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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舒喝止道:“紫绶, 不得无礼!”她声虽不高,但口气极冷。谢舒一向性情和善,甚少如此说话,紫绶回首果然见她蹙了眉面色阴沉,心下戚戚, 只得退回了谢舒身后。
袁裳为人清傲, 紫绶若是不擅作主张替谢舒出头,她也许还能顾及着谢舒身为正室的面子,上前与她见礼, 可此番紫绶却是当众将她的颜面往地下踩。况且昨日兰沚还曾说她背地里诋毁袁术,虽虚实未定,但袁裳心里终究是有气, 此时便也只是立在原地, 冷冷地打量着谢舒。
在场的女眷见状都满头雾水,潘璋的夫人反应倒快,脱口道:“怎么?难不成这位妹妹才是孝廉的结发?我还以为袁夫人……今日不是袁夫人招待咱们的么?”
潘夫人心直口快, 这话虽没明说, 但在场的女眷都听明白了,当初孙权与孙策周瑜同天成婚,本就被二位兄长盖过了风头, 况且袁裳是袁术的嫡女,在外的名头比谢舒响亮得多, 误将她认作是孙权正室的人非止潘夫人一个。
众人见状都望向谢舒, 袁裳却仍旧冷冷地不肯过来与谢舒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唯有漫天的雪花无声飘落。
谢舒只觉众人的目光逡巡在自己面上,带着滚烫的热度,烧得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只得极力忍耐下周身的不适,带上满面妥帖的笑色,走向袁裳道:“这半晌劳烦姐姐在此招待贵客,不胜感激。我在屋里歇了半日,觉得身子已好些了,便赶来看看。不然身为正室,却不出席家宴,总归是不成礼数。”
袁裳目光犹疑,看着她没说话。袁朱自打上次与紫绶拌嘴之后,便一直看紫绶不顺,方才更见她当众给自家夫人没脸,此时实在忍不住,在旁嗤笑道:“什么?孝廉分明让我们夫人全权主持家宴,谢夫人这时候过来,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谢舒将柳眉一扬,正欲出言反驳,却念及自己身为正室,与一个下人争执,未免失了身份,便只是冷下脸端着架子不言。紫绶在后急着想替谢舒出头,青钺眼疾手快地暗拉了她一把,自己上前一步笑道:“袁朱妹妹说笑了,今日出席家宴的都是江东贵胄,重臣内眷,咱们孝廉是有分寸的人,怎会不分轻重,只让袁夫人出面应付?袁夫人出身虽极为尊贵,但毕竟还是侧室,如此未免有些敷衍。况且就算孝廉心疼我们夫人身子不适,我们夫人也不敢任性,因此才带病过来看看,也是全了礼数。有些话孝廉告知二位夫人便是了,没必要跟咱们下人说,袁朱妹妹想必是不知道孝廉的意思,因此才误会了。”
青钺平时不言不语,这一番话却正说在谢舒的心坎上,谢舒心中暗赞。在场的诸位女眷无一不是吴四姓和功臣家眷,自以为身份高贵,当得起由孙权的正妻亲自出面招待,若果真是如青钺所说,孙权只派个妾室出来应付她们,则难免都会觉得受了轻视。
袁朱虽明知青钺当着众人的面扯谎,却也不敢拆穿她,否则便是打了孙权的脸。袁朱只得愤愤地咬一咬唇,退回了袁裳身后。
谢舒亦不再与袁裳多话,径自带人进了船舱。只见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都在席间坐着,方才外头陡生变故,因屋门大开着,她们也都将来龙去脉看在眼里,此时便都将目光投向谢舒。
谢舒来至堂中,笑向她们施礼道:“妾今日身子不适,因此一直耽搁到现下才来,方才若不是有袁姐姐在此撑持场面,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妾自罚一杯,还望诸位莫要责怪妾身怠慢才是。”
青钺极有眼色,谢舒话音方落,已从旁递过一只酒壶和一盏铜樽,谢舒自斟一杯饮下,将酒樽亮给众人看。
众人见她端庄从容,落落大方,便也将猜疑之心打消了大半,一位年长的女眷道:“夫人言重了,既是身子不适,也该好生将养着才是,便就是不来也不打紧的。”
谢舒道:“诸位皆是长辈,妾身年小,理应前来拜见。”说罢走到主位上坐下,道:“妾身在此相陪,诸位随意便是。”
席间的女眷见状都起身向谢舒敬酒,谢舒一一应付了,众人便坐下如常饮酒吃菜,随意说些闲话,谢舒暗中松了口气。
方才谢舒与袁裳僵持的当口,兰沚早已拉着兰汐飞奔到前殿禀知了孙权。两人进殿时,孙权在席间敬酒,正敬到陆议跟前,听了二人的耳语,孙权面色便是一变,但好歹是忍住了,耐着性子与陆议喝过两杯,才道:“诸位,我临时有事,需得进去一趟,各位请随意。”说着便急急地要跟兰沚和兰汐走。
哪知潘璋方才多喝了几杯,此时酒意上头,便多事起来,叫住孙权道:“孝廉,你可是要进内宅里去?”
