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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丰年有些害怕。
屏风后头的人, 该不会是死了吧?
这样的念头一出, 任丰年都给自己吓了一跳。
但她仍是唤道:“您……有没有听见我在讲话?”
屏风后的人影仍旧不说话。
任丰年想了想, 还是决定绕过屏风, 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她缓缓踱步, 穿过屏风, 敛神凝目向中央看去。
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 竖着繁复雅致的发髻,一张脸恰恰好迎着正前方,双手优雅交叠在膝上, 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
但她的眼睛是紧闭的,淡色的唇轻轻抿着,恬淡而清静, 恍若睡着了一般。
任丰年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因为这个妇人的脸上并无半分生气,即便妆容精致, 连脊背也优雅顺直, 但是白皙的肌肤上却并无活人的光泽。似乎更像是一个人偶, 而并非是真人。
任丰年觉得身体里的战栗, 隐隐约约往肌肤上冒尖, 她抑制住嗓子里的颤抖,轻轻开口道:“……有人么?”
那妇人的身子微微一颤, 一双暗淡的眼眸轻轻睁开,喑哑着嗓音道:“你是在叫我么?”
任丰年给她吓呆了, 扶住屏风的边框怔怔不说话。
任丰年:“…………”
妇人的脖颈缓慢转过来, 平静看着她道:“莫要把屏风弄脏了。”
任丰年一下便松开了,站在原地呆呆道:“你……你是谁?”
还有句话她没问,因为她觉得在这个妇人跟前质疑她的死活,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体。
妇人面上没甚么神情,似乎有些疲倦道:“方才我做了个梦,现下却被你搅乱了。”
任丰年抿抿嘴,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她们说,你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我才特特来问询你……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
妇人似乎有些想笑,但笑意只在眼里打转,面上还是平淡的样子:“抓你来啊……自然是因为,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
任丰年有些踌躇,还是小声道:“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做你的侍女?况且我是有夫君儿子的人……求你放我走罢。”
妇人眼里露出两分考量,声音还是沙哑的:“你的夫君,你的儿子,自然有人会照顾。你的夫君会找新的妻子,你的儿子能有新的娘亲,比你更加知书达理,讨你夫君欢喜。”
“你又何必回去?反正他们少了你,不还是能活?”
任丰年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坚定道:“错!我相信他,没了我定然不会欢喜。”
妇人喉咙里发出沙沙的笑声,又道:“你来这里几日了,你夫君也没来找你嘛?既他如此,你又何必坚持,不若留在这里,我百年后啊,这座宫殿都给你继承,好不好?”
任丰年只觉得手臂上都起了疙瘩,这妇人瞧着实在有些诡异了,喉咙里是笑声,面上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实在有些渗人。
任丰年缓了缓,才道:“不好。你方才还指使旁人来哄骗我,可见你不是个诚信之人,我夫君现下还没找到我,定然有隐情,岂会真如你所说?”
那妇人淡淡道:“是么?若我就是不让你走,你又当如何?”
任丰年嗤笑一声道:“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但无论怎样,你不能改变的,就是永远无法改变,况且即使我没了记忆又能如何?”
那妇人低笑一声,脑袋转到正前方,透过屏风仿佛看着殿里的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很淡:“这幅秋山细雨图,我瞧你看得很是起劲,有甚么感想么?”
任丰年把视线转移到图上,又定神瞧了一会儿,才道:“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很惆怅寂寥,但是心境却很平稳。”
“仿佛……有什么令画者十分坚定的东西。”
妇人看着她,面上带了一丝僵硬的笑意:“不错。”
任丰年看着她,轻声道:“这幅屏风是您所作的,对吗?”
妇人浅笑,不语。
任丰年看着她,缓缓道:“我虽不知,为何您把我困在这里,但大约您不是那种漫无目的的人。”
“所以,您有什么目的,那就直白些说罢,不要再让我猜忌了。”
妇人唇边的一丝笑意缓缓隐没,淡淡道:“你知道,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是甚么吗?”
任丰年答不出来:“我不知道。”
妇人缓缓道:“是爱。”
妇人又道:“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是他漫长道路上的荆棘。可惜若有一日,他能反应过来,也太晚了。这些东西早就扎根于他的血脉,吸食他的骨髓,与他一体,再动不得。”
任丰年有些无语:“……照您这么说的,没了情爱,这还是人么?”
妇人的侧脸优雅而冷漠,叫人丰年觉得十分眼熟,她淡然道:“你以为甚么是人呢?你以为的,只是最不完美的人。而若有古神,定是极完美的,他们所造之人,若能除去七情六欲,也当是完美的。因为人是神的衍生,无人可辩驳。”
任丰年面无表情,觉得十分搞脑子,横竖反驳道:“您也太想当然了,天下万物都是神的造物,没有任何东西是高于任何一方的。您以为的优势,在神看来不过同等渺小,而人也有众多未知的东西,不过就是自以为是的以为,万物皆是神为我们而造的罢了……其实无论是风火还是雷电,皆有他们的由来,利的不止是人类,而是万物。”
妇人打断她,淡淡的道:“你是不肯听了?”
任丰年认真道:“那我觉得您说的没道理,所以肯定不信不服。”
妇人面上的淡然,隐约便要破碎,而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扭曲的笑声,诡异道:“是么?不过既你不服管教,那便也不必再说话了。”
任丰年便觉得有甚么东西在她脑内炸开,“砰”地一声又像是一把钢刀在一层层刮开脑内血肉,她几乎站立不稳,勉力扶着一旁屏风上的木把,睁大眼睛勉力维持,才没有摔倒。
她很快就要不行了,只得缓缓软倒在地上,疼痛使她皱紧了眉,嘴上却不肯饶:“……你怎么这样呢?……我原以为、以为能绣出秋山细雨图的人……定然……定然是心胸豁达的,但你却……是个这样的人……啊呸!……”
妇人:“…………”
就在她支持不下的时候,却被稳稳扶住了。
她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松木香味,醇厚的宽阔的,叫她想流泪。
她疼得睁不开眼睛,而泪水却从眼角缓缓流下,蠕动着唇瓣,不断喘息数声却说不出话来。
她听见有人的声音,低沉安稳,浸润心扉:“年年,乖一些。”
“…………”
“夫君带你回家。”
任丰年觉得很痛苦,秀气的指节微微泛白,她抓紧了这人的袖口,肆无忌惮地埋首在他怀里,任凭泪水横流,委屈得不成样子。
但她执意不肯睡,因为什么也不记得,所以下意识不肯相信任何人。
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把她打横抱起,垂眸亲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哑道:“睡吧……醒来后一切都结束了。”
任丰年心下一松,头上的疼痛也在渐渐退去。
她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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