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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根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轮廓清晰硬朗,透着生活磨砺过的味道,但眉眼青涩英俊,黝黑的皮肤多了些粗野,高高大大的像是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视线和李月秋碰了个正着。
一瞬间李月秋呼吸一怔,心砰砰砰的,连自己都没发觉自然的漾起水润的双眸,樱桃唇上扬。
然而,陈立根木着脸很淡的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和对面的人说话。
“……”李月秋一下就蔫了。
她也不灰溜溜的走人,索性直接在路边的一颗树下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逆着光继续看着陈立根。
她现在十七岁,陈立根二十出头,比她大三岁。
瞧着真年轻,嫩得仿佛是才抽芽的杨树,瘦瘦高高,身材挺拔魁梧,经常在田地里干农活,皮肤黑的像块炭,身上的粗布褂扣子有几个坏了,没坏的扣儿也没好好扣上,隐约能看到结实的小腹线条,一块一块的,起起伏伏没入宽大的腰裤。
李月秋脸颊有些发红,皮肤粉光若腻,边看边晃起了一双小脚,跟打秋千似的。
和煦的阳光混着舒服的风卷过,树叶吹的哗哗作响,树下的小姑娘一双温柔的眼眸只有对面的人,完全注意不到其他。
赵永平拿着拖拉机摇把盯着对面“眼珠长在脑门”上的女人,磋磨了半天,见人还不走,把蛤.蟆镜一摘,卡在衣裳领子上,吊儿郎当的大步朝对面走过去。
“喂!李月秋,你干啥呢,看什么看,走远点。”赵永平说话没个正经,口气不好,他不待见李月秋,也不在乎自己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同志的,完全没个好脸嘴,“我说你当看电影呢?!”
李月秋晃荡的脚停住,半掀起眼帘看赵永平,这人还是从以前到之后对自己态度都不怎么好,每次见到她都要刺两句。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但压根没动。
那双眼珠漂亮的跟冲过水的黑葡萄似的晶莹剔透,被她一盯,赵永平一张恶脸有些绷不住,但一想到这女人看着漂亮,心肠却硬,长得再漂亮也白瞎,怪不得背地里村里的人都喊她狐狸精,他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的龇牙咧嘴让自己别被这小娘们迷了眼,“一边去,你俩现在没啥关系,你来这坐着看什么,自己找膈应还是膈应大根来了?”
李月秋站了起来,低下小脑袋,露出一小段白腻的脖颈,像是春日里垂下的嫩柳条,她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招人讨厌,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随便看看,看看都不成?”
“……”赵永平奇奇怪怪的看着她,语气不耐,一心只想把人打发走,“当然不成,大根是你想看就看得的?不给白看,再看要收钱。”两人都退亲了,以后谁讨婆娘谁嫁汉子都没啥关系,八竿子再也打不着的人,再说当初她可是看都不看大根一眼,眼界高的很,现在在这盯着大根看个什么劲,晦气!
陈立根和人把事情说完,收了一沓用胶圈捆着的零碎角钱,货车拉着粮食开走了,他给拖拉机水箱上加了半箱水,再把那两桶粪搬到拖拉机上,看到地上散了几十粒的稻谷,是方才搬粮食的时候从麻袋里漏撒出来的,他半跪倒在地上,粗糙的大掌像是扫帚一样,连土带稻谷一起撮起,郑重的放进粗布褂的口袋。
干完这些陈立根打算开拖拉机回去,但看驾驶位上的摇把不在。
等转身就看到拿着摇把的赵永平大咧咧的在大路对面和人攀扯。
他眼眸暗了暗,抿着嘴角走了过去。
刚靠近了,就听到清脆娇糯的声音不温不火的顶了赵永平一句,“给钱就给钱。”
陈立根脚步停住,草鞋碾到地上的沙土磨砺出粗糙又极轻的声音。
李月秋默默的听着赵永平不依不饶的话,行,不让白看,她掏钱,从自己的兜里拽出三张一块来,胡乱的塞他手心,“喏,我看谁给谁钱,钱你得给他。”
睨眼看到陈立根竟然走了过来,她顿时绽开笑靥,一张脸蛋又红上了几分,雪肤红唇娇艳动人,“……你,你来县里做活呀?”她主动开口想听人和她说说话,说话间软言软语比菟丝草还软上几分。
陈立根在离她三步的距离没有再向前,也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一点波澜,反倒是透着点冷厉。
李月秋咬了下粉唇,“你忙,我先走了。”透亮湿润的眼珠瞧了陈立根最后一眼,跑了。
赵永平:“……”好一会,他眼珠盯着手里叠得整齐的三块钱,呆愣愣的看向陈立根,总算挤出话来,“……大根,你赚钱了。”这钱也忒好到手了,狐狸精配了个小白脸,给钱给的这么大方。
陈立根拿过赵永平手上的拖拉机摇把,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沉着脸嗓音粗嘎,“还给她。”
赵永平没回过神来李月秋是什么情况,但嘴上道:“她自己给的,又不是我讹的……”他一下猛的收了声,仔细想想那小娘们盯着大根快半个钟头,怕不是心里在盘算什么,顿时手里这三块钱烫手的很。
他在脑里阴谋论了半天,直到耳边响起了突突突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开走的拖拉机,火急火燎的大声喊,“哎,大根!我还没上车哩!你把我忘了!”他急忙朝拖拉机追过去,但一下停住,招手,“路错了,大根!那不是回村的方向!”
