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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朱还待再辩,袁裳却已起身道:“朱儿,不必多说,咱们走吧。”当下再不回顾,决然走入了雨幕之中。
屋檐上淌落的雨水哗然溅在廊下,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袁裳穿着素色衣衫,身形又细瘦纤弱,很快便被那白雾遮掩得看不见了。
袁朱恨恨向紫绶和谢舒扫了一眼,忙也追入了雨中。兰沚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向着袁裳的背影喊道:“夫人,雨太大了,不撑伞是要着凉的呀!”见袁裳恍若未闻,只得向谢舒匆匆施了一礼,转身跑出了房门。
谢舒心中虽也有些着恼,但也怕袁裳冒雨而行出了岔子,回头再惹得孙权为此生气,倒霉的还是自己,便吩咐青钺道:“你赶紧把竹伞和蓑衣给袁夫人送去。”
青钺知道轻重,如今袁裳受孙权宠爱,如若将此事告诉孙权,只怕自家夫人从此便更不受待见了,当下忙进屋取了衣伞追出去了。
谢舒看着青钺匆忙出门,才皱眉向身侧的紫绶道:“看你惹出的好事!”
紫绶犹自一脸不忿,见谢舒面色冷肃,才低头辩解道:“奴是见她对夫人不敬,所以才……”
谢舒道:“她对我也不算不敬,至少有问有答,我让青钺给她奉茶,她也道谢了,并无礼数不周之处。只是她的性情的确是冷淡,可从前她也奉孙权之命过来走动过几次,你我既已知道她性情如此,又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紫绶蹙了一双秀眉道:“性情如此也得分是对着谁,我不信她对着孝廉也敢这般乔张作势。怎么到了夫人面前却这么不咸不淡的了?夫人三番四次地找由头引她说话,她不肯兜搭,随口敷衍也就罢了,夫人提起孝廉,她竟还不高兴了!这些日子若不是她一直将孝廉霸住,半步也不肯放他踏进夫人房里来,这府里的下人何至于如此势力?夫人如今所受的挫磨屈辱,全是拜她所赐!也就是现今世道大乱,这若是搁在太平盛世,宠妾凌妻,便是将她拉去府衙出官也不为过!”
谢舒听她越说越气,打断道:“你噤声些吧,你也知道如今世道大乱不比从前,况且人在檐下站,不能不低头,我在府里不得势,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强要出头,只怕吃亏的还是咱们。再者说,袁夫人虽是侧室,却也是主上,你身为侍婢,如何能对她大呼小叫的?被你这么一闹,咱们本来有理,如今也变作了无理。”皱了皱眉,训诫紫绶道:“记着,再有下次,我就打发你去后院里烧水劈柴,再不许你跟着我了。”
紫绶毕竟年纪小,被谢舒吓了一吓,便红了眼圈,骨嘟着嘴。谢舒叹了口气,打发她去将残茶收了,将此事揭过不提。
袁裳一路冒雨而行,浑身上下都已湿透了,漆黑的鬓发贴在面上,越发显出面色苍白如纸。兰沚接了青钺送来的竹伞,跟在袁裳身后,拼命替她遮住倾落的雨点,全然不顾自己也被淋湿了大半。到得门首,便将竹伞收了立在廊下,跟着袁裳进屋,要替她更衣。
袁裳的贴身侍婢袁朱本也想跟进来,却被袁裳回眸冷冷地扫了一眼,道:“我不必你伺候,你去换身衣裳,到廊下跪着,好生反省反省。”
袁朱的衣裳还淋淋沥沥地淌着水,就地便跪下了,道:“夫人,我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袁裳目光一冷,道:“口无遮拦,以下犯上,便是你的错处!”
兰沚见她动了怒,心中生怕,忙在旁低声劝道:“夫人消消气,奴替夫人换身干爽衣裳吧。”袁裳只是置若罔闻。
袁朱跪在地下,仰首道:“夫人明鉴,分明是紫绶以下犯上在先!今日的事虽不是因谢夫人而起,但紫绶是她屋里的人,若不是谢舒私下里常对夫人有所怨怼,紫绶又怎会平白无故地说出这一番话来?从前在袁府,咱们老爷纵使脾气急些,也从不曾大气呵着过夫人,如今在孝廉府里,一个伺候人的下贱奴婢也敢对夫人如此不敬,却叫奴怎生忍得?”
袁裳越听越气,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道:“你好厉害的嘴,我只说了一句,你便有这些说辞。你既然知道咱们如今并非是在家里,便该万事隐忍收敛。从前有父亲母亲疼着护着,任性些也罢了,如今却靠着谁去?”
