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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婵这次连惯常的回寨酒都没喝，神情并不轻松，“我不知道，她让人留了话，说要晚一点回来。”
柳文轩一愣，“为什么？”
“大当家去追一个领头的铁面人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与魏离一队的人说。
“追人干什么，东西不是都到手了么？”梅青也问。
“大当家的没说，我们也不知道。”
魏离没回来，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司婵没让那帮人把这件事往外说，让柳文轩回屋去等，对大家就说大当家的乏了，先回屋了。寨子里的人见柳文轩不在，结合这段时间梅青私底下搜集房中画本的事情，都露出一副理解的神情，庆功宴该喝还是要喝，司婵藏不住心事，便由梅青陪着大家说闹。
她们劫了军资，官府的人不会没有反应，寨子里的人都有数，这顿庆功宴有所收敛，都没有喝得烂醉，吃饱了围着桌子，唱唱歌吹吹牛，尽了兴便陆续散了。
司婵和梅青到院里看了一眼，不见魏离回来，便说要去寨门口守着。
柳文轩也想跟着，但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这么做，心绪沉下来，看着这两个人离开，思来想去，没有关院门，回到房里又读不进书，索性也没有点灯，就干坐在窗边枯愣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等，又在等些什么。
明明说了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魏离先前一直强调自己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现在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她还记得她许诺过什么吗？
不知道等了多久，意识隐隐开始游离之时，柳文轩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很轻的门响。
柳文轩睁开眼睛，推开窗往外看了看，夜色沉谧，清幽的月光洒在院里，还是老样子，空无一人。
是梦，还是真的。
柳文轩坐不住，提了盏油灯出去，走到院子中央，看到篱笆上有一小片暗痕，凑近了举了灯一看，竟是一片血迹。
记忆中的杀戮不时闪现，柳文轩胸中一团火烧，太阳穴突突直跳，迈了步子往浸在夜色中的西偏房走过去，门也不敲，直接推开，入眼便见到魏离一身血衣坐在凳子上，撩眼一派阴鸷杀意。
见过再多的凶神恶煞，柳文轩还是被她的神情惊得愣在原地不敢上前，眼中带着血的魏离就好像杀气腾腾的修罗，在她的衬托下，所有人间争斗都成了小打小闹的玩笑，而她一旦发怒，就是尸山血海的炼狱。
那种神情只持续了极短暂的一瞬，魏离在看清是他的那一刻，眉目舒展，敛去戾气后那些不可压抑的心事变成了深沉莫测的喑哑，“是我吵醒你了么？”
柳文轩没有进门，魏离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自然不奢望与他亲近，“遇到点麻烦，已经解决了，你……不要怕。”
“回去睡吧。”魏离站起来，“我换件衣服，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柳文轩一言不发，闻言，把自己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自己关门退了出去。
魏离叹口气，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听梅青的去她那里把自己弄干净再回来。
一整天滴水未进，魏离实在懒得动弹，把衣服换下来，披上干净的里衣，想要上床先睡一觉养养神，门却被敲响，从其中的力度，也知道是柳文轩。
他怎么又回来了？
“进来。”魏离裹好了衣服，遮住身上的伤，见柳文轩拿着一些伤药进来，又折回去打了一盆水端进来放在凳子上，把一块帕子浸在里面拧了，递到她面前。
魏离有些诧异，抬手接过来，盯着他没动。
柳文轩也不催促，而是又往外走，说：“我去帮你热些饭菜，你上完药，吃点东西再睡吧。”
魏离拉住他，轻轻用力，将人拽了回来，声音微哑，“不用了，我不饿，也没有胃口。”
柳文轩垂目，直到这时蔓延的恐惧才铺天盖地地在体内炸开，让他的肩膀隐隐颤抖起来。
魏离用那块湿帕子抹净脸上的血，动作太过粗鲁，揉破了额角一道几近见骨的伤痕，新鲜的血液在灯影下冒头，沿着脸颊滑下来，又被很快逝去，用帕子按住了。
“你……别怕。”魏离从未像现在这样羡慕那些能言善辩之人，她面对着柳文轩，舌头笨得打结，不知该说些什么，抬手撩开他耳边垂落下来的头发，“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柳文轩咬紧了下唇，垂着头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绪。
魏离太清楚他这样意味着什么，想抱他又怕自己身上的血弄脏了他的衣服，便拉了人在身边坐下，温声道：“梅子说你一直在等我，对不起，我不该去追那个护卫首领，应该早点回来的，是我大意，低估了对方，追出去太远，回来的时候又迷了路，耽误了许多时间。”
语气的诚恳掩盖了那三分谎言，柳文轩什么也没说，魏离如今格外受不了他这样的隐忍，在经历过那样凄厉的死亡之后，尤其不能接受自己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她胸口闷得难受，静了许久，手臂垂下来，任由额角的血流下来，对柳文轩说：“我有点头晕。”
