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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不是炫耀, 用词也不是炫耀, 不过合在一起, 就是炫耀。但是对好友炫耀几只……十三只蚊子尸体什么的，也太寒碜了。
这一定是玩笑吧。莱芙心想，娜提雅维达说得一本正经的，听起来更好笑了。
没有人会以为娜提雅维达是在炫耀的，魔物也不会。
茗巴黛歪过脑袋，冲别琳说：“娜提雅维达大人这么做，实在是太恶劣了, 这样炫耀饲养的人类送给她的礼物。哼，难道让娇嫩的食物外出劳碌, 继而变得皮糙肉厚，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的确，恶劣的炫耀。仗着我们出门在外, 没有带饲养的人类, 就……”别琳难得在饲养人类这个话题上与茗巴黛达成了共识, “对于人类而言，健康也是很重要的, 能打下十三只蚊子，说明这个人类健康。娜提雅维达一定是在炫耀她饲养的人类, 活泼好动。“
当着娜提雅维达的面，这样咬耳朵究竟有什么意义, 怕魔龙不知道她们在说话吗？
莱芙捏了捏刀柄。心想这十三只蚊子明明就是她们亲眼看着她拍下来的, 再次看到的时候, 不至于表现得这么在意吧？
而且，等等……这两只魔物，她们似乎是将十三只蚊子尸体理解成炫耀了……的确是理解成了炫耀了吧？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可炫耀的？难道蚊子尸体对于魔物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
莱芙思来想去，对魔物又有了新的认识与理解——所谓“新的认识与理解”，就是不能随便用人类的大脑去认识与理解魔物。
在对魔物的诸多不确定中，她最为确定的是魔龙，是娜提雅维达，即便后者身上还有许多未知等待探索。
她最新确定的一点是：魔龙不止喜欢送礼物，还喜欢收礼物。
无论蚊子尸体对魔龙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这类礼物她不打算送第二次了——至少这些蚊子尸体是被娜提雅维达作为“礼物”接受的。
她和娜提雅维达确定关系是在黑蛋出现之后，她一直忙着为黑蛋拔牙，倒是差点忽略了，娜提雅维达也和黑蛋一样期待收到礼物。
娜提雅维达注意到了莱芙，转瞬之间便来到她身边，接着又将她带到了另一棵树的树冠顶端。
“我……”莱芙站稳之后，从系统背包里掏出一件毛衣。毛衣淡黄色，衣长到腰部以下，圆领，没用什么花样，用料扎实。她用两只手捧着递出，“送给你。”
娜提雅维达顿了一下，接过毛衣，展开，然后沉默着，神情很是微妙。
莱芙久久没有等到娜提雅维达的回应，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这件毛衣她早就有意向送给娜提雅维达了，只不过天气没有转凉，短期内大约等不到可以穿厚衣服的时机。而且，她没有丝毫做衣服的天赋。拿这件毛衣和索菲送给她的那件比了一比——说起来索菲织毛衣的手艺还是她教的——这件毛衣只算是“勉强能穿”而已，所以不太好意思送出去，就放在系统背包里面捂着。
今日见娜提雅维达居然对十三只蚊子的尸体都那么满意，莱芙想着这件毛衣再怎么粗陋，总比那十三只蚊子尸体好一些，这才鼓足了勇气。
然而，娜提雅维达的沉默，似乎在说，很不满意。
莱芙装成不在意的样子，语调轻松地说：“我知道不太好看。”
“不，我很喜欢，”娜提雅维达将那件毛衣捧到鼻端，嗅了嗅，“只不过，我忍不住想，这件衣服，若是用骑士小姐的头发来织，就更完美了。”
莱芙：“……不要说奇怪的话。”
她看了看被地平线吐出一半的朝阳，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她原本去找茗巴黛她们是有话要说的，但是被那十三只蚊子给勾住了，就忘了那回事。
一转头，娜提雅维达已经将手腕伸到她面前了，白色的丝制长袍的袖口点缀着金属光芒的花纹，袖口和皓白的手腕之间，夹着一截淡黄色的毛线袖。
“很合身呢。”娜提雅维达瞄了莱芙一眼，“看来骑士小姐很了解我的身体。”
“这种针法织出的是……”莱芙目光一闪，“有弹性的……”
手腕处的毛衣需要将袖口上掀开才能露出一截。在脖颈处，毛衣也露出一小截。
不知为何，套头毛衣上身，娜提雅维达的发型却没有丝毫凌乱；这毛衣如此厚重，她穿着却丝毫不显臃肿，仿佛只是在原本的衣服上加了一圈毛边样的装饰物而已。
轻盈，蓬松，干爽。
莱芙见娜提雅维达还没有换下来的意思，道：“试过了就脱下来吧，天热。”
