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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月光匍匐人间,服务众生,别墅院子里的花植似才浇过水,花瓣枝叶上点点水珠映着小小月亮。别墅内,是似有若无的交谈声,还有偶尔的笑声。钟霓想了想,决定翻墙上楼,一脚跨过花植区域,惊动花瓣上水珠,悄悄坠于地面。
钟霓才翻墙进去,正要爬墙时,后院侧门突然开了,一束光越了出来,人影蕴在其中。钟霓侧目望住人影。
林知廉站在门口,笑笑地看着她,拎了拎手里的鞋子,目光落到她脚上脏兮兮的白色拖鞋。
“钟小姐,你落了东西。”
钟霓离开墙面,拍了拍手,后退几步,站在鹅卵石道上,一半小腿埋入门内的光线中。她看着林知廉,不讲话。
屋内菲佣注意到这边情况,忙过来,问林知廉要喝些什么,要茶还是饮料。
钟霓小声嘟囔:“这么晚来这儿喝茶……好精神喔……”
菲佣站在一侧,笑笑地看着钟霓。
钟霓上前拿过林知廉手里的鞋子,“林少爷,谢了。”
进了客厅,是姑妈与林太谈笑风生,她们看到钟霓回来,林太神色微变,笑容淡淡。钟霓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笑着同林太打招呼,欲要走人时,林知廉突然讲话:“Aunt,三天后是我生日,我能邀请钟小姐参加我的生日 Party 吗?”
钟霓刚要张嘴拒绝,姑妈抢先答应,并保证一定会去,又同林太讲,上次邀请,她就已做好准备,甚至请了楼小姐帮忙设计礼服。林太讶异,问是哪个楼小姐,是不是最近好火的那位设计师?
两位太太话太投机,聊起时髦的东西,难舍难分。
林知廉站在钟霓身侧,“钟小姐,我很希望你来参加。”
钟霓扯扯嘴角,没理会他,径直上楼。
姑妈看见,正要喊她,林知廉先开口:“Aunt,时候不早了,我久留不太合适,我同妈咪先回去了。”
林知廉一走,钟霓将那双高跟鞋扔进了垃圾桶。下楼,告诉钟嘉苇:“姑妈,我不会去。”
“你是要在傅时津这人身上吊死是咩?”
也许是姑妈对傅时津态度不如林知廉,也许是她自己不舒服,听到姑妈“吊死”言论,脑袋发热,“我在他身上点会死!我快活来不及!”说者无意,听者有意,钟霓这话讲的不清不楚,令人还以为俩人已经发展到床/上关系,钟嘉苇气急,一巴掌欲要落在钟霓身上,可看钟霓固执的神情,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菲佣站在一旁,迟疑不敢作声。太太与小姐两人脾气总是好冲,冲起来旁人劝不得,总要一个人先低头,最后总是小姐先低头,闹来闹去,总没事。
钟嘉苇握拳放下,厉声道:“林知廉是个很好的人,他比傅时津更适合你。”
钟霓微怔,后退了几步,摇头。
“你还小,你不知什么才是对你好——”
“姑妈,不要拿你年龄、长辈身份来对我说教,这种事情,我自己经历,适不适合,好不好由我判断。”钟霓丢下这句话,转身,脚步飞快上了楼。
为什么长辈都爱说教,总要以她们的经历为晚辈做决定做思想参谋,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就连拍拖这种事情都要插一手来说教,何况她早已与傅时津订婚,有名有份,她的选择就那么糟糕吗?傅时津就那么不好吗?
夜里,别墅老式西洋钟准点鸣声。高楚杰收工回来没见到钟嘉苇,听菲佣讲了事情经过,才知家中两位女王嗌交,又听林太和林知廉来了家里,他大概也猜到是因什么嗌交了。
上楼先安抚好妻子,再去敲钟霓的房门,敲了半天,无人应,转而去了书房,打开窗户朝钟霓房间阳台看过去,门帘飘荡,这傻女又翻墙出去!
回到房间,钟嘉苇问:“阿霓是不是又出去?”
高楚杰不回答,只揽过妻子肩膀,自然圈入怀中,“讲实话,你管阿霓有时候有些过了。”
“她原来好乖,是我教的不好咩?”
“阿霓很好,你教的也很好。”高楚杰想起钟霓刚搬进来时,妻子有多开心,一面是替钟霓心疼,一面是为这个家庭而开心。他轻叹一口气:“阿霓不是小女仔了。”
“可她就是个小女仔,你看她哪里像个大人?不懂事……”
“她哪里不懂事?阿霓不知多懂事,她是乜性格你不知?她一向最讨厌自己的事情被人决定好,你帮她决定那么多事,她有无讲过一次不好?只偶尔有些任性,有点小脾气,可哪次不是勤力尽你心满你意?”
