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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月上中天, 曲江湖中仍是醉酒笙歌,一派热闹之景。
白玉接受了楚文轩的邀约。
他今日一身锦绣华服, 英俊逼人, 气宇轩昂。
端的赏心悦目。可白玉兴致缺缺,因为看到楚文轩,她会想起沈墨。
自月色崖那夜, 白玉就没有和沈墨联系, 她和他终还是这样散了。
天上忽下起绵绵细雨,湖面起了雾, 繁华热闹皆被凄凄烟雨所掩盖。
白玉与楚文轩两人边聊边饮, 因心中郁闷, 多饮了几杯, 不知不觉, 秋波荡漾, 桃花上脸,有五六分醉了。
“白玉,你喝多了。”楚文轩提醒道, 凝视着那张娇怯妩媚的面庞, 心中一动。
白玉看着他, 嫣然一笑:“奴家没喝多, 就是有些高兴, 奴家看到楚公子, 很高兴。”
她或许是有些醉了, 不然不会这般说话。
人生在世,不过追求那一朝一夕的欢愉罢了。
眼前的男人英俊潇洒,气概非凡, 并不比沈墨差分毫。
一切明明已经结束了, 她为何还在纠结,为何还要百般劝自己?
白玉手托着香腮,身子娇软无力地靠向窗边,目光略显惆怅地望着窗外淫雨霏霏,片刻,不觉轻叹一声。
“白玉怎么叹起气来?”楚文轩问道,有些不大理解这女人。
白玉回眸看了那英俊的男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寂寞。
为何?
白玉微微一笑,语气淡淡:“楚公子,你有真心喜欢过人么?”
她年少时过得苦,还没来得及拥有少女那种青涩单纯的情感便已学会了世故算计,再后来,年纪渐长,懂得了男女之事,却依旧未曾体会过爱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滋味。
虽身处风月场,她却觉自己其实并不懂爱。
与方才千娇百媚的姿态不同,她敛尽了风尘色,像个纯粹少女。
楚文轩愣了愣,她的神情太过于纯洁,让人再生不起一丝邪念,令他不觉减了些许风流轻狂之态,他笑问道:“白玉为何如此问?”一个风月场的女人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幼稚可笑了些?对他而言,女人不过是用来娱心悦目的,从来都不是他看重的,因此对于她这问题,楚文轩却不知该如何做答,若是如实回答,倒是伤人了些。
他的态度,让白玉心头有些失落。
在这世道,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以及男人的玩物,像她这种风月场中的女子更是得不到男人的尊重,或许他们会软语温存,会怜香惜玉,庇护同情,但他们绝对不会以真心相待。
哪怕是沈墨,也不过如此。
但白玉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想任人玩弄,白玉凝望着他,脸上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姿态,她盈盈一笑道:“抱歉,楚公子,奴家提了个很可笑的问题。”
楚文轩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遗憾道:“白玉姑娘可是已有心上人?”
“心上人?”白玉似怔了一下,而后柔媚一笑,“没有,”
她言笑晏晏,亦回答得干脆,却莫名地给人悲哀的感觉,楚文轩心忽有触动。
她本柔弱女子,堕落烟尘非她所愿,正因为自己是男人,所以清楚男人对她们的心思,若想在这风月场中寻觅一真心相待之人,是何等的不容易。她的寂寞与酸楚或许他能理解,但是他并非情中人,就算有怜悯,他也不会用真情去待她,如此还是莫要招惹了人家为好。
于是,楚文轩开始换了一副眼光待她,举止也持了礼,并无放浪之色。
*
沈墨私宅,榴花亭内。
经了雨,亭前一带花枝欹斜,地上乱红片片,显得颓败凄清,晚风袭来,清寒透骨,然而这并不影响沈墨的雅兴。
他一身常服,手支着头歪靠于榻中,阖着眼听曲儿,他脸上有着温柔的神色,似是陶醉声乐之中,远离一切俗世纷扰。
亭内两名歌姬,一名抱着琵琶坐于圆椅上,低眉顺眼,一双削葱玉手在琵琶上,轻拢慢捻。
而另一名立于她身旁,眉眼天真烂漫,唱着歌曲,却是那日曲江湖中替沈墨打抱不平的歌姬,名唤红雪。
低眉顺眼那位女子名唤绿云,这两人皆是百花坊的。
一曲唱完,两绝美女子不约而同地望向榻上那风流俊雅,丰姿如神的男子。
男子依旧阖着眼,那英朗的眉忽微微蹙起,似有些许伤感。
红雪绿云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红雪心中暗忖,今日的沈大人似乎有些奇怪,莫不是有甚么无法排解的愁绪?
