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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依然有些拘束和不习惯,但还是迟疑地、同样郑重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放进了荆红的手中。
荆红手指一收,跟她握了一下手。她没有很用力,但那稳稳的力道,却让于小红心底那些无处凭依的忐忑也都跟着一定。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谢谢。”
病房里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奇。
环境使然,于小红不得不早熟,很多事都心里有数,但也正因如此,她对外界的戒备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在医院住了那么几天,就连护士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现在荆红一开口就得到了回应,实在让人不能不佩服。
于小红还未成年,当然不可能单独采访,病房里的人都被留下来陪同。
荆红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从容地朝于小红一笑,“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吧?我是个记者,今天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最好能请你回答我们的几个问题。”
见于小红不说话,她又说,“小红,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你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外面有很多姐姐也在关注你,想了解你的具体情况,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不过她们不方便来见你,你也见不过来,所以只能由我来做代表了。”
郑艺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在她的世界里,她也是网络上为小姑娘担忧着急的人中的一员,虽然想尽点心力,但实际上除了在超话里发帖子增加一些热度,能做的十分有限。
她本来并不太赞同让于小红接受采访,但现在想到自己也曾经不停刷新大V的页面,焦心地等待任何一点进展出现,又觉得似乎也没有必要那么防备来采访的人了。
这跟那些无良媒体胡编乱造不一样,是在官方的许可下,由官媒发出去的消息,必然相对客观公正。
对于等待消息的人而言,这是很重要的。
而对于小红本人,这种内外的沟通也很有必要。
如果她注定生活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那么至少要将主动权拿捏在自己手里。
这跟她说服于小红理发的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在于小红下意识地看过来的时候,她就轻轻点了点头,道,“问问她都有些什么问题。”要是有不合适的,可以提前挑出来避开,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当事人。
这个要求并没有让荆红意外,虽然是来采访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但她也提前准备了台本,当下打开包取出文件,递了过来。
于小红低头翻看,郑艺便也凑上去跟着一起看。
果然是官方的人,上面的问题基本上都很安全,只是从身到心关注了她当下的情况,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既没问于小红直播是不是她开的,也没问她会不会起诉于大强,断绝关系。
而且采访过程也不会录像,而是录音之后整理成文稿,顶多需要拍几张照片。
于小红看完之后,很明显地放松了一些。虽然话少,但还是尽量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直到本子上的问题都回答完了,荆红收起用来记录的纸笔,突然提起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小红,是这样的,现在有很多人在关心你,他们不但自发地组织起来替你跟网友们辩论,呼吁各方面关注这个案件,同时也想为你尽一点绵薄之力。”
“距离太远,大家也说不好你需要什么,所以是想为你组织一场捐款。”荆红说,“这笔钱可以作为你之后的生活和教育资金,这样就算没有监护人,你也不用为钱担心。”
于小红之前听荆红说有很多人在关心她,但是没有太大的实感。因为那些人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其实真正能够给到的帮助寥寥无几。
她能顺利长到那么大,其实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社区这边虽然无法解决于大强的家暴问题,但她能上学全靠他们帮忙。还有街坊邻居,时不时的也会接济她一些旧衣服和买多了的食物,要不然,光靠于大强那个酒鬼加赌鬼,她早就饿死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这些小事上大家可以伸一把手,可是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不可能真的替她负担什么。
关起门来,她还是只能自己去面对于大强。
身边的人都如此,何况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所以那天,郑艺扑过来护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才会令于小红如此震动。那是她幻想中的英雄骤然照入了现实,哪怕那保护也只是一道虚影。
所以现在,听到荆红说有人想要为自己捐款,负担起她未来的生活,于小红心里更是陡然生出了几分无措。
在这一瞬间,这个被于大强拳打脚踢时都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小女孩,心底陡然漫上来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那种熟悉的痛意似乎又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让她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忍耐。
——原来有这么多人知道我的痛。
从来都是自己咬牙默默扛着,并不习惯接受他人善意的小姑娘几乎有些慌张起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郑艺。
郑艺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给她分析,“这笔钱不会很多,不过供你到高中毕业应该足够了。这样就算你去了福利院,也会相对宽裕一些。不过你这样的情况,国家和学校应该都会有相应的补贴,就算没有这笔钱也没关系,只是会辛苦很多。”
“如果你问我的态度,”心里想的是客观公正,可是郑艺说出来的话,却已经天然带上了偏向,“别人给的钱,花起来终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接受了捐款,关注你、挑剔你的人会更多。他们会想知道这些钱花到了哪里,买一件稍微贵一点的东西都可能被质疑。”
总有些人认为穷人就不应该有尊严,穿什么新衣服,玩什么新手机,吃什么肉,穷人根本不配。一旦接受了社会捐款或者申请了国家补助,就必须要过上苦行僧的日子,把“贫穷”两个字披在身上展示给人看。
于小红身上值得争议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郑艺怕她一旦接受了捐款,万一哪一笔消费被人认为“不应该”,就会成为她人品上的“污点”。再跟她头上那顶“不孝”的帽子结合在一起,恐怕又会无端引来许多指责。
真是奇妙,当她只是个坐在电脑面前替人着急的网友时,她也想过为对方捐款,至少衣食住行上可以不那么局促。可是现在,站在另一个立场上,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反而不会轻易接受善款了。
十二岁的于小红身无长物,没有父母,没有亲友,没有金钱,也没有谋生的能力。
尊严是支撑着她挺直脊梁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根柱子。
不过,郑艺之所以敢把这番话说出来,是因为于小红身边至少还有一个她。虽然只是个三流作者,但幸好这项技能没有实体也能用得上,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赚些外快。
于小红听着郑艺介绍自己的职业,不知怎么心情轻松得想笑。
她没有笑出来,但看向荆红的眼神,却显得明亮了很多,“小红姐姐,请你替我谢谢那些姐姐们,不过捐款就不用了。”
荆红看不到郑艺,在她的角度,就是于小红转头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突然做出了决定。这让她忍不住在心底惊叹,难怪这小姑娘能在于大强的暴力和高压下长到那么大,她身上这股子韧劲实在是难得。
她也没有强求,点头表示知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采访就结束了。荆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部智能手机。
“这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在于小红开口拒绝之前,荆红已经先道,“不贵,只花了一千多,对我来说是可以承受的消费,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拒绝。小红,这是一个能帮助你了解外界的窗口,我相信,你可以善用好它,对吗?”
郑艺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明说,但听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她应该是觉得直播就是于小红自己开的。但她非但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还有鼓励的意思,所以才送了这样一份礼物。
于小红没能听懂这份暗示,但她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盒子,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等其他人走了,于小红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打开,取出了放在里面的手机。郑艺在一边指点她摆弄这东西,一边有些好奇地问,“小红,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记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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