么人推开,王瓒微微睁眼,是阿四提着热水和木盆进来了。
自承光苑回来,他本已经沐浴过,不料仆从来报,说青云骢的饲料已经运到了,问他要不要去看看。自战场归来,王瓒对青云骢更加珍爱,喂食都要用最好的饲料。他听到这话,即刻去了。待再回来,他觉得自己又走了些路,不想就这么休息,就叫仆从打水来浴足。
阿四走到他面前,将木盆放下,把桶里的水倒进盆里,试试温热,抬头道:“君侯,浴足。”
王瓒眼也不睁,伸伸脚。
阿四愣了愣,片刻,上前替他将袜套解下。
王瓒起来,挪挪身体向前,把脚伸到盆里。水并不太烫,他试了试,这才把脚没入水中。
温热的水包裹着双足,一阵舒服。王瓒享受了一会,抬眼看看阿四,“去斟茶来。”
阿四瞅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去。未几,他小心端着一盏茶进来,递给王瓒。
王瓒接过,低头吹吹热气,刚抿一小口,却皱起眉,“水太凉,跟你说过,水要烫些才能出味。”说着,把茶盏还给他。
阿四看看他,又看看茶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闷闷地接过茶盏。他走出去,过了不久,又端着茶盏进来。这一回,的确烫了许多,没接到手上都能看到冒起的热气。
王瓒接过,吹了吹,唇刚碰盏边就像被刺了一下。
“这么烫?”他忙把茶盏放下,用手拭嘴,不悦地看阿四,“再去换。”
阿四瞪着他,只觉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地上的空桶一踢。
咚的一声,桶倒下,碌碌滚向一旁。
“我随你出来是要寻阿姊,不是做什么僮仆!”阿四竖起眉毛怒道:
王瓒却不紧不慢,睨着阿四。
“是么?”他神色自若,“当初也不知谁一定要我带他离开涂邑,画押卖身也在所不惜。”
去年,大军班师回到平阳郡的时候,王瓒遇到了刚从涂邑逃出的阿四。他浑身汗腻,在行伍中见到王瓒,就立刻跑到他马前,一脸急切地问他馥之阿姊在哪里。王瓒说不知道,阿四却急了起来,拉住王瓒的马不许他走,一定要王瓒带他去找馥之,还威胁如若不然,就去大将军面前揭发他滥用职权密谋不轨。
王瓒答应阿四将他带上。
这自然不是因为阿四那点没斤两的威胁,只是自草原归来的这一路上,他曾多次向毛医正验对,已经明白那解药之事八成有诈。虽然自己当初也是半信半疑,却仍然觉得姚馥之那妖女可恨。如今遇到阿四这般,他突然灵光一动,觉得或许是老天怜悯,要给他解气。
阿四一听这话,火气更是窜起,憋红了脸,几乎要将手中茶盏扔到他脸上,“我又不识字!你说我在上面摁个手印就带我走!”
王瓒却一脸不以为然,笑笑,闲闲地将脚在水盆里拨着,“卖了就是卖了。怎么?要我让阿泉再教你一次?”
他的声调悠悠,阿四听了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阿泉四十多岁,是王瓒手下年纪最长的家仆,名字好听,却是个毫无怜悯之心的恶人。阿四一心要寻馥之,刚来的时候,对王瓒骗他卖身很愤怒,日日吵着要离开。王瓒就把他交给了阿泉管教。那段日子,果真想起就觉得脊背发寒。阿泉甚为严厉,阿四在他手下,吃不饱睡不好是常有的事,又值冬季,做得不好就扔到柴房里关起来冻一夜,或者直接打一顿笤帚。如此过了半个月,阿四迅速学乖了。他不怕王瓒,可王瓒叫阿泉来他就会畏惧。
心里虽怯,阿四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瞪着王瓒,恨道:“待我阿姊来,定要你好看!”
“哦?”王瓒看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那正好。她不来便罢了,若敢来,君侯我一并打死。”
博山炉鎏金错银,香烟自镂空的山水纹饰中袅袅升起,被拂来的和风缓缓搅散。
今日无朝会,皇帝难得清闲,见御苑光景宜人,便挑了一处凉殿邀顾昀对弈。
四周绿树花木扶疏相映,鸟语阵阵,伴着安神的清香,愈发显得殿中对坐的二人静默无语。
皇帝执白,顾昀执黑,落子清响声声。
广陵长公主王宓坐在不远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不时望向那两人。只见皇帝一身轻便常服,虽少了些庙堂上的帝君威严,却衬着年轻倜傥的面容,多了几分天生的意气。相较之下,顾昀身着入宫的官服,沉稳庄重,陡然掩盖了些锐气,却平添了一份内敛的英俊。
王宓望望殿上的铜漏,上面已滴过了一个时辰又三刻,可那两人仍犹自沉浸在下棋之中,眼也不抬。
棋盘上的厮杀已经渐近末尾,也愈加激烈。
皇帝盯着棋盘,目光沉凝,似乎在考虑,少顷,落下一子。
“大司马近来如何?”他忽然问道。
顾昀闻言,看他一眼,道:“已可恃辇而行。”说着,将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
皇帝颔首,道:“听说你请到了陈勰?”
