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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去而复返,把他娘吓了一跳。他只说自己落了书在家里。
进到房中,三好也惊奇地看他。
李靖被她一看,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原本他就是听了玉秀的话,心中愧疚,头脑发热跑了回来,可现在见到人了,才发觉根本没想好回来要做什么。
三好手上轻拍着安安的襁褓,哄他入睡,一边轻声问李靖:“相公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李靖避开她的视线,坐在床边低头看儿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支支吾吾:“也……没落什么……”
三好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快把儿子哄睡了,被他这一戳,安安又睁开眼,皱起小眉头,嘴巴一瘪就要哭。
三好无言地看了李靖一眼,忙把儿子抱起来轻摇。
李靖也发觉自己干了件蠢事,讪讪地缩回手指。
三好抱着安安,脑子里却转了起来,思索他为何会这样反常,想到他今天去见过玉秀,不由道:“玉秀姐那儿你去了吗?”
李靖点了点头,手指扣着床铺上的一处线头,也不敢看她,期期艾艾道:“她跟我说了……一件事。”
三好转头看他,“什么事?”
李靖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转开来,有些难以启齿,咬咬牙,道:“她说你在县里时,曾有名女子找上门来。”
一时间,三好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她没想到玉秀会和李靖说这个,也不知她是怎么说的,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是有这么一回事,过去这么久,我都快忘了。”
李靖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一股脑说出来了。先和三好说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又说了两人的相识,曾经的信件往来,以及他定亲后就与人断了来往的事。
三好听后,久久不语。
说实话,她没想过能从李靖口中听到这些,想来他和那名女子真的已经没什么了。
若是刚成亲那会儿,李靖与她说清,她大概会有些酸涩,但也会有喜悦,毕竟那会儿,她心中仍是有期待的。可是眼下,她的心里早已平静,再听见这些话,只是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并无多少欢喜。
往后如何言之尚早,既然他想要的是一个能与他谈诗论画的女子,那么现在有这一个,以后就能有另一个。
现在他对这个家或许没有二心,对安安对她心有责任,哪天他能力大了,能对别的女子负责了,那时候,他还能忍着心中的渴望,一心只守着这个家吗?
或许会很难吧。
三好信他现在,却不敢信他以后。
与其心怀惴惴担心他哪天又喜欢上别人,不如现在就守着本心,不要再次沉迷。
她低头看着安安熟睡的小脸,轻声道:“既然是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李靖观察她的脸色,小声道:“你生气了么?听说她那时说了许多难听话。我不知她怎么了,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三好心里有些好笑。她如今也算有点看明白了,李靖这个人,读书的时候脑子或许好使,但生活中人情往来,他大概是真的一窍不通。
她虽只与那女子见了一面,可从她的话里也听出一点端倪。那姑娘该是觉得李靖以后前途不错,认为自己抢了她日后的富贵了。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严苛,所以女人们学会了心口不一。
那女子爱慕富贵,但肯定不能直说,在李靖面前,定要装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模样。若让李靖见了那日她的面目,定不会再喜欢了吧。
不说别人,只说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心里冷冷看着这一切,嘴上却说着贤惠宽容的话,不过都是披着一层好看的外皮罢了。
这么想着,她越发觉得没什么意思,面上也带了些与疲惫,只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李靖见了便有些紧张,心里更认定周如芸说了难听话,将她伤到了。
他平日虽然看着没什么话,心里却分得清。在他心中有一杆称,家里人分量最重,其次是他的前途抱负,然后才是其他。
之前他虽对周如芸有好感,但也仅是一点朦胧之感,定了亲后决定与她断了来往时,心里只有几分遗憾,并无伤心不舍。后来与三好成亲,一开始感觉也是淡淡的,慢慢地习惯了有这么个屋里人,等三好怀孕生了孩子,在他心中,这就是他的家人了。
