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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踏破帐前的泥泞山路,击碎一路寒冰,银刃滴着血,发出熠熠的冷光。
遍野的乱尸之中,有几双手还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军旗,残破的“魏”字上沾满了血污,却迎风飒飒,不减风骨。
一匹战马经过,提刀一斩,将那旗子踏于蹄下,高声喊道:“镇国大将军魏离,手握兵权,意欲谋反,吾等奉皇命将其捉拿回朝,若再不归降,就别怪吾等不念旧情!”
“将军。”梅青满脸鲜血,一条手臂上还带着半截未拔出的箭,眸中带泪,目光坚毅,“兵马已经到账前了,您别再犹豫了,我和几个姐妹守住营帐,去阵前与她们交涉,还能再拖延一会儿,您快点带军师从后山走吧。”
“我从未谋反,问心无愧,为何要逃?”
帐中主位,女人一身玄甲早已尽数卸去,只剩下简单的素白衣裳,透出挣裂的伤口下洇出的一道血痕。
这伤来自异族的金背九环大刀,她带领魏家军北征,祸乱将要平息,就收到皇帝的三道圣旨三道金牌口谕,召其速速回京议事。魏离坚持打完了最后一仗,将异族逼退后,回京途中,她的人却被下了兵器,第四道圣旨送到眼前,要她交出兵符。
“功高震主,直言敢谏,便是死罪。”
柳文轩面前堆着那四道圣旨和几封书信,面容因长途拨涉和久久没有入睡而显出几分憔悴,开口的喑哑之后,立刻抿唇忍去喉间的咳意。
倦色和忧虑冲淡了平日里的冷漠,让柳文轩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莲花,任谁也不能不起怜惜。
“柳文轩。”魏离唇角一挑,半是讽刺半是凄绝,“今日天要亡我,这命我认了,你终是有机会离开我了,该高兴了。”
她站起身,战靴踏到他面前,隔着那桌案,垂目质问:“我放你走,如何?”
柳文轩毫无动容,甚至未曾抬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既是你的军师,又能逃到何处。”
魏离冷笑,“那你便降了吧。”
柳文轩不言。
魏离神色如刀,割着他的筋骨,森森道:“你能为苟全性命委身于我这么多年,转投皇帝又是什么难事,她当初第一次见你就心悦于你,你们二人瞒着我夜半相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文轩桌案上冻得青白的一双手握成了拳,微微发抖。
“我想过要杀你。”魏离抬手盖在他的头上,指骨一收,攥住他束起的头发向下一拉,冷冽的目光对上一张惨白的脸,“但是柳文轩,直到现在这一刻,再也没有路可退了,我还是舍不得。”
“魏家军上下数万人,为社稷死,为家国死,为这世道而死,为权谋死,这是我们作为将士的宿命。”魏离凝视着他,“可只有你,只有你无辜,只有你可以活。”
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乱世里被她强虏上山,百般强迫之后,荒唐地被绑进洞房做了她的压寨郎君。
魏离性情并不和善温柔,她粗厉急躁,总是风风火火地带着人上蹿下跳,从一个山匪头子考了武举成了武状元,后来又屡立战功受封镇国大将军,手握兵权,权势滔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柳文轩跟着她,总是慢吞吞的,不怎么说话,也不会讨好人,魏离每每生起气来就对他又打又骂。因为过得像个不受宠的小倌,身边的人没几个看得起他,他也为此吃过不少苦头,却一直忍气吞声,从未向魏离抱怨过半句。
魏离喜欢他,最初喜欢的只是那一副谪仙般的好皮囊,后来喜欢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官之后,身边有不少人给她送过面首,个个都比柳文轩听话懂事,其中也不乏有姿色上乘者,笑一笑就能看得她意乱神迷,可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再对谁动过心,将军府里也从未纳过一个侧室。
她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都给了柳文轩,即使这个男人从未回报过她分毫,她也甘之如饴。
现在,她穷途末路了,魏离也宁愿用自己的死,换柳文轩活。
“柳文轩,我放你走。”魏离一手抚上他的脸,这是她爱了十几年,爱了一辈子的人,“你喜欢皇帝,就入宫去,但她那个人不可靠,你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若想回归市井,便找个地方躲一躲,等他们都撤了再从后山走,以后隐姓埋名,好好过你的日子。”
也许是她抓得太痛了,柳文轩闭上了眼睛,眉头轻轻蹙起,纤长的颈子白得刺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一种忍耐,强逼着自己咽下什么东西。
魏离放了手,她这一生都不懂得克制,强取强求,让他疼了太多次。
“将军,军师。”梅青看着这一幕,咬牙,“不能再拖延了,快走吧。”
“你护军师走,务必保他周全。”魏离转身,抓起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今日,我与魏家军共存亡。”
话毕,便大步走出营帐,踩着将士们的鲜血一步步走到皇帝的铁骑阵前。
冬日的寒风吹在身上,魏离双目赤红,孤身立于尸海之中,手里没有任何兵器,却一时无人敢上前。
周围的雪早已被踏成烂泥,远处却还是干干净净的苍茫,山色染了夕阳,暮色中被一片艳色紫光包围,极目望去,竟是一番壮阔的好景象。
这是她曾带人一点点打下的山河。
扈曼是她的旧部,即使已不在她手下多时,见了她好似仍受其余威之压,原地迟疑了好久,未敢下马,驱着脚下坐骑靠近几步,到她身前说:“逆贼魏离,你无视圣旨,勾结异族,意图带领魏家军谋反,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我无话可说。”临死关头,魏离反而甚觉坦荡。
“魏离这一生,赤胆忠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鉴。”魏离濯然,“今日皇上既然要我谋反,我便谋反,皇上要我的人头,我便奉上。”
扈曼哑然,抬手一挥,有人上来要将她缚了押解回京。
魏离横眉一扫,那几人立即顿住。
“我魏家军的血灌在这里,我的命便与她们扎根在这山上,你们要带,便带我的脑袋回京。”
一行人面面相觑,有人跟扈曼耳语了几句,扈曼咬牙,全了她道:“反贼魏离违抗皇命,有我将士为证,当场诛杀,以儆效尤!”