顾昀颔首,举棋再落子,“正是。”
去年他自塞外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按姚馥之所说的去找陈勰。到了颍川,他去寻访姚虔,果然在其宅中找到了名叫“赵武”的老仆。顾昀将馥之的白玉坠交给他,并告知来意。赵武满口答应,留下顾昀住址,让他先回京城。过了半月,陈勰竟真的出现在了顾氏的门前。
陈勰果然医术了得,顾铣在他的治疗下日日好转,喜煞了顾氏上下。不过,他也是个怪人,见顾铣恢复已无大碍,便在一天夜里留书告辞了,却再也找不到了……
“啪”,这时,皇帝看着棋盘,突然将一子落下,面上漾起笑意,“甫辰,朕可要赢了。”
顾昀亦笑,“未必。”话音刚落,却见他已将手中黑子落下,皇帝的白子竟成死局。
王宓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书,下榻朝他们走过去。她看着棋盘,算了算,片刻,柔声笑道:“昀表兄胜了半目,皇兄输了。”
皇帝看看棋盘,长叹口气,“甫辰棋艺可愈发精进了。”说着,他看看王宓,意味深长地笑,“都是阿宓。凡你在场,甫辰便总是胜的。”
王宓听他这半开玩笑的话,脸忽然浮起红云,带嗔道:“皇兄哪里话,方才还夸昀表兄棋艺精进,怎又说是我!”说着,飞快地瞥了顾昀一眼。
顾昀却似乎未在意二人的话,只将眼睛看着棋盘。
皇帝拿起茶盏,发现已经凉了,便让王宓去叫宫人来换茶。
“胜负已定,还有甚可看。”王宓离开后,皇帝淡笑看着仍垂眸的顾昀。
顾昀知道被他窥破,抬起头,浅笑不语。
皇帝瞥他,“朕只有阿宓一个同母亲妹,你就这般看不上?”
顾昀神色不改,道:“长公主仙人之姿,昀不敢觊觎。”
皇帝目光玩味地看他,手里慢慢地把玩着一枚棋子。片刻,他叹口气,笑了笑,“罢了。阿宓自幼娇宠,你亦不是会讨欢心的人,到时她若觉得不满,我这皇兄却无颜见母后。”
顾昀微笑,在座上一揖,“多谢陛下。”
“昀表兄谢皇兄什么?”话音刚落,却听王宓轻笑的声音传来。二人转头,只见她领着宫人回来了,还跟着中常侍徐成。
皇帝看向徐成,问:“何事?”
徐成拜礼,将手中一份奏章奉上,道:“太常卿方才将属官名录送来,请陛下过目。”
皇帝颔首,让他呈来,将名录翻开看了看,对顾昀笑道:“这个程宏,做太常卿倒是尽心,我昨日问他新增的属官可安排妥当,他今日就将全员名册都送了来。”
顾昀亦笑了笑。程宏出身京中士族,原任光禄勋。其人才智平平,任职五年内,无所建树。皇帝去年将他调任太常卿,却提拔庶族出身的属官审琨升任光禄勋。
“对了,”皇帝像想起了什么,问徐成,“太常卿可提起那新来的博士姚虔?”
“太常卿提起过。”徐成恭声道,“新博士姚虔尚在途中,二三日可至。”
皇帝点头,让徐成将奏章收下去。
刚才乍听到“姚虔”二字,顾昀愣了愣。“……将军持此物至颍川姚氏家宅,交与姚虔家中一名叫赵五的老仆……”脑海中掠过那人清澈的声音。
“陛下要扩博士?”少顷,顾昀问道。
皇帝未否认,拿起斟好的茶,缓缓吹气,道:“太学扩充,原先所设博士已不足,便增至十二人。”说着,他笑笑,“这个姚虔可了不得。他是颍川姚氏季子,据说博古通今,太常卿与太傅俱力荐。其学问到底如何,朕却未见识过。”
“这有何难?”这时,王宓走过来,对皇帝道,“过四日便是宜春亭会,这新进博士自然要去,皇兄可待那时仔细看一番。”
皇帝一听,觉得此言有理。
顾昀目光明亮,望着殿外葱郁的树林,面上笑意似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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