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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地室中蓦地一颤,仿似有一股极热的气浪自深处涤荡而出。琉羽身形一偏,只得扶住墙壁方不至于摔倒在地。待震颤平息,身后的门人皆在窃窃私语,猜测着魔君这次又做出了什么妖兽,诞生之初便弄得如此大的动静。大家皆忧心忡忡
琉羽瞥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的往前走,推开结实的木门,接下来的路便是只有得到过特许的人才能走。
封闭的甬道旁架着火把,许是琉羽的错觉,她好似觉得今日这火光比往日都来得明亮一些。行至甬道底,面前石门紧闭,琉羽抬手轻叩门环,但只敲了一下,石门轰然坍塌,琉羽愕然,屋内耀眼的光亮透过厚重的尘埃照射出来,刺目得让琉羽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做出来了!哈哈哈!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六冥的声音嘶哑中带着近乎癫狂的欣喜之意,他的背影在火光映射中显得有几分骇人,琉羽缓步行至他身边:“师父……”她目光越过六冥的身子,看见屋内一片狼藉,丹炉翻了一地,火焰遍地烧着,而在那火光之中,静静立着一个幼童,他闭着眼仿似在沉睡,模样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小,与寻常孩童无异,但是他身上却有火焰在灼烧。
琉羽微惊:“师父……这是?”
“凤来。”六冥眼中尽是被火灼热的光亮,他咧嘴笑着,“他名唤凤来。”
六冥迈步上前,涉火而过,停在凤来跟前,将他抱出了火海。凤来尚在沉睡,六冥望着他诡异的笑着:“有了他,我就可以做出更多的妖兽,也不用担心无法控制它们了,我只要控制这孩子便好。”
这么小一个幼童……便是师父倾力炼制而成的妖兽?
“可是还没有醒啊。”六冥将凤来塞到琉羽怀中,“你先抱他回去躺着,我检查一下是否有哪里出错。”言罢自己往还烧着火焰的屋子里探寻而去。
琉羽愣愣的望着六冥,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最后只得一声叹息,领命而去。
抱着小孩走出底下石殿,门人们皆在背后对她指点,有的说师父疯了,有的只摇头叹息。琉羽不作理会,直到将凤来抱回自己的屋里,看着小孩稚嫩的脸,琉羽也觉得,师父或许不大正常了,这么一个弱小的孩子,哪有能力控制那些妖兽。
正想着,忽见孩子眼睑微动,琉羽凑近看他,恍惚间,小孩睁开眼,一双红色的眼瞳里将她的脸庞清晰映照。
“凤来?”琉羽看见自己的笑颜在他眼瞳里展开,这孩子的一双眼睛比溪水更为清澈,“我叫琉羽。”
凤来眨巴着眼看她,好似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琉羽琢磨了一会儿,心道这孩子是被师父制造出来的,像个婴儿一般,对这个世间没有半分了解,想来也是听不懂她的话吧。
琉羽欲起身离开,想给他倒一杯茶,可她还没迈出步子,衣袖忽而一紧,小孩眨巴着眼定定的望着她,一只小手紧紧的拽着她的袖子不放。琉羽一愣,笑问:“怎么了?”
凤来不言。
大概……是害怕一个人呆着吧。琉羽如是想着,索性弯下腰,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凤来怔怔的任由她抱起来,却下意识的拿手环住琉羽的脖子,他侧头,呼吸便喷在了琉羽的脸颊上。
琉羽将他抱到桌子边坐下,让凤来坐在自己腿上,她拿了杯子,给他倒上一杯茶,然后放到凤来嘴边:“喝茶吗?”
清香的气味飘入凤来的鼻腔,他眨巴着眼,目光终是从琉羽脸上挪开,落在青绿的茶汤上,他张开嘴小心的尝了一口,味觉带给他的感受让他惊奇的睁大了眼,目光又落在琉羽脸上。
琉羽一笑:“茶。”她教他,“这是茶。”
“炸?”
“茶。”
“擦……”
“不对,是茶。”
“茶。”
听他这么一会儿就念对,琉羽亦感到惊奇:“你好聪明。”
“好聪明。”
琉羽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聊得开心之时,门扉忽而被推开,来人一脸阴沉的踏进屋来,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道:“师父又炼制出了什么妖兽!”
