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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着清河王,目光微光闪烁,却是淡笑,“盈亏在天,朕不过顺势而为。”
二人谈论着,观中的方士出来拜见。这方士身着大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拜见陛下。”他一抖手中拂尘,向皇帝恭敬地行礼。
皇帝莞尔,道,“上师请起。”说罢,对清河王道,“此乃真玄上师,为朕主持法会,炼制灵丹。”
清河王眉梢一扬,莞尔,“原来是真玄上师,幸会。”
真玄亦知晓面前的是清河王,一礼,道,“久闻大王仙名,山人曾拜读大王的丹砂论,受益匪浅。”
清河王道:“拙作粗陋,上师过誉。”
见礼一番,真玄引二人入观,将新炼制的丹药呈给皇帝。清河王看去,只见那些丹药,圆润入珠,粒粒呈赤红之色,在锦盒之中泛着淡淡的光。
皇帝看了看,不禁得意,对清河王道,“以皇叔所见,此丹如何?”
清河王抚须,淡淡道,“前朝真人南朴子曾云,凡求仙之药,分得三品。上品为紫,中品为赤,下品为青。此丹赤红,乃为中品。”
此言出来,皇帝笑意凝住,真玄微微变色。这话说得轻巧,须知炼丹之术精妙非常,十炉有八炉都是炼废的,成丹者少,而炼得出赤丹之人,更是凤毛麟角。不想清河王却这般说道,无异于夸夸其谈。
“哦?”皇帝道,“听皇叔口气,似曾练过这紫丹?”
清河王一笑,道,“臣不才,虽蹉跎一隅,这炼药之法,却通晓一二。”
真玄神色不定,正要说话,皇帝抬手让他止住。
“哦?”他冷笑,道,“如此,还请皇叔一试。”
清河王却一礼,道:“只怕要让陛下失望。”
“怎么说?”
清河王缓缓道:“炼丹之事,讲究者亦有三,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着,乃阴阳交辉之时最佳;地利着,乃汇聚灵气之地最佳;人和者,众心向道者最佳。此谓三元,缺一不可。”
皇帝傲然一笑:“这有何难。过两日便是十五,月圆日盛,可应天时;朕的云台观,乃灵气聚合之所,可应地利;至于人和,朕的御观中有数百道童,诵经炼丹,最是得力,可应人和。”说罢,他看着清河王,目光咄咄,“皇叔,可愿一试?”
清河王露出些闪烁之色,却似不好拒绝,再礼道,“臣遵旨。”
朔北王在楚地染瘴病的消息,未多时,就在京城传开。
消息确切传来,皇帝震惊,即刻下诏,派出了太医到南方去。瘴病之凶猛,众人闻之色变。许多人掰着手指算着,这消息传到京城用了多久,太医赶到朔北王身边又要多久,摇头叹息,说这一回,朔北王只怕是逃不过了。
皇宫之中,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乔美人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听闻皇帝驾到,连忙起身行礼。
“你如今身体不便,些许虚礼便免了吧。”皇帝将她扶起,声音和缓。
乔美人望着他,嫣然一笑,脸上的薄妆不掩喜气。
近来,皇帝心情十分好,不像先前那样每日沉着脸,唬得人心里发慌。再加上乔美人将要临盆,皇帝每日都来看她,更让她感到欣慰。
不过,她也明白皇帝这么高兴是为了何事。从前,她曾因为提到朔北王而触了皇帝的霉头,如今学乖了,万事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朔北王三个字。
“陛下今日又与清河王去听讲经了么?”在榻上坐下时,她问。
“嗯。”皇帝接过宫人呈来的茶汤,饮一口,“在苑中谈论了一番。”
乔美人道:“妾听闻,清河王博学多才,精通方术,陛下与其交谈,想必大有裨益。”
“不见得。”皇帝不以为然,冷笑道,“陈词滥调,妄论道法,还在朕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能炼出紫丹。”
乔美人讶然,正待说话,这时,内侍禀报,说太后驾临。
皇帝讶然,乔美人则连忙起身,到殿前迎驾。
温太后下了步撵,看看跪在地上的乔美人,皮笑肉不笑,“天气寒凉,你身子不便,还是快快起来吧。”
乔美人谢了恩,由宫人搀起来,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皇帝在殿中向温太后行礼,道,“母亲怎来了?”
温太后看着他,面色缓了缓,和气地说,“我听闻,陛下过两日,又要设法会?”
皇帝自从信了方术,每逢初一十五,必行法会。这法会隆重尚在其次,方士还要在法会上冶炼金丹,所用的香料、金银、宝石等物皆是贵重,耗费甚巨。过不多久,大军又将要凯旋,告庙庆功,亦是巨资。
朝廷连年财力不继,又刚刚经历大战,国库空虚,再支出这么一比,只怕入不敷出。管国库的大司农将此事报知丞相,丞相再向皇帝禀报,皇帝却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反叛的诸王不是敛了许多钱财么,拿过来用就是了。
丞相被这话堵回来,无法,只得禀报温太后。
温太后和皇帝,自从上次的下毒之事,生分了许多。但毕竟是母子,温太后听了丞相的奏报,终究按捺不住,亲自来见了他。
“正是。”皇帝道,“过两日就是十五,照例要行法会。”
温太后道:“听闻近来国库吃紧,过不多时,告庙行赏又是巨资,法会不若缓一缓。”
“哦?”皇帝看着温太后,意味深长,“丞相也报知了母亲么?”