霎时前面的拖拉机突突突声没了,接着拖拉机转了个弯,赵永平乐颠颠的跑过去准备上车,“大根,你咋……”把我忘了。
话未落,拖拉机当着他的面突突突的又开走了,他拿着三块钱只看到一个开得越来越远的拖拉机尾巴。
赵永平:“……”
***
李月秋见了陈立根一面,虽然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心情好,哼着歌不慌不忙的上肉联厂去结这个月的工资。
她每月能领18斤的粮票,19.84块的工资,这个月没做满,但却结了整20块,多的是吕厂长额外给加的。
李月秋把零散的块票角钱和粮票小心叠好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她没急着回去,特意在县上的一些地方看了看,街上摆摊的人真的不多,但不是没有,她走到排了长龙的供销社附近绕了一圈才慢慢走回去,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就见门槛上坐着李大有,他的三轮自行车停在旁边,板车上捆着两篓不太新鲜的蔫黄菜叶。
这是李大有去菜市场里捡的,一般等菜市场收市,可以捡一些不要的烂菜叶或者是瓜果,无非是大白菜和包菜这些,乡下人节俭,这些菜叶只要不会吃坏肚子,都能拿来果腹,是以每次菜市场收市都有不少人蹲点去捡菜叶,捡菜叶动作还要快,甚至要和售菜员搞好点关系,不然连烂菜叶都没得捡,本来李月秋也打算去捡点的,但她去的时候菜市场已经收市了。
李大有看到她但没吱声,而是伸手朝门内指了指动了动嘴不出声的说了几个字。
李月秋知意,眉梢蓦的一喜,大步跨进门,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微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爷爷!”
李老头手里拿着水烟袋,额角皱纹沟壑,额头拧成了川字,抬头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语气一贯严肃,“发高热好点没?”
李月秋笑着说好了。
李老头点了下头就不再说话,吧嗒吧嗒的开始抽水烟,他年轻的时候打过战,脾气硬,经常板着一张脸,村里捣蛋的熊孩子,看到他板着脸都会立马规规矩矩站好,但自小被他带大的李月秋并不怕他。
李月秋搬了只板凳挨着他坐下,亲亲热热的,像是归巢的鸟儿。
“老三说你把肉联厂的工辞了,要回乡种地,地里刨食。”李老头把水烟袋在凳子脚上磕了磕,磕出一点烟灰。
“嗯。”
“秋丫,你不小了,这事俺不答应。”
“爷爷,我都已经把工资领了,不能再去肉联厂了,我想跟你回家。”李月秋揉了揉鼻子,掏出自己领的工资给爷爷看,余光看向院子,竟然不见李安国和付双红。
“李月秋,你是不是觉得俺老了,半截身子进了黄土,所以管不了你哩,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瞎作也要有个谱。”李老头脸上表情不变,只是说话声音高了些。
阳奉阴违,自作主张的事秋丫做了不止一件两件,他站了起来,“一会俺和你去找吕厂长把话说清楚,工俺们不辞,要继续干下去。”乡下条件不比县城,肉联厂的活不能辞。
他脾气硬,但李月秋的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回家,她把掏出来的工资放回兜里,“爷爷,我真的不想在肉联厂做了。”
“你闹什么?”李老头火气上来了,拿着水烟袋的手猛的抬了起来,直接喝道:“你那对象呢,也不处了?不要了?!”
李月秋心平气和语气认真,“恩,不处了,我不要了,扔粪堆里,爷爷,我想你哩,想回家,乡下才是我的家。”
“……”李老头哑然,眼角耷拉的皱纹绷紧,眼睛都惊得大了些,啥叫不要了,不处了?之前告诉他姓秦的为了她连命都差点丢了,看中了那姓秦的,能共同进步共同思考,这就不要了,改革开放了,思想开放了,难不成感情来的快去的也这么麻溜?这不是耍儿戏吗?!
他重重的把捏着水烟袋的手放下,在原地走了几步,火气也随着步子灭了不少,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姓秦的那小伙他见过一次,虽然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文化人,不过眉眼看着没什么正气,瞧着就不是能踏实过日子的,心眼花,他一直不同意秋丫和人处对象,如今,不处了是好事,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女娃,和小子不同,不听话,可以皮实的揍一顿,是他老头子没把人教好,把人娇惯坏了,回家也好,放自己眼皮底下,他安心。
“好,你自个拿的主意,以后怎样都自个兜着,想回乡下就回,没人会把你栓在县里头,但回去做活要是叫苦喊累也给俺憋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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