她提起父亲袁术,眼眶便微微泛红,但只一瞬,便湮去了目中澹薄的泪意,道:“我不管旁人如何,只要我身边的人安守本分,少去惹是生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逞也罢,便就是吃些亏又能如何?父亲不幸兵败弃世,我沦落至此,早已别无他求,只望能安静度日罢了。”
袁朱从小便跟在袁裳身边,与她主仆连心,见她神色哀戚,也觉心下恻然,当下不再争辩,老实换过了衣裳,去廊下跪着思过了。
到这日傍晚时分,雨势渐收,天色却还阴郁得很,未到酉时便黑沉得如同入夜一般了。孙权忙完了手头的公事,从前殿走来袁裳房里吃饭,一进院门便见袁朱跪在廊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跪着?”
袁朱低头道:“夫人罚奴在此思过。”
孙权进了屋,只见屋里灯火莹然,兰沚和兰汐正在摆饭,袁裳在主位后坐着。今日厨下做了薄烙饼,她正用银筷子夹了葱姜和肉丝放在饼上。
孙权过去在她身侧坐下,袁裳便将薄饼卷了递给他。孙权见她面上虽淡淡的并不热忱,却服侍周到,心下甚喜,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碟道:“不必管我,你自己吃吧。”又问:“你为何让袁朱在外头跪着?”
袁裳道:“婢子无知,说错了话,罚她跪着长长记性。”
孙权吃了一口饼,笑道:“你出身大族,想必规矩极严,只是现下天色已晚,又刚下了雨,凉丝丝的,既然罚过了,便让她进来吧。”说着打发兰汐:“去叫袁朱进来。”
兰汐去廊下叫了袁朱进来,袁朱神色恭谨,谢过孙权和袁裳,便在席侧跪坐着,添火烹茶。孙权吃着饭,好奇道:“你究竟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你们夫人如此生气?”
袁朱才挨了罚,哪里敢轻易回话,只怯怯地看了袁裳一眼,垂首不语。
孙权不明就里,也侧首去看袁裳,袁裳却只是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默然拿过酒壶,替他向樽中添酒。
今日之事兰沚也知道始末,她为人伶俐,便在一旁道:“今日夫人带了袁朱姐姐和我去探望谢夫人,谁知谢夫人屋里的紫绶出言不逊,袁朱姐姐看不过去,便反驳了几句。咱们夫人性子谦谨,嫌袁朱姐姐多事,因此……”
话未说完,便被袁裳横了一眼,兰沚连忙闭上了嘴。
孙权听得皱了眉,放下筷子道:“紫绶是如何出言不逊的?”
兰沚哪里敢再说。孙权转向袁朱道:“袁朱,你来说,不必怕你们夫人罚你,有我在此呢。”
袁朱原本便替袁裳不平,只是碍着她的吩咐不好多言罢了,此时见孙权肯做主,便道:“紫绶说我们夫人夜夜将孝廉拦在屋里不放,还说她只是一房侍妾,哪里配称作夫人。”
孙权听了大怒,道:“大胆!她是什么身份,竟敢对裳儿这般不敬?”当下连饭也不吃了,整衣起身道:“我去问问谢舒是怎么回事!”
孙权平日里虽好说话,但发起火来也颇有威势,众人见状都不敢拦他,由着他去了。
兰沚心中暗自着急,见袁朱上前服侍袁裳用饭,便借口羹汤凉了,要端去厨下热热。然而出了门,却并不往厨下去,径自拐上了一条花木葱茏的夹道,一路疾走,片刻但见前方枝叶渐次疏落,一道小门隐约掩映在其中。
这条路兰沚本是走熟了的,进了门,便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正从另一条路上匆匆过来,到了跟前,与她打了个照面,正是孙权。
孙权不料她来此,心绪正不大好,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兰沚见他神色不豫,却笑意盈然:“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所以特意来等你。你果真要去谢夫人屋里?”
孙权的眉眼在夜色下愈见深邃,“嗯”了一声道:“裳儿受了委屈,我不能不去问问。”
兰沚道:“知道你心疼她,可你现下正在气头上,若是贸然去质问谢夫人,一时言语不和与她争执起来可怎么好?不如不要去了,待过几日气消了再说不迟。袁夫人性情平和,想来不会因此便怪你不肯替她做主的。”
孙权听她劝阻,便也压下了几分怒气,暗自权衡。兰沚见他沉吟不语,试探着道:“袁夫人这几日为时气所感,身上总不大爽快,夜里也不能安睡,不如你还是回去陪陪她。若是不愿,我替你把书房收拾出来也好。”
孙权凝思片刻,摇头道:“我还是得去看看谢舒,我再不喜欢她,这般拖延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让府里的下人传闲话不说,今日你也听见了,紫绶能说出那一番话来,显见是谢舒已对我有了怨气。我如今已与她结为夫妻,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她,况且大哥今日有事交代,我得去叮嘱谢舒几句。”
兰沚听孙权如此说,情知劝不得,只得顺着他道:“既是有事,那便去吧,只是你休要一时急起来,与谢夫人起了争执才好。”
孙权见她处处替自己着想,才略笑了笑,道:“我有分寸。”
当下两人别过,兰沚到厨下热菜去了,孙权来到谢舒的院外,先缓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不豫,才踏进了谢舒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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