琉羽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她摸了摸凤来的头,轻声道:“师姐。”
沈木月还未走进里屋便怒道:“他可知先前那些怪物已伤了魔族多少子民!又有多少士兵因去捉拿妖兽而死!”她绕过屏风,但见琉羽怀中抱着一个瞳色妖异的小孩,她微微一怔,“这是谁家孩子?”
琉羽一默,继而叹道:“这便是师父新炼制出来的妖兽。”
沈木月一愣,倏尔大怒:“荒唐!”她一拂衣袖,衣摆的力道径直将屏风击碎,声响过后,屋内寂静沉默,沈木月静静的看着琉羽,“你还打算继续帮他?”
琉羽沉默。
听不见回答,沈木月面色铁青摔门而去。
屏风碎片狼藉了一地,琉羽有些脱力的坐着,心里说不出的沉闷,其实……她又何尝没有质疑师父的时候呢。但如今妖兽的数量已不是他们能控制住的了,与其想别的方法毁灭它们,不如依着师父的打算,制作一个更厉害的妖兽出来,让他去控制……
心间烦闷事宜未想完,琉羽忽觉眉心一暖,凤来小小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皱紧的眉头上,揉了两下,把那些皱褶碾平。
琉羽微怔,倏尔一笑:“没事。”她握住凤来的手,有些无奈的想,可是师父却做出的是这么一个孩子啊,这……要她怎么能放心把那么多妖兽扔给这一个孩子。
凤来好似极喜欢琉羽,总是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六冥看了索性将凤来交给琉羽照顾,而自己则投入到了更忙碌的炼制妖兽的过程中。六冥从未给琉羽交代过要如何教养凤来,也未曾说过该将他养成什么样子,好像只要让个人给他喂饭,让他活着便行了。若仔细论来,唯一交代过的话,便是让凤来多接触妖兽。
但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琉羽如何放心当他独自去接触妖兽。
她便时时将他在身边带着。凤来极是聪明懂事,什么都学得快,不过十来天时间,他便与琉羽一同进出炼丹室,偶尔还能帮她打打下手。可即便有凤来的帮忙,琉羽仍是繁忙不堪,加之要照顾凤来起居饮食,这半个月时间便憔悴不少。
朝中对妖兽的非议日盛,长老们将六冥及其门中弟子请去议事殿商议妖兽一事是续是止,琉羽离开前将凤来的食物皆安排妥当才急急忙忙走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会议一讨论便是整整三日,长老们意在说服六冥放弃妖兽一事,然而六冥却不肯退步,僵持了三日,最终六冥拂袖走人,言道:“我以妖兽上攻天界之事已成定局,反对者大可离开。”
众长老无法,只得散了会议。
琉羽也才能出了议事殿,待回到房里却没有看见凤来,一问之下方知他在炼丹室里呆了三天三夜。琉羽寻去,方一推门进屋便见凤来伸手往还在烧火的炉子里面掏东西,琉羽吓得忙将他腰一抱,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拖,凤来直唤:“等等!琉羽等等!就要拿到了!”
凤来力气大,琉羽挣不过他,待他将东西拿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笑意,琉羽却只顾着掀了他的衣袖,捏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被烧伤之后,放安下心,但这心一安,火气便按捺不住的往上涨,她声色一厉,喝道:“你这手臂可是不想要了!刀给我,我来剁!”言辞激烈,想是气急了。
凤来被骂得一怔,手中的东西刚要捧到琉羽脸前,又默默的收了回来,果真老实的从丹炉一旁翻出一把刀来,递给琉羽,然后将自己胳膊伸了出去。
琉羽一呆,瞪着凤来:“你以为我不敢剁是么?你在逼我?”
“你要剁,就给你剁。”他的眼眸没有躲闪,就像是在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琉羽望着他,心里一时不知涌起了什么滋味。在凤来面前立了半晌,最后将他手中的刀夺过来往旁边一扔,一巴掌眼瞅着要打在他的脑袋上,但最后落下的力度却轻得不可思议,凤来静静的看着她,但见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臭小子。”
凤来任由琉羽的手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揉着,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神色被她揉得像碎了的光一样斑驳。
琉羽忽然停了手,然后比划了一会儿:“你是不是长得太快了。”她问,“怎么感觉突然高了很多?”
