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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兴安冷冷地瞥了刘氏一眼,开口应下了。
一锤定音。
刘氏心头憋着的一口血都差点喷出来,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喉间泛起了浓重的腥甜味。
她的素手死死地抠着案几的边缘,指尖泛白,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去。
盛兴安连灌了好几杯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口起伏不定。
唯独盛兮颜心情甚佳,自得其乐地把半朵珠花放在茶几上,用纤白的手指绕着转圈圈,眸子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有丫鬟进来禀道:“老爷、夫人,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来了。”
盛兴安定了定神,给了刘氏一个警告的眼神,说道:“请侯爷和夫人去正熙堂。”
盛兴安最是要面子,今天已经惹得他很不快的刘氏也不敢再耍什么心眼,脸上堆起笑,还不忘同盛兮颜道:“颜姐儿,你也随我们去吧。给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请个安。”
盛兮颜从善如流,随手把半朵珠花放进了袖袋。
因为太后已经赐了婚,两家也没有多说什么,顺顺当当地解除了婚约。
当看到盛兴安从永宁侯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庚帖,盛兮颜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饰地洋溢着喜悦。
她这辈子,终于不用和永宁侯府扯上半点关系了!
永宁侯夫人忍不住皱起眉来。
尽管她也瞧不上盛兮颜这丧妇长女,但眼见她这般嫌弃同自家儿子的婚约,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今天是来退婚的,她真想问问盛兮颜是不是眼瞎了,自己儿子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短命的镇北王世子?
“……本侯与夫人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约盛大人出去喝一杯。”
“侯爷,请。”
盛兴安亲自相送,等出了正熙堂,永宁侯夫人朝刘氏使了个眼色,两人坠后几步,面上一阵寒暄,说着就算做不成亲家,也能常来常往云云,永宁侯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道:“盛夫人,那件东西……”
刘氏:“……”
刘氏扯了扯嘴角,说道:“夫人也知道,我们家颜姐儿是前头那一位生的,哎,这继母难为啊,有些事我也实在做不了主,不过,从前应承夫人的事,我一定会尽量办的。”
话是说了一堆,但半点没有落到实处,永宁侯夫人听得心浮气躁。
刘氏心情也正糟糕着,懒得跟她解释,两人心不在焉的走着。
送走了永宁侯夫妇,盛兴安就回礼部当差去了。
和永宁侯府的婚约是解除了,但一连三日,镇北王府都没有派人上门,这轻慢的态度,让盛兴安的脸色也越来越看,脾气暴躁的一点就会燃。刘氏小意温存,过得心惊胆战,连盛兮颜让人送来的那张翻了好几番的“损耗账单”,也咬咬牙,全给了,又让刘嬷嬷亲自给她送去。
荷包一下子就满了的的盛兮颜笑得眉眼弯弯。
赵嬷嬷不但送了银子过来,还拿来了一把钥匙,呈给盛兮颜:“这是夫人让奴婢给姑娘的,是先头夫人放置嫁妆的库房钥匙。”
“有劳了。”盛兮颜接过钥匙,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嬷嬷这钥匙送来的正是时候。外祖父当年就已经把娘亲的嫁妆单子给我了,正好趁着近日有空闲,我先去库房整理整理,来日对账也能省心。”
大荣妇人的嫁妆单子是一式两份的,一份交由夫家,一份留在娘家。
许氏过世时,盛兮颜还不到八岁,嫁妆单子和嫁妆也就由盛兴安保管。盛兮颜猜想,盛兴安连嫁妆都能给刘氏打理,嫁妆单子十之八九也会落在刘氏的手里。
如今孙嬷嬷送来了库房钥匙,却没送来嫁妆单子,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孙嬷嬷闻言,老脸僵了僵,讪笑着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向夫人复命。”
这些年来,刘氏没敢变卖许氏的嫁妆,铺子和庄子上的管事都是许氏生前安排的,她也没敢随便换,但每年交到府里的出息,她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挪用了不少贴补娘家,一开始她还在账目上费心掩盖,但是后来,见盛兴安完全不管,她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账目越发不上心,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本来,盛兮颜是会嫁进永宁侯府的。
刘氏和永宁侯夫人早有默契,永宁侯夫人想要许氏嫁妆里的某样东西。作为交换,她也应承了账册的事一笔勾销,那些产业的出息以后会有五成给刘氏。永宁侯夫人是盛兮颜的婆母,盛兮颜想在婆家立足,必然得听她的。所以,刘氏半点不憷。
谁也没想到,这天说翻就翻,不但早就准备好的陪房安插不进去,还让盛兮颜抓住了把柄,让刘氏不敢把这漏洞百出的账册直接拿出来。
焦头烂额的刘氏和孙嬷嬷商量了三天,才想要借着交还钥匙过来试探一下盛兮颜到底知不知道许氏具体有多少嫁妆。可盛兮颜就像是猜透了她们的心思,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她的手里还有一张有完整的嫁妆单子!