温太后神色一变,看着皇帝,觉得这个儿子有几分陌生。
“陛下这是何言语。”她皱眉,低低道,“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陛下。”
“是为了温氏吧。”皇帝冷笑,“舅父将朕的十万亩公田吞了去,如今既国库空虚,便让舅父还回来,如何?”
温太后登时怒容满面,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便由陛下之意。”好一会,温太后冷冷道,拂袖而去。
乔美人看着温太后气冲冲离开,忙走到皇帝面前,柔声劝道,“陛下,太后亦是一番好意,陛下何必惹她动怒?”
“总有这么一日。”皇帝不以为然,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深远而兴奋,“朕要让所有人明白,这天下都是朕的,没有人能够再来要挟朕!”
乔美人倚在他怀中,唇边弯起深深的笑意。
法会当日,皇帝一大早就斋戒沐浴。他头戴玉冠,身披鹤氅,手持拂尘,乔美人看到,连声称赞仙人之姿。
皇帝的云台观乃是新建,位于京郊的山水灵秀之处,九层的高台,仿自书中所言的增城,楼阁殿宇一层一层立于台上,虽然还未竣工,却可见日后的壮观。法会盛大,皇帝的近臣和皇室贵胄都来了不少,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一个个都穿着宽敞的衣衫,手持拂尘,似仙人赴会。
清河王亦是其中之一,他身形瘦高,在众人中间,别有一番仙风道骨。
郭越看到他,走过去一礼:“拜见大王。”
清河王看着他亦是宽袍拂尘,跟那张圆脸搭在一起,实在怪异,忍俊不禁,“郭公怎也在此?”
郭越苦笑,道,“大王忘了?在下乃是太常承,礼法之事自当到场。”
清河王了然。二人平日时常通信,如今虽都在京城,却反而甚少碰面。周围还有旁人看着,两人见过礼,也并不多言,只寒暄几句无关紧要的客气话。
清河王望着那高耸的御观,叹口气,“好个玉台琼楼。”
“正是。”郭越看着那边,亦笑了笑。
没多久,皇帝驾到。
只见旗幡重重,御车上绘满祥云白鹤,六马拉着,如同踏风乘云。皇帝下车时,群臣行礼,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清河王的身上,一笑。
“上师,”他问身旁的玄真,“药童与丹鼎,可都备好了么?”
“禀陛下,都备好了,陛下请看。”玄真道,将拂尘往观前一指。只见长长的玉阶,从下往上,延伸至高台之巅。每一级都立着两名童子,锦袍加身,手捧着各色供奉之物,庄严之至。
皇帝满意地颔首,看向清河王,道,“皇叔请。”
清河王亦不推辞,礼道,“陛下请。”说罢,随着皇帝朝阶上走去。
高大的丹房巍峨屹立,做得如殿宇一般,站在上面,周围的秀美的景色尽收眼底。大殿正中,巨大的丹鼎雕饰精致,铜光锃亮。
清河王亲自坐到法台之上,神色肃穆,与众人行礼,吩咐鸣钟。钟声响起,四周的童子诵经,鼎下点起炭火,几个药童合力鼓动风箱,很快,众人都感觉到了些许的热气。
皇帝与一干贵人们坐在蒲团之上,一边听着诵经一边旁观,时不时有人窃窃低语。
清河王神色淡定,盘腿而坐,拂尘拿在手中,一派仙人之姿。他掐指算着,时不时命童子往鼎中加料。
时辰慢慢过去,许多人都露出些不耐烦之色,低低地打哈欠。
皇帝却是一脸入定之态,闭目养神。
“陛下。”这时,一名内侍来到,将一份密函交给他,“龚铭急报。”
皇帝睁眼,责备地看看他,接过来,展开,目光忽而一变。
那密信上说,与龚铭驻在一处的朔北军,竟在一夜之间消失,待得龚铭的人发现的时候,原地只有空荡荡的辕门和营帐。
心中震惊,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脑海。
皇帝急看向那内侍,想问他朔北王何在,却听得那法台上,清河王朗声道,“启炉!”
童子们拉起炉盖,却见一股浓浓的烟雾喷出来,带着呛人的味道,向四方弥漫。未几,有什么从炉中飞溅出来,变作火花,“噼啪”爆响,四散炸开。
众人吓了一跳,拉炉盖的童子们连忙逃开,“铛”一声,炉盖重重地撞在耳上,滚落在地,炉中喷出巨大的火焰,五彩缤纷!
一时间,童子和贵人们四处逃窜。
“炉癌!是炉癌!”有人惊叫道。
皇帝亦是惊得慌了手脚,忙随着从人奔出殿外。
才到阶下,只听“轰”一声,震耳欲聋。那大殿轰然倒塌,火光和着烟气,飞石四溅。
“保护陛下!”有人喊道。
侍卫们连忙护着皇帝上了车,“叱”一声,驭者驾着车,朝观外飞驰而去。
风迎面猎猎地吹来,皇帝惊魂未定,只觉身上冷汗涔涔。待得回神,却发现这车马驰得飞快,竟是离开了大路,顺着一处岔路驰入了荒野之中。再看向四周,他的内侍和卫士都没了踪影,似乎早已被抛在了后面!
“停下!”皇帝急急对驭者喝道,“你去何处?朕要回宫!”
话音未落,突然,马缰拉起,皇帝被颠得几乎仰倒。
他怒极,再看向那驭者,却见他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满面虬须。
待得看清那面容,皇帝目瞪口呆,只觉浑身如坠冰窟。
“皇兄,多时不见。”元煜声音缓缓,目光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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