娜提雅维达摇摇头：“骑士小姐，您知道的，我一向很怕冷。冷风一吹，关节就会痛，肚子会疼，腰也会疼……”
莱芙明知道娜提雅维达又在随口扯谎，但是见后者颤巍巍地递过来的手，还是用掌心捂上了。
娜提雅维达又低头嗅了嗅，道：“这羊毛不像出自索菲身上的。”
“是路上收来的。”莱芙道。
气候闷热，羊毛销路不好。她当了十几年牧羊女，看着绵羊在大热天裹着一层厚毛，心里总很不好过，因而每到一处便忍不住将羊毛收购一空——为此，欠魔龙的债又增多了。
看着羊毛囤在系统背包的小格子里，她手痒痒，想着娜提雅维达的样子，利用睡前的一点点时间，清洗、梳理、纺线、针织，很快就有了这件毛衣。
“哼，”麦德拉也爬上了树冠，爬上莱芙肩膀，眼馋地盯着娜提雅维达脖子上的一圈羊毛看，“我一点都不想……”
突然，她注意到了莱芙脚下一抹显眼的鲜红色。
“你也有。”那一批制成的毛线，做完一件毛衣后还剩了一点点线。莱芙就把线劈细了，给麦德拉织了一件微型的毛衣，用红色花汁染红了，顺手夹在给娜提雅维达的毛衣里头，娜提雅维达试穿的时候，便掉了下来。
莱芙俯身，将微型毛衣拈起，用指甲盖顶着，举到麦德拉面前。眼角余光窥着娜提雅维达。
看到微型毛衣，娜提雅维达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略微睁大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像莱芙预料中的那般发小脾气，她看着小人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小人挤进了红色小毛衣，满意地冲着一滴露水上照下照。
“很合身啊。”娜提雅维达用两指捏起麦德拉，笑得眉眼弯弯，“既然喜欢，就一直穿着，不要脱下来了哦。”
麦德拉哆嗦了一下，冲莱芙道：“我怕……咳，我也怕冷……”
莱芙来不及回话，就被娜提雅维达抱着腰，又回到了刚才两只魔物坐在上头看朝阳的那个天然藤椅附近。
然而此刻的藤椅已经空了，朝阳也已经彻底升起了。
莱芙不知道娜提雅维达为何又要带着她回到这儿，总不能是继续看日出。
望着空空如也的藤椅，娜提雅维达脸上似乎略有几分惋惜。
尖叫声从下方传来，莱芙往下一看，只见茗巴黛和别琳正在魔林中追逐。
茗巴黛依旧身着一件繁复的草绿色礼裙，手里一块同色的手帕，她迈开步子奔跑着，所过之处，魔树像是有感知似的扭曲弯折，她看似慌不择路，却没有撞上任何枝叉。
在她身后，茗巴黛时而疾奔，时而踩着树干蓄力，时而借助藤蔓，从一颗树上荡到另一颗树上，一边追一边发出嚎叫声。
“果然是天敌，”即便成天咬耳朵，那也是天敌。莱芙暗暗点头，摸上刀柄，问娜提雅维达，“需要阻止吗？”
“她们只是在嬉戏打闹，以此消耗精力而已。”娜提雅维达一派温柔地笑着，摸着袖口，“既然有这么多精力，就应该用在更合适的地方。”说着凑到了莱芙耳边，说了一些话。
莱芙对娜提雅维达的提议有点心动，但转念一想，道：“这不太好吧——我们先下去。”站在树顶上，往下看久了，有点眼晕。
话音未落，娜提雅维达已经没影了。
茗巴黛和别琳已经跑到十几里开外。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将点点光斑撒在两只不知疲倦的魔物身上。
茗巴黛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撕烂了，裙摆碎成了布条。
别琳喘着粗气，嘴里衔着一块草绿色布料，单手拎着茗巴黛的领子，将她压在树干上，正欲一口咬去。
忽然形势逆转，茗巴黛一下子缩小了身形，脱身后来到别琳背后，一口叼住了别琳的后脖颈子，尖牙深深地扎了进去。
别琳嚎叫着，挣扎乱动，用变为狼爪的双手去抓后背，茗巴黛就像是长在绿毛龟背后的龟背基枝藻似的难以分割。
吸了几口血之后，茗巴黛突然闻到了一股让她丧失食欲的味道。
一截手腕突然出现，横在了别琳面前，别琳背后的茗巴黛自然也看到了。
茗巴黛从别琳背上跳下来的时候，娜提雅维达依旧举着手腕，扬起袖子，对着阳光照了照，似乎在欣赏一条无形的手链。接着，又摸了摸脖子。
莱芙在树冠上等了一会儿，还试坐了一下天然藤椅，很快就等来了娜提雅维达。
娜提雅维达一挥袖，树冠上又多了两个魔物姑娘。
别琳似乎想要说什么，瞅了娜提雅维达一眼，便又改成了和茗巴黛咬耳朵：“饲养人类真是一桩危险的事，娜提雅维达大人的行为太异常了。往好处想，可能是疯了。”
当着娜提雅维达的面，茗巴黛光明正大地咬了回去：“因为沉迷于陪伴脆弱的小人类，娜提雅维达大人的体质也变得虚弱了吧。
