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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没亮睡不着,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不着,只能睡在停于市公安局停车场的车里;拆下笔记本电脑摄头,办公室四面密闭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就算唐喆学才干了一年多刑侦,也能用最浅显的逻辑推断出林冬的心理状态:他时时刻刻、全方位地防范着那只毒蜂,当一切都沉眠于黑夜中他却保持着清醒,只有在晨曦微露之时,才能勉强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睡上一会。
老实说毒蜂根本不用亲手杀了林冬,再这样下去,熬都能把他熬死。
“组长……”唐喆学摸着后脖颈子,显然有些自信心不足地开口:“你别睡车里了,以后跟我回家睡吧,就以前我爸分的房子,特安全,整栋楼不是在职的警察就是退休的警察。”
林冬听了,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随之又涌起丝复杂的情绪:“小唐,你觉得……我在害怕毒蜂?”
“不不不,组长我没那意思!”唐喆学赶紧澄清,“我就是觉着吧,你……你这样下去,早晚熬出病来。”
林冬拿过放在桌上的相框,垂眼凝视着里面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许久才缓缓释出口长气:“小唐,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所珍视人都不在了,我要还活的有滋有味,对不起他们。”
这话听着都心酸,唐喆学只觉鼻梁一紧,赶紧低头敲出根烟来叼进嘴里,擦燃火机点上。悬案组办公室和法医办共用一个通风系统,即便是四面密闭也不用担心屋里烟雾缭绕。林冬手边的烟灰缸满得快溢出来了,他进来瞧见就知道这屋里不禁烟。
闷头抽完烟,唐喆学把卷宗往桌上一扔,起身挽上袖子开始搬堆得满地都是的箱子。
“小唐?”林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腾块地方出来,明儿早晨去后勤领张行军床。”唐喆学一抬胳膊就把五六十斤重的箱子举到了架子的最高处,肩部衣料被绷紧的肌肉勾勒出力量型的线条。他放好箱子,转过头冲林冬笑出八颗白牙,脸上满是年轻人朝气蓬勃的干劲,“组长,以后你困了就睡,我替你守着。我也不去挤休息室了,楠哥说那的床垫都睡出人形了。”
“……你……”林冬的表情略有为难,“总是这样不问缘由的对刚认识一天的人好?”
“没,我之前不是说了,我这人认眼缘。”唐喆学说着话又搬起个箱子,举起塞到架子上,“组长你别多心,我不是拍你马屁啊,我就是觉着你没必要对自己太苛刻,真把身体拖垮了,那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嘛?”
坦诚,直率,热心肠,这样的唐喆学在林冬看来,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收回目光,他低头望着照片里站在自己左侧、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偷偷在他脑后比着兔子耳朵的人,拇指不由自主地蹭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对不起,让你带着遗憾离开。
他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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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熬了大半宿,早晨到食堂吃饭,唐喆学和高仁面对面坐着,一边吃早饭一边犯困。林冬是照例回车上睡觉,说睡醒了再吃东西,反正食堂二十四小时供应。
“破悬案难吧?”怕自己吃着吃着睡过去,高仁挑起话头,“所有线索都只能看资料,也没法再次勘验案发现场和尸检。”
唐喆学迎着光眯着眼,想了想说:“其实还好,至少很多想法都被验证过此路不通了。”
高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现在有明确的侦破思路没?”
“我昨儿熬夜看完所有卷宗,就觉着吧……”唐喆学话说一半,看到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把托盘往高仁手边一放,挪屁股就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哥们看他眼神有点不太对。至于哪不对……啊,就像是在人堆里认出嫌犯时那种眼神。
“吕袁桥,重案组的。”高仁替他们互相介绍,“唐喆学,昨儿刚到悬案组,跟林老师。”
哦,是吕袁桥啊。这人唐喆学听罗家楠提起过,在国外长大,从检察院调过来的。家里干房地产,超有钱。本人胆大心细双商在线,这两年稳居局里警花们最想交往的对象榜首。说心里话,唐喆学觉得罗家楠这是屈服于祈铭的解剖刀“淫威”,才舍下脸承认别人比自己受欢迎。
他礼貌道:“你好,以后多关照。”
吕袁桥回了一声“互相关照”,然后拿起高仁托盘里的水煮蛋,敲开剥了起来。剥完了他把蛋从中间掰开,将蛋黄抖进自己盘子里,蛋白则还给高仁。
瞧见唐喆学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吕袁桥解释道:“高仁不吃水煮蛋的蛋黄。”
“正好,我不爱吃蛋白,高仁,我这——”
唐喆学刚把夹着蛋白的筷子抬起来,突然被吕袁桥伸筷子夹住,桌面上的气氛顿时尴尬。
“自己吃自己的。”吕袁桥撂下话,收回筷子低头吃饭。
唐喆学挑眉望向高仁,用眼神询问对方“我哪得罪他了?”。高仁耸了下肩膀,岔开这事儿:“诶,二吉,你接着说,发现什么线索了。”
“哦,就是看了五位受害者的背景资料,按受访者的说法,他们都不是好脾气的那种人。”唐喆学把蛋白扔回自己嘴里嚼着。
“这种人很容易树敌。”高仁评价道,转头问吕袁桥,“是吧袁桥?”
