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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人离得虽远,但林苑中安静,紫绶的声线又颇为脆利,经风一送,袁裳显是听见了,转头望着这厢,袁朱和兰沚侍立在她身侧,也朝这边瞧了瞧。
谢舒见袁裳凝睇,便也停住了脚步,思量着先前虽因紫绶和袁朱拌嘴,与她闹得不快,但一时碰见了,也不好不招呼,否则未免失了礼数。谢舒便站在原地等她过来,袁裳果然缓缓起身,袁朱见状向她肩上披了袭素青斗篷。哪知袁裳带着两个侍婢出了亭榭,却径自拐上一条小径走了,将谢舒撇在当场。
谢舒饶是性情平和,也觉得尴尬气恼,忍不住道:“这……我又是何处得罪她了?”
青钺微微皱了皱眉。紫绶愤愤道:“夫人何曾得罪她,是她自己性情孤僻罢了。听闻孝廉近来免了她隔几日便要来探望夫人的规矩,这不就纵得她越发轻狂无礼了么。”
谢舒道:“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她来,还以为她仍介怀着你与袁朱争锋的事,却不想原来……”缓了口气道:“不来也好,落得彼此清静。”说着带了青钺与紫绶走了。
袁裳也带着袁朱与兰沚,顺着水边的小径往回走,袁朱从后替她扯着斗篷的下摆,道:“夫人靠里些走吧,仔细斗篷沾了水湿冷,回头又要着凉。”
又道:“夫人不理会她也好,先前她害夫人淋了雨,又站了一下午,大病了一场,直到如今才好,谁知刚出来散散,便又两厢撞上了,真是晦气。孝廉这么爱护夫人,咱们也不必敷衍她。”
袁裳闻言顿了顿,似是想说话,兰沚却在一旁“哎呀”了一声道:“夫人恕罪,夫人用来盛鱼食的小金盅怕是忘拿了呢,奴得回去一趟。”
袁朱皱眉道:“成日丢三落四的,要你有什么用?那小盅是孝廉的东西,还是金的,丢了可怎么好?”
兰沚诺诺地应着,慌忙转身去了。袁裳回首见她走远了,才向袁朱道:“你待她客气些,她虽是当初跟着咱们一同从庐江郡迁来此处的,但是在半路上才伺候我,有些不知底细。待她客气些,也是防范疏远之意,不可将她当成是自己人使唤。”
袁朱一凛,也添了几分警醒。袁裳又道:“你悄悄跟着她,看她究竟去了哪里。”袁朱忙答应了着去了。
谢舒带着青钺和紫绶出得林苑,又穿过几进院落,眼见孝廉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谢舒道:“紫绶,你嘴快性子直,将军府里人多眼杂,比不得孝廉府,你还是在家呆着,省得去了惹祸,让青钺跟着我便是。”
紫绶虽不情愿,但前番毕竟是她和袁朱争锋才惹起的事端,紫绶心下有愧,便也不敢埋怨,道:“我将夫人送到门首就回去。”
谢舒点点头,转眼却见兰沚从岔路里追了来,到得眼前,微微喘息着向谢舒施礼道:“见过谢夫人。”
谢舒便也颌首道:“兰沚姑娘好。”
兰沚平复了气息,恭敬道:“兰沚不敢。是我们夫人派我来给夫人见个礼。”
紫绶见是兰沚,便站在一旁不说话。谢舒微微蹙了眉,道:“怎么?她自己不来,却让你来么?”
兰沚听她罕见地语气不善,忙恭谨垂首道:“我们夫人刚病过一场,不大能见风,是以方才才急着回去,怕夫人见怪,因此派奴来告罪一声,望夫人宽宥。”
谢舒见她应对得体,恭顺之至,先前又曾帮衬过自己,便也不好难为了她,道:“知道了,让你们夫人宽心就是。”兰沚道了谢,便顺着原路回去了。
袁朱赶在兰沚之前回到院里,袁裳已在屋中主位上坐了,正亲自浣了手煮茶。袁朱过去在她身侧跪坐了,轻声道:“夫人料得不错,兰沚去亭子里取了食盅,便绕近路去与谢夫人说话了。我远远的听见几句,仿佛是兰沚见夫人方才没理会谢夫人,因此替夫人向谢夫人见礼去了。”
袁裳微微凝眉,烹茶的手势顿了一顿。袁朱察言观色,道:“兰沚虽然有些自作主张,但还算是替夫人着想。”
“替我着想?”袁裳微一挑眉,将手中的长柄金勺缓缓地放入水中,搅起沉在水底的青碧茶叶:“我身为侧室,不亲自去向谢夫人见礼,却派个侍婢去敷衍她,你猜谢夫人身为正室,会如何想?”