可惜的是,就算他心中有愁绪,她亦无法做解语花,沈大人从来不会向她们吐露心声。
哎……红雪暗自吁叹了一番,原本明媚的脸庞一时有些黯淡,不一刻,却又将眼儿一扬,朝红雪偷偷做了个手势,绿云浅笑点头,便转轴拨弦,继续弹了起来。
红雪清了清嗓,轻启朱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
“换首吧。”清冷的声音响起。
红雪歌喉一滞,诧异地望向面容冷峻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沈墨,又转头看了眼绿云,见她脸上同有着惊讶神色。往常沈墨从不会打断她们的唱奏,像今日这般反常,实在令人费解,害怕触怒到他,两女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此时,有一侍女过来,却立步于亭外,神色紧张,手上不知攥着甚么东西,步履彷徨,欲进却又不进。
沈墨看到她,温声道:“小蕖,过来。”
那侍女大约十三四岁,脸上有些稚气,看起来有几分憨态,按理说,沈墨是绝不会将这样的人放于身边侍候,只因小蕖是他乳娘的女儿,她自幼便失去了怙恃,沈墨便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虽名为侍女,实同妹妹一般,空闲时,沈墨还会亲自教她读书辩字,琴棋书画。
小蕖平日里最敬最怕的便是沈墨,尽管他对她并不严苛,甚至十分亲切,而此时,他那略觉清冷的语调令得本来就心虚的小蕖更加害怕了,眼眶一红,缩了缩膀子,缠绞着衣角,一步一步的走到沈墨跟前。
沈墨见她一脸怯懦,也不忍多加责备,只轻声问道:“找我有何事?”
小蕖闻言,磨了半天才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来,一蓝边兰花香囊静静地躺于那轻颤的掌心之中,她小声道:“大人,这是前天白玉姑娘家的丫鬟送来的,因在府中候了一阵不见大人回来,便将香囊给了奴婢,还有一番话交待给奴婢,嘱咐务必传达给大人,只是……只是奴婢一时迷糊给忘了,今夜才想起来,奴婢知错!请大人责罚!”
沈墨从她手中接过香囊,神色有几分恍惚,听她说着与那女子有关的事,忽觉得这香囊有些烫手。心中升起一丝愧疚,然脸上始终有着淡的温润笑容,只眸中再无丁点暖意,他温声道:“无妨。”
沈墨看向红雪绿云两人,微笑道:“夜深了,又刚下过雨,恐路不好走,你们便留宿在府中吧,让林立带你们去客房,需要什么尽管与他说。”
红雪平日里十分仰慕沈墨,又兼心思细腻,方才沈墨接过香囊时的细微表情并未逃过她眼底,难道沈大人与那白玉果真有私情?不然怎会送香囊?一时,红雪心中竟升起了些许醋意。
绿云对沈墨无意,对于白玉与沈墨两人之间的事也不大感兴趣,不过,在她眼中,那白玉姑娘妩媚动人,貌艺双绝,而沈大人青年才俊,风流俊雅,堪为一对,两人私下订了盟约也不奇怪。
绿云素来懂得看人脸色,行事万分小心,听了沈墨的安排,便抱着琵琶起身,福身道谢,低眉顺眼地拉着红雪走了。
红雪到底年纪尚轻,不懂掩藏心事,睇了那小侍女一眼,临走之时又留恋的回头望了眼沈墨,见沈墨看不看她一眼,心中难掩十分失落。
两女子离去后,沈墨无聊地把玩起香囊。香囊的绣工精妙绝伦,里面似乎放了中药材,散发着淡淡药香,嗅入鼻腔,只觉提神醒脑,清爽无比。
没想到她针指竟如此拔萃,心中刚想赞赏她,忽发现香囊的内面似乎绣了字,若是不仔细看的的话竟是看不出来。
沈墨颇感好奇,便翻开了内面一看,却是用彩线绣成的字,就着那歪歪斜斜,七扭八扭的字研究了半天,沈墨才确定那是一个‘墨’字。
这‘墨’字的绣工与香囊的绣工简直是天壤之别,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
沈墨怔了下,而后似明白过来,不由轻笑出声,眸中浮起一丝柔色,指腹反复摩沙着那一个难以辨别的‘墨’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烛光下蹙着黛眉捻着针线十分苦恼的女子,渐渐地出神。
随后一股从未有过的烦闷慌乱的感觉袭上胸臆,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捂着心口那处位置。
“大人,您怎么了?”小蕖见沈墨神色古怪,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捂着心口的,便担心的问道。
沈墨摇了摇头,声音透着些许疲惫:“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歇息吧,吩咐他们都不必过来侍候了,稍待一会儿,我自会回房。”
“是。”小蕖只能福了福身,默默地退出了他的视线,独留他一人于亭里。
沈墨立于亭栏,抬首望向浩瀚的天空,天上无月,云影寂寥,一如他此刻的眸色,黯淡无光,还有一丝落寞。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最终,那只香囊陷在了泥泞中。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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