长刀举起,于战马之上斜劈下来,魏离眼睛不眨,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拉了一把,炽热的鲜血溅在脸上,魏离似有一瞬的茫然,看到柳文轩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伸手去扶,却随着他跪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没走,为什么要帮她挡这一刀,他不知道她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吗?
血流得很快,魏离甚至想不明白,他平时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那一刀本是冲着她的脑袋来的,扈曼劈得极凶,魏离能透过鲜血看到柳文轩肩颈间的骨头,她几乎不敢碰他,怕他的身体真的会断开成两截。
柳文轩的眼睛还睁着,不像是死了,他好像还有话要对她说,整个人却毫无声息,像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住了一样。
“柳文轩……”魏离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揽着他的背,这两个地方都在流血,“你想说什么?你张嘴,告诉我……柳文轩,柳文轩……”
有些冰凉的东西落下来,魏离看到他脸上的水珠,下雪了,下雪了,他不是喜欢看雪吗,他怎么了?
魏离低下头,脊背弯下来,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不是恨她吗,为什么要跟她一起死,他本来可以活的。
“将军……”护送柳文轩离开的梅青也回来了,脚步踉跄,满脸泪痕,“军师说,他心中早已没有闲云野鹤,魏家军存亡之际,他无意做逃兵,愿与吾妻共生死。”
愿与吾妻共生死,吾妻……吾妻……
魏离战栗起来,吻着他的眼睛,用脸颊轻轻蹭着,让他阖目。
永贞十九年,镇国大将军魏离,于荒野山帐前自刎,头颅被运送回京,呈于殿内,引得朝堂震动。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厚,抹去满山的尸体和血海,盖住了百姓的哀嚎和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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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离听着周围的哭声,躺在一片冰窟之中,脑中却渐渐有了意识。
怎么回事,她还没死透吗,可脑袋都被人砍了,她是个将军,又不是刑天。
哭声渐渐淡下去,变成几个孩童的抽噎,间杂着训斥声,让她感觉有些熟悉。
头很疼,魏离抬手,摸到了自己完整的一颗脑袋,随即一个激灵,冒出一身的冷汗。
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她意识到什么,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初醒的茫然,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周边的事物。
顾不得穿鞋,从床上爬起来,魏离推开门,视线豁然开朗,院子里那棵跟她一块儿长大的果树高大葱郁,帮她确认着,这里确实是凤鸣山木翎寨上,她出生的家。
“小屁孩儿,一边儿去,谁让你们在这里玩的!吵到当家的,小心我打烂你们的屁股!”
耳朵嗡嗡直响,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唤来一丝清明。
“大当家的,你起来啦。”
魏离僵住,循声望去,见是少女模样的梅青,手里拎着一只兔子走进来,赶走了玩闹的孩子,笑盈盈地说:“婵姐又打了一窝兔子,我给你拎一只来,刚好跟之前那只配成一对,有个好寓意。”
魏离浑身冰冷,梅青把兔子放进笼子,瞧她有些奇怪,问:“当家的,你怎么了?怎么光着脚站在这里?”
魏离回神,定了定,揉揉脸,回过头去穿鞋,“做了个噩梦,睡得糊涂了,连年岁都忘了,醒了还以为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梅青扑哧一笑,“现在是永贞五年,大当家的你才二十岁正值桃李呢。”
永贞五年,她的母亲刚去世不久,她刚刚接手山头,外面战乱未平,到处都是难民。
也是这一年,她带人截了一批朝廷的粮草,回来的路上救济了一帮逃难至此的外乡人,柳文轩就在其中。人群之中,灰头土脸,却一眼万年,她指了那个少年,要他嫁给自己,做自己的压寨郎君。
魏离环视整个院子,见处处都贴着喜字,一个念头升上来,问梅青:“柳文轩呢?”
梅青有些不悦,一点也不掩饰对那人的厌恶,说:“那小子不识好歹,还没有答应成婚的事情,婵姐说先饿他三天,这会儿还在溱水河边那个山洞里关着呢。”
魏离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钥匙在你手里吗?”
“在啊,我前天刚去给他送了药。”
“给我,我去看看他。”魏离看着梅青掏出一串钥匙,想也没想就直接抢了过来。
“大当家的你披件衣服啊。”梅青跟出来,“现在正是雨季,早上山里潮着呢,别受凉了。”
魏离接过外衣,没再说什么,疾步往溱水河畔走去。
溱水河边的山洞是一个天然的洞穴,魏离小时候就有了,很深,也很黑,靠着河岸,里面湿气呛人,潮得连火都点不起来,魏离的母亲在那里加了一扇铁门,就成了一个监牢。
魏离走到那里时从外面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打开锁走进去,在山洞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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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全部架空,瞎编的,不要代入现实。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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