“一会儿说天气冷，关怀我们说，这时候不添衣服怪凄惨的——说实在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才最可怕——一会儿却又掀袖子，明显是又觉得天气闷热了……
“不过，如果体弱，乃是饲养人类所必须承受的代价，那么我，也愿意。”
莱芙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在几次咬耳朵的过程中，茗巴黛和别琳口口声声“饲养人类”“饲养人类”的，里头的“人类”特指的就是她自己。
“那个……”莱芙看了看咬耳朵的两个魔物，下意识地凑到娜提雅维达身边，压低了声音，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开始模仿起两个魔物的动作的时候，娜提雅维达已经将她抱起，让她踩在树冠上高一些的地方，然后附耳过来听，“……没有把我和你的关系，告诉‘好友’吗"
“哎呀。”娜提雅维达转了脑袋，嘴唇凑到她耳边来，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扫着耳边的碎发，“我以为已经足够明显了。”
顿了一会儿，又道：“或许，我已经偷偷在心里公之于众许多次了，原来忘了说出声来。”
别琳和茗巴黛正在讨论饲养人类会导致疯狂还是会导致体弱。
娜提雅维达牵起莱芙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四目相对，冲两个魔物道：“我们是，恋人。”
“咔嚓”一声，茗巴黛和别琳脚下的树枝塌下去一块儿。
茗巴黛吸了吸口水，语气变了：“怎么可能？”
面对怀疑的的目光，莱芙补充了一句：“而且……而且我们，已经有一个蛋了。”
别琳眼色怪异，抱胸，冷笑道：“一个蛋？”
茗巴黛倒吸了一口气，问：“你们……成婚了吗？”
“成婚……这个……”莱芙被噎了一下。
这一幕终于来了。她让娜提雅维达生了一个蛋，但是迟迟不肯成婚。这种行为放在娜提雅维达的“好友”的眼里，是逃避责任的表现。
她正想解释自己不是不愿意负责，只是想再等几个月再成婚，刚一张口，就被打断了。
“和‘食物’生养后代？”别琳的嗓门起先很大，畏惧着娜提雅维达的视线，后面愈发轻了，“后代岂不是……岂不是会愈发衰弱……”
“别这样说。”娜提雅维达信赖地望着莱芙，“骑士小姐是很厉害的人类，完全有屠龙的实力。若没有骑士小姐保护，恐怕我早已死了无数次了。”
莱芙脸一烫。虽然她之前确实以差点屠了龙、救了魔龙性命自居，但在娜提雅维达口中，她一直是勇气可嘉的小死鱼、实力低微的小茴香、可怜的小团子……这回居然这么夸奖她。
她正要谦虚几句，突然想到：在“好友”面前拔高恋人的形象，娜提雅维达说不定也有这种心理需求。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目光闪烁，近乎崇拜地望着她，“无论如何，您都会保护我吗？”
语气这么真诚，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娜提雅维达，”莱芙挺直了后背，脚趾羞耻地蜷了起来，但忽然又获得了一种异样的平静，配合地握住了娜提雅维达的手，“这是当然了。娜提雅维达是一个值得怜爱的好姑娘，温柔、脆弱、善良、纯洁。也只有我，能保护你了。”
“这个人类也疯了吗？”别琳一脸莫名其妙，不服气地要说什么，被茗巴黛扯了一下。
“往好处想，这疯狂也许是娜提雅维达大人传染给人类的……”茗巴黛对别琳说完之后，就用怜爱食品的目光看了一眼莱芙，明明不想大声说话，但又必须完成什么任务似的，问，“那么，族员没有异议吗？”
娜提雅维达道：“现存的族员，都称我们为‘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莱芙不确定这句话该往哪个方向接。
——所谓暗黑龙族“现存的族员”，就只有娜提雅维达和龙蛋两个。至于前代魔龙，只剩下一些精神体。其中两个精神体知道她们的事，一个被娜提雅维达杀死，一个被莱芙砍死，即便有反对意见，也是无效的。
想通了这点之后，莱芙道：“我们的恋情的确得到了暗黑龙族全族的祝福。”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我们未来的婚礼，会有许多人类和非人类的朋友参与。他们和它们也会知道，我和娜提雅维达是天作之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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