凤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琉羽:“丹药。”他说,“应该能消解疲惫。”
鼓捣这三日,伸手往火中去取的,就是这东西么。琉羽接过丹药,放于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一叹:“这个……有毒啊……”
凤来一愣,像是力气一瞬间被抽光了的样子,琉羽看了看他的表情,随即一笑,一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凤来一惊,伸手要去制止,但琉羽已经咽了下去,他心头一紧:“琉羽!”
“没事没事。”琉羽一笑,“虽有一两分微小的毒性,但却是对消解疲惫极有效用,谢谢凤来。”
凤来怔怔的看她,便是在今日,他明白了两种情绪,一种叫失落,还有一种是为心疼,又或许,该叫做心动。
一月时间,凤来便已长得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般,与他身体一同成长的还有心智与力量。在凤来有一次不慎将丹炉烧融之后,琉羽知晓他力量强大,定是不会让别的妖兽欺负了去,于是也不再时时将他看得那么紧了。
但凤来还是喜欢粘在琉羽身边,除非琉羽明言让他做什么事,别的时间,他便是坐在一旁望着琉羽发呆,也不愿往别处跑。琉羽对他极是放心,从来没有用看待妖兽的眼神来看待凤来,但……
“他终究是流着妖兽的血你便如此放任他四处活动!”
是日,琉羽正在炼丹房鼓捣丹药,忽然间,房门猛的被推开,沈木月神色愤怒的走进屋来,喝道:“快随我去前院!”
“他不过是去前院帮我拿东西。”琉羽怔愕的回头:“怎么了?”
“怎么了!”沈木月上前将琉羽的手拽着,拖着她便往门外走,琉羽拿着的药材洒了一地,她眉头微皱,可跨出门口她便愣住了,前院的方向火光冲天。琉羽一呆,沈木月还待说话,忽见琉羽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
行至前院,琉羽黑色的眼瞳被火光染得通红,房屋草木上皆是炽热的火焰,有人甚至身上也燃了起来,惊叫着满地打滚,未被火烧灼的人四散而逃,场面一片混乱。
琉羽目光慌乱的一扫,在火光重重之中,恍然瞅见一袭黑衣的凤来静静立着,他跟前有四五人被一团火焰围出来的圆圈困在其中,似有人已窒息晕倒,凤来盯着他们,眼眸红得骇人,然而眼底却没有任何神情,一如被六冥制造出来的其他妖兽一般,是个爱嗜杀成性,没有感情的怪物。
“凤来……”琉羽声音微颤,她急急奔上前去,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欲抓他的手腕,却不想凤来蓦地回过头来,那双腥红骇人的双眼望进琉羽眼里,那热得灼人的杀气如剑径直扎进琉羽心里,琉羽一愣,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凤来倏地一抬手,烈焰如刀擦过琉羽的颈项,电光火石之间,琉羽只觉后襟一紧,被人拽着往后退了数步,方才险险躲过这夺命一击。
“疯了吗!不知他是妖兽!”沈木月的呵斥声在背后响起。
琉羽微微转头,目光怔愣的看了她一眼:“师姐……我……”她只是没想过凤来会伤她。
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忽而一口热血自口中涌出,沈木月一惊:“琉羽!”
琉羽亦是一惊:“为什么……”她话未说完忽觉身体无力,脚下一软,倒在沈木月怀里,她喘着粗气,捂着胸口,感觉胸腔中仿似有火在灼烧一般难受。
“何处伤到?”沈木月检查她的颈项,只见有一道被烫到的红印在脖子上,别处并没有伤口,然而琉羽却痛苦极了似的,捂着胸腔,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沈木月心急,但见她快闭上眼,不停唤着她的名字,正焦灼之际,身旁蓦地跪下来一人。沈木月浑身一僵,刚想带着琉羽躲开,却未曾想一双尚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手紧紧拽住了琉羽的手心。
那双手像是抽走了琉羽身体里的灼热一般,让琉羽呼吸渐渐顺畅起来。
四周的火焰也慢慢熄灭,沈木月眉头微皱,眼中戒备仍是未减,她回过头来盯着凤来,却见这少年竟垂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琉羽手上,不停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惶恐得就像是快要被处死的罪犯。
沈木月微愣,但见琉羽气息已经平稳下来,又见凤来如此,她方才扭过头询问方才那几个被围在火焰圈之中的人:“怎么回事!”