这事可不好办了……
孙嬷嬷的笑脸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匆匆道:“姑娘慢慢理着,奴婢先告退。”
昔归送了孙嬷嬷出去。
盛兮颜把钥匙放下,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上一世,盛家无论怎么待她,她都忍了。她一直告诉自己,等及笄了,嫁到永宁侯府后她就有家了,没有想到,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从进永宁侯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困在了院子里,寸步难行。
她从小在闺中学的是女子应当“幽闲贞静”、“柔顺温恭”,上一世她做到了,但是她没有一天过得痛快。
既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再委屈自己?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绝不会是为了让她再憋屈一生。
盛兮颜仿佛放下了重重伽锁,乌黑的杏眼明亮如璀璨星辰。
昔归送走了孙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盛兮颜正站在书案前,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写着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沾满墨汁的狼毫笔,不疾不徐地落在纸上。
宣纸下面铺着一张钟繇的字帖,盛兮颜的脸上聚精会神,微翘的唇角,放松的眉眼,都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惬意。
昔归没有打扰她,安静地走过去,为她研墨。
写完了一张后,盛兮颜仔细看了一会儿,便放到了书案的角落,又新铺了一张纸。
这一次,她没有去临摹字帖,而是写下了“镇北王府”四个字,面露沉吟。
镇北王府楚家世代子嗣单薄,百年来,嫡系和旁支有无数子弟战死在北疆的战场上。
到了老镇北王这一代,就只剩下了兄妹二人。老镇北王早年在战场上伤了身子,膝下只得了静乐郡主一女。先帝感念镇北王府一家为大荣朝流过的鲜血,没有勉强老镇北王过继,而是允了静乐郡主招赘,后来生下了楚元辰。
按理说,楚元辰应该是镇北王世孙,但老镇北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为他请封为了世子,先帝偏偏还允了,于是,就这么叫开了。
老镇北王在四年前过世,北燕闻讯趁机来犯,来势汹汹,当时,楚元辰不过十六岁,就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北疆军,守住了大荣北境,更是在今年四月的一役中,大败北燕大军,斩杀了北燕元帅,北燕大军伤亡惨重,丢盔卸甲。楚元辰在失踪前,更是一连拿下北燕七城。
楚元辰如今生死未卜,镇北王府短时间里肯定没有心思来顾太后莫名其妙的赐的这桩婚事。
盛兮颜记得那本“小说”里写着,镇北王世子死在了北燕的战场上。
在镇北王世子死后,镇北王府也在短短的五年里彻底倾覆,此后,大荣朝就大厦将倾,不但北燕卷土重来,接连屠戮数城,周围蛮夷也是蠢蠢欲动……
盛兮颜随手把写着“镇北王府”四个字的宣纸揉成了一团,又接着临摹起了字帖,头也不抬地说道:“昔归,你明天陪我出府一趟。”
昔归怔了怔,含笑地应了一声“是”。
大荣朝民风比前朝开化,哪怕像是盛家这般规矩严苛的人家,只要当家主母应允,她们姐妹也是可以出门走动的。
刘氏当然同意,她这几天理账理得焦头烂额,脑子都要炸开了,恨不得盛兮颜有点事做别催得太急,闻言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笑着说道:“我让孙嬷嬷替你去准备马车,身上的银子够不够?要是不够用,买了什么就让人送来府里,让账房支。你不必急着回来,晚上也不用来请安了。”
有了刘氏的应许,盛兮颜大大方方就出了门。
马车出府后,直奔华上街,在盛兮颜的示意下,停在了街口。
盛兮颜的脸上戴着一方面纱,出来前还特意换了条茜红色的杭稠挑线裙子,挽着双垂髻,戴了一朵银制的珍珠花簪,衬得一双杏眼更加明亮。
她脚步轻盈,看到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恨不得每家店都能逛上一遍。
但总算,盛兮颜还记得出来的目的,随便逛了一会儿后,就去了街边茶馆坐下小歇,又吩咐昔归道:“你去前面的周家老铺替我买两包枣花酥。”
周家老铺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点心铺子,刚刚盛兮颜路过的时候,铺子门前排了好长的队,当时她就有点迈不开步了。
昔归一走,盛兮颜给了小二一个银锞子,让他把雅座给自己留着。
她出了茶馆,直奔街尾的百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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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幽闲贞静”、“柔顺温恭”出自徐士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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