孙权虽心焦,但潘璋当众与他说话,又因为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引得席间众人都抬头看他。孙权便也不好不理,道:“那又如何?”
潘璋面色微红,朦胧着一双醉眼道:“听闻孝廉府的内宅里景致甚好,凭什么她们女眷能在里头摆宴设席游山玩水,咱们就得拘在这前殿干巴巴地喝酒?孝廉既是要进去,便也带咱们同去见识见识如何?”
孙权暗自为难,尚未答话,张昭却自首席上沉声道:“潘文珪,你放肆!内宅里住着孝廉的家眷,你进去算怎么回事?这话休要再提!”
孙权一向与张昭不大合得来,此番却对他感激不已,顺着他的话道:“长史说得是,只怕是不大方便哩,我去去就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哪知潘璋却不肯轻易妥协,醉醺醺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夫人也在里头哩,这半日不见她,我已有些想她了,张长史若是不愿去,我自随孝廉进去看看便是。”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又去拉邻座的吕蒙:“子明,咱们跟孝廉一同进去如何?”
吕蒙从来老实,忙推辞道:“潘校尉有家眷在彼,蒙却尚未成亲,怎么方便进去?”潘璋醉中却哪里讲理,强拉着吕蒙不肯放手,吕蒙实在拗他不过,只得无奈地跟着他起身。
孙权此时焦急异常,只怕耽搁得久了,谢舒与袁裳当着众内眷的面争执起来,失了脸面事小,毁了此次家宴却是不值当的。孙权当下也顾不得潘璋如何了,径自进了内宅,来至林苑中一看,倒是还算平静,袁裳正同着几个女眷,站在岸边说话。
众女眷见孙权带了几个男人匆匆过来,都退到一旁回避了,孙权便低声问袁裳:“怎么回事?”
袁裳淡淡道:“谢夫人来了,正在屋里见客呢。”
孙权“嗯”了声,道:“你先在此等着,我过去看看。”
袁裳颌首应了,孙权便进了屋,只见谢舒正在主位上坐着,下首零零落落地坐了几位女客,席间的气氛倒还平静宁和。
孙权见状松了口气,女眷们见他进来,都起身拜见,孙权一一与她们见了礼,便来至主位后与谢舒并肩坐了,道:“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舒道:“孝廉在后院里置办家宴,妾身为正室,不敢不来。今早晨起虽有些身子不适,蒙孝廉首肯,得以在屋中将养,但如今已好多了,因此便过来看看。否则劳袁姐姐一人在此主持局面,一来于礼不合,二来妾身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孙权听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便也顺着道:“夫人贤惠,只是今日天寒,又下着大雪,夫人也应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谢舒温婉道:“多谢夫君顾念。”
两人至此好歹是将场面圆过去了,又略坐了一会儿,孙权道:“夫人既是身子不适,我便送夫人回去吧,此处还交给裳儿就是。”
谢舒道:“也好。”便随孙权起身。屋里的女眷见状都起身相送。
孙权进屋时,潘璋和吕蒙念着屋里的都是内眷,便没有跟随,此时都站在岸上等着。孙权带着谢舒出来,经过二人身边时,告诫道:“我送夫人回去,你们两个在此老实呆着,不许乱逛。”
潘璋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吕蒙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谢舒带着两个侍婢从眼前经过,带起一阵幽淡的香风。吕蒙只觉心神一恍,脚下情不自禁地跟了一步。潘璋见他神色痴惘,在旁调侃道:“怎么,你的榆木脑袋这回也开窍了?说说,刚看上哪个姑娘了,来日潘爷替你向孝廉提亲去。”
吕蒙闻言一窘,忙红了脸道:“你别瞎说,我并没有。”
孙权带着谢舒出了林苑,见四下无人,便打发青钺与紫绶道:“你们两个离远些,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说。”
青钺和紫绶便放慢了步子远远跟在后头,孙权拉着谢舒转过一处假山,这才露出几分不豫之色,皱了眉道:“大雪天的,你不在屋里好生呆着,怎么逛到林苑里去了?”
今日谢舒本无意出门,仔细想想,分明是被紫绶一路故意诱引着才到了林苑的。谢舒心里虽觉着冤屈,但也不屑将丫头推出去顶罪,便只是冷笑道:“我若是不逛到林苑里去,又怎会知道孝廉做出的好事?明媒正娶的夫人放在府里当摆设,却让妾室出面主持家宴,妾虽自知不得孝廉欢心,但孝廉此举也未免太失偏颇了!妾打嫁进府里以来,自问还算安分守己,但安分守己,并不是被肆意践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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