吕袁桥咽下口粥,点点头。他眼中的敌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分析案情时的凝重。
“具体表现?”他问。
唐喆学历数道:“第一位受害者家暴妻子,第二位经常当众辱骂婆婆,第三位被投诉体罚学生,第四位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第五位在班上纠结小团体欺负同学。”
高仁眉头微皱:“皆是小恶,可被欺凌者却无法摆脱,早些年法律不完善,施暴者也不会受到惩罚。诶,会不会是有人替天行道?”
“是,我跟组长也是往这个方向考虑,但是这些受害者的生活轨迹完全没有交集。”唐喆学顿了顿,“如果我们考虑的没错,凶手肯定就在那片区域内工作或者生活。”
吕袁桥转转眼珠,说:“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听说过一起案子,有个牙医,妻子出车祸死了,对方肇事逃逸。撞她的车是一辆红色跑车,警方没能抓到凶手,于是他就开始谋杀每个开红色跑车的客户。”
对啊!医生!
唐喆学“啪”地拍下筷子,双眼直放光,脑子里的迷雾顿时散开,出现一条清晰而笔直的道路——根据先前的分析,凶手有可能是医务工作者,而且死者们施暴过的对象都住在同一个区域,看伤的话很有可能去同一家医院。
这就是交集!
眼瞧着唐喆学窜起来往出跑,高仁喊他:“二吉,你不吃啦?”
“不吃了!我去找组长!”
唐喆学一阵风似的刮出食堂,险些和迎面进来的罗家楠撞上。罗家楠打完饭跟高仁他们对面坐下,问:“二吉着急忙慌的干嘛去?”
高仁鼓着腮帮嘟囔道:“好像是有什么线索了。”
“嗯,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罗家楠老气横秋地评价道。
高仁和吕袁桥一起摆出“你才多大啊”的表情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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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停车场停着的林肯边,唐喆学扬手就要捶窗户,可突然之间想起初见时林冬那憔悴的神情,已经举起的手又放下。
——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他转过身背靠到车门上,敲出烟点上,低头刷手机。结果烟刚抽了两口,他靠着的那扇车门的车窗便缓缓降下。林冬在车窗罩上阴影的瞬间就醒了,看那宽阔的背影便知是唐喆学。
“有事儿?”他问唐喆学。
唐喆学回头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啊,刚跟重案组的聊案子,突然有个想法。”
睡意一扫而光,林冬边折毯子边点头:“说来听听。”
将自己的推测向林冬进行说明,唐喆学又摆出那副给主人叼完拖鞋等着领奖励的金毛脸:“我这么想没错吧,组长?”
“没错,是个值得追踪的方向。”林冬肯定道,“凶手第一次行凶时虽然没扎中死者心脏,但从法医提供的报告来看,他非常清楚人体的生理结构。左侧第五肋骨正对心脏,心脏破裂导致心包填塞,使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几分钟就能致命,所以考虑凶手受过专业医学训练是正确的思路。”
“太棒了!”唐喆学握拳振臂,看上去简直开心得不得了,“现在怎么往下进行?”
“去找于惠芬,看她当时都去过哪些医院,缩小调查范围。”
“好,组长你接着睡吧,我看重案组能不能借个人跟我一起去。”
“不用,我去洗把脸,你在这等我。”
林冬翻出洗漱用品推开车门下车,往办公大楼走去。唐喆学在车边等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回来了,发梢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
拦住要去拽副驾门的唐喆学,他拿出车钥匙交给对方:“你开车吧。”
——啊?这是给我的奖励么?
低头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再看看霸气地停在身侧的林肯,唐喆学忽然有种被岳父将女儿交到自己手中的幸福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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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吉,你的目标该是岳父不是女儿啊!哈哈哈哈
我之前写猎证的时候,就有人评价说那些案子都太平淡了,探案过程也没什么特别的。嗯……我知道大家可能更喜欢看惊心动魄的案件和诡异曲折的调查,以及警方与凶残对手的殊死对抗……但我觉得,即便是这种看似普通的案件,却一样足以让我们审视人性,而且越是平凡的罪恶,越是每个人都有可能会遇到的……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会相同,成长经历和人格塑造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我不想一篇刑侦文只写警方的侦破,更多的是想探讨罪犯和受害者的心路历程——他/她为什么会遇害?他/她为什么会痛下杀手?
就像我在这章写到高仁说的,都是小恶,却难以得到惩罚。这样的小恶几乎每日都在我们身边上演,却很少会被人关注到,我想写的就是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如果能引起一点点的共鸣,这篇文就算是没白写。
好吧,不管咋说看起来又是一篇扑街文了,但是只要有人愿意看,我就会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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