那五人,一人已窒息晕倒,剩下四人皆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一人抖着声音道:“我……我们只是质疑了一下魔君如今的做法而已。”他好似心有余悸,“不过说了魔君几句不是……我们便罪该万死吗?”
沈木月沉默,复而转头看着凤来。
凤来没有一句话的辩解,只专注的看着琉羽,像别的已经与他无关一样。待得看见琉羽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两下,他呼吸一轻,像是怕吓到琉羽一样。
“当真如此?”琉羽睁眼,望着凤来,气息尚有些虚弱的问道,“这是……你杀他们的理由?”
凤来一愣,将她眼睛望了许久,垂头道:“他们还说你的不是……”
这本是该教训他的一事,但凤来如此一说,琉羽忽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教训他的理由,这个孩子,是为了她才发了那么大的火……琉羽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一叹:“那也不该。”
“我错了。”
琉羽静静的看他:“还有呢?”
“对不起。”
事已至此,众人也再无话说,凤来是六冥制造出来的妖兽,谁也没有资格罚他,即便是琉羽。能得到一句道歉,比起那些被别的妖兽吃掉的同伴来说,已算是极好。
沈木月轻声问琉羽:“可还能走?”琉羽点头,沈木月便不再耽搁,站起身来,立即布置人手打扫现场救治伤者。
琉羽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若师姐有朝一日能身处统治之位,定是极有手段和气魄的。”
“回去歇着吧。”沈木月淡淡落下这话,迈腿离开。
琉羽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笑了笑,也想站起身来,可腿脚尚还无力,旁边的凤来默不作声的蹲下,拿背对着琉羽,琉羽愣了一愣,随即一笑,也不客气,抱着他的脖子,让他将自己背了起来。
“凤来。”离开前院,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琉羽轻轻开口,“为什么……会对我动手?控制不了吗?”
凤来脚步倏地一顿:“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琉羽一怔,随即笑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凤来默了一瞬:“当时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很生气,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声色微闷,“我好像……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是另外一个人。”琉羽察觉到他的不安,抱住他脖子的手微微向下滑了一点,让手掌刚好放在他胸膛上,然后轻轻拍了拍,“你只是力量太大,还控制不了。”
“我的力量很大?”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不喜欢吗?”
“对于强大的力量,我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琉羽琢磨着语言道,“就像刀,我对它谈不上喜爱,但它若是用来切菜,我看见它便心中欢喜,它若是用来杀人,我看见它自然会心生恐惧。你的力量也是这样吧,可做杀戮,亦可为护。明白吗?”
凤来想了一会儿:“我保护你,你就喜欢我的意思么?”
“唔……也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吧。”
凤来点头,再没说别的言语。
阳光明媚的下午,琉羽身体恢复之后便忙着将自己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然后将凤来的东西全部都搬到了那间屋子里。其间琉羽还叫凤来自己也来帮忙,凤来默不作声的做完琉羽交代的事,直到琉羽看着整理好的屋子,笑着告诉他:“好了,今天开始你就从我那屋搬出来,住这里啦。”
凤来先前一直住在琉羽屋里,一来是因为他小,而来房间实在是懒得收拾,但如今凤来已经这么大了,再住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凤来看了屋子里一眼,然后又望着琉羽:“我,搬出来吗?”
“嗯,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凤来打量了一下琉羽脸上的神色,好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生气或者有别的情绪,但他看见的,只有琉羽了结一件事情之后的愉快微笑。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一时间,他最柔软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让他唇角一抿,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
琉羽不解:“不喜欢吗?”
凤来没有抬眼看她,只点头道:“嗯,喜欢。”
琉羽拍了拍他的肩,回了自己房屋,关上门,将凤来追寻而去的目光也挡在了门外。凤来嘴角动了动,最后只是垂头小声道:“其实……不喜欢。”
当天晚上,琉羽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也未曾睡着,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有另一个呼吸的声音在陪着自己入睡,今日突然没了倒还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知是深夜多久,还没睡着的琉羽忽听门口“喀”的一声轻响,她翻身坐起,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猛的将门拉开,倚门而睡的少年蓦地一头倒进来,醒了美梦,他抹了抹嘴角,然后抬眼望了琉羽一眼,没敢开口。
琉羽不解的蹲下,平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回自己屋睡?”