袁朱心里一惊,倒从不曾想到这层去,微微失色道:“难道……”
袁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袁朱便止住了话头,恰好兰沚取了金盅回来,两人便装作无事一般,随口说些闲话。
谢舒带着青钺来至将军府,已是辰时过了,循着小径一路逡巡至吴夫人的居处,还未进门,便听得屋中有人说话,其中夹杂着女子清凌的笑声,如珠落玉盘。谢舒听那声线不像是孙尚香,大乔虽与吴夫人同住在将军府,但她一向端淑有度,笑不露齿,语不高声,亦不会是她。
谢舒心中纳闷,进门一看,只见屋里热热闹闹地坐了好些人,因着冬节将至,大都穿着鲜亮的衣衫,内中一人却浑身缟素,甚是扎眼,谢舒认出正是陆尚的遗孀徐氏。徐氏与孙家有亲,在此并不算奇怪,倒是孙权也在席中,却让谢舒怔了一怔。
吴夫人已自主位上笑道:“舒儿也来了?只是为何不随权儿一同过来,你们夫妻两个,倒分开一先一后。”
孙权也不料谢舒会来,亦是一怔。谢舒瞥了他一眼,向吴夫人道:“儿媳今早有些身子不适,因此才来迟了,还望母亲不要见怪。”
吴夫人和蔼笑道:“若是身子不适,便不来也罢,孝顺不孝顺的,也不在这上头。”又嗔怪孙权道:“舒儿身子不适,你也不知道照顾着她些。”
孙权只道知错了,从席间起身,过来拉了谢舒,与她一同在大乔的下首坐了。
吴夫人的怀里抱着个小儿,看着只有两三岁年纪,扎了两个圆圆的总角,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想必正是孙策的儿子孙绍。孙绍正是万事好奇的年纪,自打谢舒进来,一双眼睛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此时见谢舒在大乔的身侧坐了,孙绍便也从吴夫人膝上爬下来,趔趔趄趄地来至大乔身边依偎着,瞪着清亮的大眼睛打量谢舒。
谢舒见他一副想过来却又不敢的神色,便向他笑了一笑。孙绍见谢舒和善,便也咧开小嘴笑了,磕磕绊绊地来到谢舒身边,将手中的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谢舒低头一看,见是一只小布老虎,便试探着伸手接过道:“是给我的?多谢你。”
孙绍露出满面乖巧的神色,依偎着谢舒坐下了。孙权从旁探头过来看了看,纳罕道:“怪了,绍儿这小东西一向怕生,怎么偏偏对夫人这般亲昵?”又道:“这小布老虎我看着就亲切,我从小也是玩这个长大的。”说着就要从谢舒手中拿过布老虎把玩。却不想孙绍蓦地急了,瞪圆了一双大眼,伸开两只小短手护住小老虎,见孙权还一门心思地要抢,便“啊呜”一口咬向孙权。
孙权忙缩了手道:“绍儿,我是你二叔父,你怎么能咬我呢?说翻脸就翻脸,这小脾气爆炭似的,真跟我大哥一模一样!”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吴夫人笑道:“亏得你大哥今日不在席,不然听了这话,看他打不打你?”
孙坚英年早逝,死时孙策只有十六岁,孙权等兄妹几个更小,都不到十岁,这几年来全靠孙策一力支撑门户,才有了孙氏的今时今日。长兄如父,孙权因此对孙策十分敬畏,这种话哪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只敢在背后过个嘴瘾罢了。听得吴夫人如此,忙告饶道:“娘可莫要告诉大哥才是,权儿再不敢了。”
大乔向孙权笑道:“小叔有所不知,绍儿对这布老虎可喜欢得紧,一向不离手的,连伯符问他要他都不舍得给,如今倒肯给舒儿,也是难得。”
谢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伸手抚了抚孙绍毛绒绒的头顶,孙绍缩着脖子,半眯了眼睛,像只撒娇的小花猫,对她的抚摸颇为受用。
谢舒向青钺道:“把点心拿出来吧。”青钺应了,叫过几个使女,向吴夫人案上摆了糕点,又给下首各席上了一份。
吴夫人笑道:“舒儿有心了,身子不适还想着带东西来,别累着了自己才是。其实将军府里什么都有,下次可不必费这个心了。”
吴夫人这话只是无心一说,徐氏一直在旁冷眼瞧着。她今日虽身着缟素,面上却薄薄地施了粉,唇上点着朱色胭脂,那一抹鲜红艳烈,衬得她整张脸明丽迫人。只是谢舒即使生在近两千年之后,也明白古时礼制以丧仪为重,服丧期间用这般鲜亮的唇脂只怕不妥。
徐氏此时娇俏地插嘴道:“可不是么,将军府里什么没有?这些点心都是寻常的样式,我来此住了几日,早已尝了个遍,更别说旁人了。如此说来,夫人也实在算不得用心。”
吴夫人微笑道:“姝儿,话也不能这么说,带什么来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舒儿的孝心。”一语至此,不觉笑道:“说来你们两个竟都唤作舒(姝)儿呢。”
徐姝似是对此十分嫌恶,暗自翻了个白眼。谢舒不知她为何总是与自己过不去,只向吴夫人笑道:“媳妇听青钺说,绍儿爱吃甜米糕,便也让她做了些带来。”
吴夫人对长孙格外疼爱,听言面上的笑色更蔼然了几分,道:“这可巧了,近些天绍儿便一直嚷着要吃米糕,可府里的庖厨无能,做了几遍都不是滋味,绍儿怎么也不愿吃。想着青钺会做,可又派去了权儿府里伺候你,也不好贸贸然地去叫她。难得你竟能想着,绍儿今日算是有口福了,怪不得他待你这般亲热。”
一番话,恰好驳斥了徐姝对谢舒的诘难,谢舒冷眼看着她,徐姝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与谢舒对视。青钺在旁恭谨道:“孙公子何时想吃米糕,老夫人唤奴过来就是,我们夫人一向恭顺,绝不会阻拦的。”
大乔如今正替孙策抚育孙绍,闻言笑道:“却也不敢太过烦劳了姑娘,只求来日能向姑娘讨教一二,让我学会了手艺,做给绍儿吃也是一样的。”
青钺恭敬道:“但凭将军夫人吩咐。”
几个人说着话,谢舒将那鸡卵蒸的甜米糕拿出来,因一路上用锦被包着,温热正好,谢舒拿银筷子夹了一小块,送到孙绍嘴边道:“绍儿,你尝尝。”
孙绍乖顺地依偎着谢舒,张开小嘴,露出两排糯米似的乳牙,谢舒将米糕喂进他嘴里,孙绍吧唧吧唧地吃了,面上喜笑颜开,显是十分喜欢,忽然扑进谢舒的怀里,口齿清晰地唤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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