苦肉计只是试探，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超出预料。
魏离知道柳文轩不可能不管她，可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看着他锁着双眉为自己擦拭血迹，上药包扎，魏离心中酸涩之余，又渗出点点的甜。
衣服上的血大都来自对方，脱下那身血衣，魏离身上的伤并不多，比较严重的只有额角和右侧肩后五道深长的抓痕，柳文轩动作很轻，整个上药的过程中魏离都没觉出多余的疼痛。
“别担心了，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包扎完，魏离对他笑了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自己亲眼看到过，柳文轩并不相信她的话，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能把她伤成这样，那个护卫兵的首领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魏离能回来，还不知道冒了多大的危险。
“柳文轩。”魏离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流光，“你……”
她开了口，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说什么，柳文轩却在这时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问得婉转，魏离还是懂了，却一时怔然，不知从何说起，“土匪么，不都是这样的，打家劫舍，刀口舔血，遇到块肥肉，就能好长时间不出猎。”
“如果遇到的人，打不过呢？”柳文轩面容冷静，认真地回视着她，“或者，官府找上门来，你们要怎么办？”
“山下乱着呢，敌寇马上就要打过来，官府还分不出精力来管我们这些小小土匪。”魏离整理神色，“你不要担心这些了，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柳文轩还想说什么，魏离故意虚弱一笑，“你给我留饭了吗，说了这么多话，我忽然有些饿了。”
话头被止住，柳文轩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屋子。
门关上的那一刻，魏离唇角的笑容消逝，悬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脸色蓦然变得煞白，一层冷汗冒了出来。
她今日与那个铁面人一交手便觉得不对劲儿，为了确认心里的猜测，追出去数里之后，才找到机会斩落了对方的面具，看清那张脸，魏离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心凉了半截。
鬼手张琼，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不属于任何组织，一直是个拿钱杀人的闲散客，可今天她却是有人接应的，而且与她同行的也是一个叫得上号的杀手，夺命索时冰，魏离额角的伤就是受了她的偷袭。
两个杀手忽然凑到一起给这帮官员押送财宝，到底是图的什么心思先放在一边，让魏离担心的，是这两个人在前世都曾经投在皇帝麾下，做了只受皇帝一个人掌控的暗卫，而她并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缔结的这层关系，在一开始，她甚至都不知道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个组织。
真的打起来，张琼和时冰都不是她的对手，魏离怕就怕她们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人，那这批财宝就跟皇室有关，绝不是如今作为一帮山匪的她们能够吃得下的。
前世丢了财宝，她们经过一场战争，耗尽了家底，无路可走，她心中有志，带着人上京谋出路，靠一身好功夫成了状元，为北衡鞠躬尽瘁，落一个死无全尸。今生她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劫了财宝作为后路，却又沾染上朝廷。
柳文轩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她们现在惹不起那帮人，而一旦她的猜测成为事实，为保全木翎寨，魏离必定要作出一些牺牲，给皇帝一个留下她们的理由。
魏离努力调息，把涌动的内力逼回正轨，等到柳文轩端着一碗热粥回来时，魏离表面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异样。
今日开庆功宴，席上定不会有粥这种东西，魏离拎着汤匙看着那碗放了香菇碎的粥，“这是……你自己做的？”
柳文轩点头，魏离捏着汤匙的手用了点力，笑着，“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第一次啊，之前身边总有人跟着，她从来不知道柳文轩是会做饭的。
魏离舀了一口粥，不等吹凉就放进嘴里，滚烫的鲜香融在唇齿舌间，魏离仔细地品味，珍惜地慢慢咽下去。柳文轩的手艺很好，粥煮得软糯，入口即化，香菇的味道鲜美，几点青菜碎又点缀了几味清香，层次分明，咸淡也适中。
吃了几口，魏离欲要夸赞，可就在开口的那一刻，一段回忆闯入脑中，她忽然发觉，这个味道，她曾经是尝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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