凤来默了许久,最后抬眼看琉羽:“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我伤了你而生气?”
琉羽一愣:“不生气啊,没有生气,不过……你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
琉羽挠头:“也没有啊。”
凤来眼角垂了下来,有些委屈:“那为什么把我赶出去。”
琉羽了然,随即笑了出来:“不是讨厌也没有生气,让你住另一个屋只是因为你长大了,咱们男女有别。”
“我还小。”
听到这么一句话琉羽实在哭笑不得:“你已经很大了!”
凤来好似极为失望:“到底如何,才能在大了之后还跟你住在一起?”
“这个啊……”琉羽捏了捏他的鼻子,“那就把我娶了吧。”
凤来茫然的望着琉羽:“什么是娶?”
琉羽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到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所以在明白之前,还是乖乖回去睡觉。”
凤来不动,琉羽与他对视了半晌,终是认输一般叹道:“好吧,我会陪着你直到睡着为止,来,回屋。”她牵了凤来的手往他屋子走,凤来却站住脚步不挪动半分,他望着琉羽,红色的眼瞳里印着月光和琉羽的剪影,“那我不睡了。”
不睡着,琉羽就会一直陪着他吧。
琉羽一怔,望着少年的眼睛,忽然觉得,她是不是把这个孩子,养得太过依赖她了……
分开睡这事琉羽下了狠心肠,凤来粘了琉羽几日,琉羽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凤来的世界太过单调,除了她,便没什么其他物什了,琉羽捉了只鸟给凤来,本来只打算给他做一个玩具,但没想到凤来得到小鸟之后竟当真高兴得不再那么缠着琉羽了。
琉羽很是欣慰,可没过几日,小鸟却忽然暴毙而亡,想来是受不了凤来身上日渐厉害的妖兽之气。
凤来捧着小鸟的尸体来寻琉羽:“琉羽,它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也不看我了?”凤来那一双眼睛哀伤得让琉羽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凤来的脑袋说:“小鸟死了。”
凤来望她:“什么叫死了?”
“就是再也不会动,再也不能睁眼看你了。”琉羽给他解释,“就是……失去它的意思。”
“为什么……”
“大概……是你还不大会控制自己力量吧。”
凤来神色空茫,也没再问琉羽什么,只与她一同将小鸟葬了,自那以后,凤来再也不养小鸟,也不缠着让琉羽陪他一起睡觉了。
凤来的力量还在不断成长,六冥着令琉羽日日带着凤来去往驯养妖兽的地方,意在让凤来熟悉其他妖兽,并学会怎么降服它们。琉羽虽还是不放心,但想到之前他那火焰的力量,她还是将凤来带去了那里,只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凤来旁边,就怕有妖兽前来,一个不留神,伤了凤来。
然而琉羽却没想到,最后受伤的,却是她自己,而被保护的那一个……也是她。
当烈焰铸成的壁垒在自己身边展开,凤来双眼腥红的盯着壁垒外的妖兽们。
壁垒外,那些嗜血成性的家伙,将他们团团围住,琉羽捂着不经意被一只妖兽划破皮的手臂咬牙道:“怪我大意了。”她看着地上那只已被凤来烧成灰烬的小妖兽一叹,“这些家伙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外围至少有数十只妖兽虎视眈眈的将她与凤来盯着,只肖找到一个时机,便会扑上来将她与凤来啃噬干净。
琉羽眉头紧蹙,凤来始终还未长成,与这么多妖兽相对难免会落于下风……她心中焦虑,却见凤来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别怕。”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出去。”
火光照亮少年过分漂亮的脸庞,琉羽心头倏地一动,她忙扭过头,心中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待回过神来,还要与凤来商量计策之时,却见凤来踏步迈步壁垒,只身走到火焰之外,在琉羽呼喊之前,他只手一挥,巨大的烈焰自他掌心轰然而出,在地面上烧出一条焦黑的直线,不管是挡在前面的妖兽亦或是树木,皆被这一击烧得干干净净。
而显然,对于现在的凤来来说,使用这么大的力量还是极为疲惫的,他的火焰壁垒登时弱了不少。凤来转过头,一个“走”字尚未出口,忽见一条黑糊糊的东西蓦地穿透他的火焰壁垒,从后面袭上琉羽的腰,将她整个人裹住。
