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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寒地冻,丑时起的朔风吹去了盘桓在九莲山尖尖上的云絮,月光探了出来,照在破败的别馆里,院子里的梅枝上裹了一层冰,晶莹剔透。
她披着靛蓝的大氅斜倚着小几,窗户推开大半,借着雪光,远远地就能看见笔直的官道,快到年底,这时候商旅出京归家的多,离帝都不远的别馆除了她以外很难见到借宿之人。
陈格是初夏接到顾衡的信件,总归仗打完了,她跟着于大都督回了兰陵,深秋坐船顺着大运河到了帝都。
这个时候她原本是打算闭目小睡一会,奈何听见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这才推窗一看,路上没什么人,除了路面结了冰,像毛糙的琉璃一般,入目皆是雪白一片。
按理来说,冬日森寒,鸡鸣都晚一些,这个时辰本该是静静悄悄的,偏她听到男女之间的呢喃细语。
“芸娘,苦了你与我一夜奔波了。”一个男子道
“无碍,赶明儿就倒帝都了,咱们成了亲,生了孩子,我就你家的人,不必再回去,也不必担忧我爹娘把我抓回去。”女声声音轻细。
“真是委屈你了,我家中只我一个,你却愿意跟着我。”
陈格眨了眨眼,把窗户关上,听这话像是一对私奔的男女。女人倒像是个痴情种,声音听着温柔,不过,与她没有多大关系,更何况,两个年轻男女之间,都这般了,若不是天寒地冻,衣服脱了冻死人,指不定下面就……
陈格没有继续想下去,这一对男女说的话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面宝贝,心肝儿这类字眼儿断断续续,隐隐还能听到水声。
陈格:“……”
她看着床顶上的纱帐,睡也不是,不睡又闲的慌,于是念起大悲咒来。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第二日顶着青黑的眼圈她忍不住骂了句,在军营里待了三年,脾气似乎都差了些。并不知道她这夜遇上的,日后可着实整了她一把,
陈格在别馆歇息了几天后谢晚愁终于来找她。
“九思!”谢晚愁提着一壶酒来,官袍未脱,脚步很轻快。
陈格在二楼开了房门,想来他是找了个缺。谢晚愁停在门前先扫落肩头上的细雪 ,然后道:“我今个发了月俸。”
陈格开了酒封,闻了一口后点点头,转身望着他笑的十分奸诈。
谢晚愁穿上官服后也是青斯笔挺一表人才,一张脸清俊非常。
“这壶酒我猜抵你三个月的俸禄了。”她摇了摇酒壶后笑嘻嘻道。
谢晚愁:“……”
“你怎知……”他正准备开口询问时便见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别馆内空无一人,就连看门的老汉也没有,雪如鹅毛,从天而落像是一幅巨大的帷幔,隔着这重帷幔陈格也不确定方才是否是自己眼花了,她只瞧到一抹淡紫色身影,转瞬间又叫雪光模糊了眼。
“我眼花了,还是先进去说吧。”陈格道。
“你这酒味香醇厚,用的料也特别,参杂五谷,用的是高粱,糯米,玉米,大米,小麦,其中各种比例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调配出来的。”她倒了一碗搁置在热水上。
谢晚愁到没想到是这样,只叹了叹:“没想到没想到。下次不买了。”
她笑呵呵灌了一口冷酒,将热好的递给谢晚愁。
一杯酒下肚喉咙都仿佛烧了起来,像吞了一团火,寒意驱散不少。
“我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她问到正事上。
“此事不好办,人是缺,可礼部主客司的司务至少也要是举人出身。”谢晚愁叹气,“不过一个从九品的官,我倒觉得委屈你了。”
“以九思的才华,本不该如此,只是可惜……”谢晚愁欲言又止。
“无碍。”陈格无所谓道,“喝酒。”
谢晚愁闻言却有些难受,他清楚陈格有大才,当年读书时便让人望尘莫及,就连他都能考中进士更不要说陈格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书院的先生遇上她都头疼,三年前舞弊案算毁了她的前程,当真造化弄人。
“近日京城挺热闹的。”陈格突然道。
“一些藩王回京了,附近城郊的百姓也一齐入城置办年货,嫁娶之事更是多,都挑着黄道吉日走,偏偏今年这个时候格外多。”谢晚愁道,他见陈格又将窗户推开,幸而喝了酒不觉得冷。
别馆在郊区,对过就一个小酒馆,平日冷清的地带因入城路过的的人变多而形成一个小集会。耍猴戏的、卖年画的、卖馄饨的、卖葱糖的……姑娘跟小媳妇戴着木质或者镀银的簪子,偏爱穿大红色的棉袄,乡下人挎着篮子,当场宰猪的附近围了一圈人 …… 陈格合上窗户后久久不言。
“我挺想接我娘来这里,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回忆着嘴角勾起来。
“每次过年她都要把我穿的和球一样,有一年我被拐子在庙会上拐了,一把香插在他衣领里被他砸到了地上 ,亏的我衣服多,当时不觉得痛。”谢晚愁静静听着,捏着碗沿的手紧了紧。当年是他和沈襄,苏陟修一道同陈格回青川为她娘抬的棺椁。
“……嘿,倘若我找不到事我就回老家青川做个私塾先生,往后你找我我再请你喝酒。”她笑了笑,晃了晃手上的酒壶,“三年忆平生。”
“这酒原来这个名字?”谢晚愁平时买的都是便宜的酒水,并不怎么了解。
“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它叫五粮液挺好的。”陈格想了想道,“当然,酒随便你怎么叫,最后都是要喝的。”
谢晚愁耳尖发红,他喝酒喝得少,自然也不是很了解就,他就说怎么卖他酒的总是那一个叫倩姑的,平日里她八成都是给他往贵里打,也怪不得那些流氓地痞总要隔三差五酸他。
一个时辰过后光线收敛不少,想来是不早了。
谢晚愁走出别馆几步后又小跑回来:“今年你来我家过年,我今年不回老家的。”
“行。”陈格也不和他客气,反正当年一个大通铺上睡过来的兄弟。
她挥挥手转身,长衫掩住身姿,呼出热气后眼前氤氲。
她方才跨过门槛,身后一个温润的男声便响起。
“先生请留步。”
陈格一愣,僵着身子微微侧过脸。
只见一人穿着紫色云锦织就的圆领长袍,边角用细密的针线绣着螭纹,他人背着一只手,眉目清俊,五官深刻明朗,除此之外还与他有几分肖像。
陈格嗤笑一声后摇摇头没有理他,径直上楼。
“在下顾崎。”他不紧不慢道。
顾是当朝皇姓,瞧他那气度那必定是一个藩王无疑了。
“此处简陋,王爷请回吧。”她不客气地说,甚至头也不回。
“本王只是想请先生喝杯茶,没有其他意思。”顾崎没有放弃,脑子里想到苏陟修同他描述的陈格,当真是格外贴切。这种天才多是特立独行,他也只有放下身段才可招揽。
“我只喝酒,你去喝茶吧。”陈格揉了揉额头心想这酒的后劲可真大。
后头的话压根没有进她的耳,她倒在床上便如死狗一样。
顾崎一个人立在雪中,直到他的护卫徐千万撑开一把伞挡在他的头上。
云层愈压愈低,今夜约有暴雪。
顾崎眯着眼,有锋芒从眼底闪过,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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