“讲她是小女仔,你有见过比她对自己目标更明确更坚定的小女仔?念书时,讲给你考最好的分数就是最好分数,讲做警察就做警察,讲不认大哥就不认大哥,认定傅时津就是傅时津,你看,她有哪一点做不到或是优柔寡断不明确?她不知有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阿霓是冲动了些,之不过,你也教会她理智。”
钟嘉苇摇头,苦笑:“我就是怕她对任何事情太明确了,怕她做警察的目的都不单纯。”
高楚杰微怔,许久后,他道:“阿霓是警察,这个身份会让她懂得分寸。”
正因是警察,所以有些选择便不能选。她的选择,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身份,还有要对得起一开始的选择,否则,一开始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人没得选。
新界。
丧龙回到酒店,林阿芬躲在衣柜中,疼的一直没出来。丧龙站在衣柜外面,抽完了两根烟,没得选,打开衣柜门,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阿芬胳膊上全是掐伤,嘴角也破了口。被拉出来,嘴里迸出如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呜咽鸣声。丧龙看着这样的脆弱的阿芬,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上压着,很重很重,如烈火灼心。
“林阿芬,这是两万块。”丧龙将准备好的钱放在她腿边上,这时,他才看到她连腿上的皮肤都不是完好的。
送她来这里时,她身上很好,很白,很干净。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抱抱阿芬,但不合适。
“林阿芬,这是两万块,你拿好。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正月茶馆找我。”
他没得选择,于是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
很多时候,人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正是人才没选择,于是,没有选择的人活得越来越不像人了。
丧龙没得选,他的出身、家庭限定了他的思想,没钱念书,洗车摆摊要交保护费,没钱交就被打,做厨师累、脏他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没出路,那些顶级厨师他想也不敢想,没念过书的能做什么顶级厨师,进五星级饭店呢?那些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于是,他没得选,选了古惑仔,后来遇到了陆钦南,他有了选择,那是他自认的一种最好的选择了。
只怪他不知足,不甘只做被生活吞噬压迫而碌碌无为的凡人。
而林阿芬呢,没得选,做鱼蛋妹,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有了钱,阿婆和细佬(弟弟)才有好日子。
她不怕苦,只是怕疼,也怕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阿芬抓住丧龙的胳膊,红着眼,求龙哥救救她。
可怜傻女,还不知自己多傻。
油尖旺飞仔龙哪里是救命草,分明是他推她入了地狱,亦是这吃人世间推他们入了地狱。
可——
也有人深在地狱,有人即自身是地狱。
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傅时津在洗手间里,用力搓洗手指,两只手洗到发红都不停。他摊开手掌,看着上面的纹路,慢慢地起手指。
他用力推开病房门,忽地怔了怔,好意外。钟霓躺在他的床上,蜷缩着身子,听到巨响,惊地坐起身望向他。
他手绕到身后,关上门,按上反锁按钮。
钟霓抱住双膝,将脸埋进膝盖,只露一只眼于这昏暗环境望他。他慢步走过去,挡住窗外皙亮月光,一身阴影温柔覆住她。
她身上衣服换了,棉衫牛仔裤,是回过家的。他看着她,双手揣在裤兜,不动一分。
钟霓抬起头,侧过身,勾住他手腕,将他手从兜中拉出来。她说:“我回去了,可有人讲你不好。”她微仰着脸看他,摸着他潮湿温暖的手掌,指腹描绘着他的细腻又好粗糙的掌纹。
他将掌纹大大方方给她摸,好似给她摸到自己的命数。他捏住她手指,轻轻叹息,抬手抚整她贴着脸颊的乱发,勾弄至耳后。
“我的确唔是好人噶。”
她蹙起眉头,很不满。
他无奈,又觉得好笑,手指温柔抚平她发皱的眉头。
她才这么年轻,眉间却老爱发皱。
“可你不好,所有人都不许我跟你在一起,姑妈要我与别人拍拖。”她摸着他嶙峋指骨,拉到唇前,轻轻吻过她曾伤害过的虎口,细细触碰他冰凉凉的指尖。
傅时津静静凝视着她。
他想要蜷起手指,她却吻上他掌心。
这一秒,他收不回手。
舍不得。
无力舍得。
有力也舍不得。
“脏。”
她抬起头,唇角漾起浅浅却郁烈的笑,暖色调壁灯下。
他突然捏住她下颌,倾身落近她,对上她笑眸,另一只手从她手心逃开,揉过她脸颊,沿着下颌线摸向她软软耳垂,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手指抚乱她长发,冰凉地吻上她。
他叹息,说了脏,还是不听话。
前几秒,细细淡淡,下一秒,钟霓呼吸一滞,她推着他肩膀,拍打着他肩膀。
他几乎要将她吞没。
活生生吞没她。
他突然停住,抵着她额头,终止这没情愫温度的吻。
“我嘴|麻了……”钟霓缠着他脖颈,摸着他颈项上扎手的发际线,又笑又轻轻喘息,鼻尖蹭过他挺直鼻梁,闻着他身上味道,闻出药水味,还有淡淡烟草味。她手指悄悄按在他颈椎骨,像要摁住他命门,却又不知他命门在哪。
“你自找的。”他捂住她眼睛,推着她转过身,拉过被子往她身上覆,“睡觉,不睡——”他咬牙切齿,吐出发狠的字眼“——滚。”
她即时窝在被子下面,老老实实,不再动。没一会儿,她真睡着了。
傅时津掀开被子一角,放她自由呼吸。他坐在床沿,一身昏黑阴影覆于她身上。
脏。
钟霓,我脏。
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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