凤来瞳孔猛地紧缩,探手便要去抓琉羽,可那黑色的条状物竟比他的动作更快几分,拖着琉羽便拉了出去,原来那竟是一直青蛙模样的妖兽,而那黑色的条状物却是青蛙的舌头!它一口将拖回去的琉羽含进嘴里,凤来只闻“咕咚”一声,也没听琉羽发出一点声音,便被它吞进了腹中。
凤来怔怔的僵在原地,那青蛙没再看凤来一眼,转身一跳便要跑。
“站住!”凤来声音嘶哑,好似从地狱中寻来的厉鬼一样,“站住!”他身形一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跳到半空中的青蛙蓦地被撕成两半,膛开肚破,内脏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血水之间,有个东西被皮肉包裹着在挣扎,凤来扑上前去,用利爪将那血肉花开,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琉羽拉了出来。
“琉羽……”他声色颤抖,泛红的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在蹿动。
“咳!”琉羽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琉羽……”他无助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你……”他想用力抓住琉羽的手,但有害怕抓得太紧而伤了她,他已经渐渐明白了,琉羽和自己是不同的,自己受了伤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伤口也能很快愈合,但是琉羽不行,比起他来,琉羽甚至有点像一个瓷器,太容易就碎了,“你会不会快死了……”
琉羽身上全是妖兽青蛙胃里液体,液体有毒,让她呼吸困难,她捻了个护心诀,保住心脉,转头一看,却是一愣,凤来惊惶而无助的看着她,一如那日他捧着小鸟的尸体来找她时那样,眼底深处藏着满满的不知所措。
琉羽便如此轻易的心疼了。
“我不会死。”她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我不会死,我吃过仙丹,不老不死。”她拼尽全力抬起手摸了摸凤来的脸颊,“所以,别露出这种表情了,我没事……”
凤来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地上的青蛙残块在颤抖着仿似要复原,凤来眸色一冷,但见一簇火焰凭空冒出径直将那肉块灼烧成灰烬,他将琉羽打横抱起,一转身,盯着身后的妖兽们,周身煞气溢出,妖兽们皆是一震,往旁边退去。凤来这才垂头看她:“我带你回去。”言语竟在这一瞬间温柔了下来。
而被凤来抱在怀中的琉羽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原来已不知不觉的长这么大了……
而适时,离凤来被制造出来不过两月时间,又过半月,凤来形貌已与寻常青年无异,与琉羽站在一起,俨然像是一对情侣,门派中渐渐流传出琉羽与凤来之间的闲话,琉羽不是未曾听闻,她不想理会,又或者说……无法否认,她好似确实对凤来,有了奇怪的想法,而且,不受自己控制。
与此同时,朝中反对势力越来越大,六冥全然不理,几日之后,妖兽们从驯养他们的地方逃出,杀了数百人,朝中长老震怒,百官与六冥门下弟子一同向六冥上书,求其灭妖兽,六冥不理,沈木月径直断绝与六冥的师徒关系,与反对者共同商议灭除妖兽一事。
琉羽此时亦是心生动摇,终是寻了个时日,想去找师父好生谈谈,将他劝劝,然而却不管在哪里也找不到六冥,无奈之下她只好作罢,而这一天,凤来也消失了踪迹,直到第二天,凤来才一身是血的从外面回来。
琉羽惊愕的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迹:“这是……怎么了?”
“六冥让我指挥妖兽,将反对的人全部杀了。”琉羽忽觉浑身脱力,膝盖一软,摔坐在椅子上,凤来忙上前将她扶住,蹲在地上,望着她急切道,“我没听他的,琉羽,你别慌,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呢,我没杀人。”
琉羽的目光这才看清凤来的眉眼:“这一身血……”
“是我的。”他说得那般轻松,“六冥很生气,拿刀砍了我,可是没关系,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也不痛。”
琉羽拽住凤来的衣袖,看着他满身的血,想着他当时不知挨了多少刀子,心头的疼痛便往骨髓里钻:“你怎么就不躲一躲呢,你……”
“因为他是你师父,别的不能听他的,可若只是打几下出气,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琉羽弯下腰,拿袖子擦掉他脸上的血迹,越擦手便越抖,“下次要躲开,不管谁伤你都要躲开,躲不开就用尽办法护住自己,知道吗?”
看见琉羽眼中的痛色,凤来眸光微凉的看着她:“我受伤,琉羽会心疼?”
“会。”她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会。”
如此近的距离,那么清澈的眼睛,凤来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蹭上前去,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琉羽的嘴唇,然后自己先红了脸:“我不会让琉羽心疼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出门,徒留琉羽一人在屋子里坐着,捂着嘴唇,愣然失神。
傍晚时分,房门被敲响,凤来走进屋来,看见琉羽还以早上的那个姿势坐着,他微微一愣:“琉羽,你一天没出房门,也没吃东西了。”他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琉羽像是这才被声响惊醒一样,愣愣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凤来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一旁站着,将筷子地给她,琉羽接过筷子,看着饭菜却没吃,好似琢磨了许久似的,望向凤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句话徘徊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凤来蹲下身子,微微仰视琉羽的眼睛:“我喜欢你。”他说,“这几日听到不少言语,我明白了娶你的意思,也知道什么是喜欢,琉羽,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你呢?”
“我?”忽然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表白,而且还在一瞬间将问题抛回给自己,琉羽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她的犹豫让凤来对他自己产生了怀疑,眼神中慢慢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琉羽心口一疼,也不在凳子上坐着让凤来仰望了,与他一同蹲着,她拉住凤来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心口,摸到跳得极快的心跳,她道:
“若是,不能忍受那人有一点点委屈难过便是喜欢的话,我应该,和你一样……”
凤来眼眸倏地一亮,他望着她,唇角的笑怎么也遏制不住。
“我喜欢你!”他猛的向前一扑,将琉羽抱进怀里,“我喜欢你!”他吻上琉羽的唇,却只是轻轻挨着,没有别的动作。末了,他倏地问道,“琉羽,我娶你,可以和你重新睡在一起吗?”
琉羽心跳如鼓:“可……可以。”
第二天,琉羽便做了凤来的妻子,只是没有人为他们举办婚礼,也没有人来庆贺祝福,两人甚至都没穿上新人该穿的礼服,在只有两人知晓的地方,成了夫妻。
凤来被制造出来的第三月,朝中一片反对之声,六冥再次找上凤来,凤来依然不听他话,六冥大怒,拔剑欲斩凤来,然而凤来这次却不再乖乖挨打,六冥无奈,拂袖而去,不日,制造出了苻生,以作替代凤来之用,苻生着实比凤来好操控许多,但是力量却不及凤来强大,若要他来控制妖兽,只怕还是欠缺实力。
六冥想方设法欲研究出让凤来只做傀儡的药物。
而此时,朝中有人将妖兽之乱通报天界,天兵天将下界,却不敌数千妖兽,然而不久,天帝请动行止神君下界。六冥心急,将未制作完成的药物,着人放在凤来的饮水之中,凤来吃药之后昏迷不醒。
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阻数千妖兽,擒凤来,斩六冥,开辟墟天渊……
声音在黑暗里越飘越远。
沈璃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怎么了?”身边的行止手轻轻放在她的腰上,带着初醒的沙哑,问道,“做恶梦了?”
沈璃摇头:“我梦见他们了……”
“谁?”
“很多人。”沈璃道,“好长一个梦。”
她轻声说着,好像看见琉羽独自一人,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在战乱之中,艰辛跋涉过千山万水,走到墟天渊前,守着墟天渊的大门,期盼着与里面的凤来相见,但最后她却死在了与凤来一门之隔的外面,骨埋黄沙。
沈璃闭上眼,恍然记起那日墟天渊中,凤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一声极为灼热的喟叹,隐藏千年的思念,对他来说,这千年岁月不过是大梦一场,而梦醒之后,他却遗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最后才义无反顾的踏进墟天渊么。
或许是为了救她这个从未蒙面的女儿,又或许只是为了追随琉羽的脚步……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没有人能去考证了。所有都被掩埋在了消失的墟天渊之中……
“行止。”她侧过身,脑袋凑近行止旁边,同样伸手抱住他的腰,“明天,我们去魔界看看吧。”
“嗯?”
“我想再去看看,他们离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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