所以眼下在他来看,三好是家人,自然最重要的,而周如芸属于其他那一类,这两个人是不需要比较的,不管谁对谁错,他的秤杆已经向三好倾斜。
因此不管周如芸是否真的会些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他都认定她说了,而且三好被她伤了。
他看着三好微垂的眼睑,心里越发内疚起来,因为此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况且因周如芸是名女子,她父亲是他的夫子,他还不能帮三好把这笔账讨回来。这么想着,更加自责。
他大着胆子伸手握住三好的手掌,轻轻握了握,面皮微红,道:“你放心,日后定不会让别人再来欺负你。”
三好惊讶地看他一眼,李靖撇开眼,不敢与她对视,手却没放开。
琴婶子端着盘子进来,一眼见到两人握住的双手,一愣,轻手轻脚又退了出去,面上偷笑。
这傻小子,还说是落了东西,她还奇怪,从前从未见他落过,怎么这次丢三落四的,却原来是舍不得媳妇儿孩子,又跑回来了。
总算是开窍了呀,她心中微叹,之后只等二儿子成了亲,家里再置几亩田,她的心愿就都了了。
转眼就到了过年,李靖学院休了假,他便带着三好交待他买的东西往家里赶。这几个月他一个月回去两趟,每次在家待上一天,以前不觉得什么,一直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有时同窗相邀,一两个月没回去也是常有的,现在却觉得每次在家中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就又该走了。他从未如此盼过过年的这次休假。
安安四个多月了,小家伙五官像他爹,越发俊俏起来,性子却像他娘,爱笑,不论谁来逗,都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极惹人疼爱。
李靖到了家里,见过爹娘,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他们母子俩。
琴婶子托李大柱打了一张小吊床,平日里大家忙时,就让安安躺在吊床里。三好在一旁织布,时不时转头和小家伙说两声,逗一逗,他就能乖乖躺上好半天。
李靖回来自然要把儿子抱起来,他现在手势越发娴熟,一抱能抱一下午,只是死要面子,只肯在房中抱着转一转,不愿抱到外面去被人瞧见。
三好问他:“那布给玉秀姐了吗?”
她从前一直织的是棉布,最近开始试着织丝绸。因玉秀冬至回来时送了她两方极精美的帕子,所以绸布织出来后,她让李靖带了几尺给玉秀。
说起那两块帕子,到也有一件可笑的事。前不久她带着安安回娘家看奶奶,期间给安安擦口水时,让堂妹看见了那块手帕。
玉秀绣庄里的帕子,用的是上好的绸缎,绣样新颖多变,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寻常可比的。
她那堂妹一眼看上了,竟厚着脸皮向她要,要不成后又拿了二十文,让她帮忙买一块。
她只笑着说这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铺子里出来的手帕,一块要卖到一百文钱。
这才让她讪讪地闭了嘴。
“给了。”李靖单手抱着安安,一只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荷包来,递过去。
荷包的料子是光滑细致的绸缎,上面绣着一丛雍容繁复的牡丹,色彩鲜艳,绣工精致,栩栩如生。
三好略一迟疑,接过来看了看,道:“这是你买的?”
李靖点点头,“玉秀说这是最新的样式。”
三好微微颔首,小心抚着上头的绣纹,道:“我很喜欢。”
李靖听了,心里便有些满足。
夜里,一家三口安置下,安安睡在夫妻俩中间,三好在内侧,李靖睡在外头。
三好正想着明日早上该做什么吃的,突然听李靖道:“来年秋闱,我打算下场试一试。”
三好略微一惊,道:“我听人说要去省城考?”
李靖道:“不错,学院里有几个同窗明年也要下场,我们相约一同出发,走水路。”
三年前他考中秀才,次年便可参加乡试,只是他自觉还有许多不足,因此又等了三年。这次他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也有了七八分把握。若考中举人,便可被县学聘为夫子,不但每月有奉禄,还能分得一间小院,可将家人接去同住。自安安出生后,他便一直在谋划此事。
三好又问:“什么时候出发,要去多久?”
李靖道:“中元节后出发,八月初九开考,九月初就能回来。”
三好在暗里点点头,她虽未出过远门,可也知道这一趟去省城,来回车马食宿必然需要不少。不知家中现在还有多少银子,好在这一年多李靖给她的银子她都收着,眼下距明年七月又有大半年,可以让她慢慢张罗。
李靖见她安静,壮了胆去握她的手,看她没反应,又大胆捏了捏,手指在她手心轻挠。
三好并不理他。她觉得有些好笑,刚成亲那会儿,他见了她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仅有的几次亲近,也是她为了有个孩子而主动的。
后来她怀孕,就没动过那种心思了,安安出生的这段日子,更是没精力,也不想。
如今他却开始试试探探的了。
三好收回手,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我困了。”
李靖默默缩回手,有点蔫蔫的。
除夕夜饭桌上,李靖与家人说了他要参加秋闱的打算。于是这一年,除了给李流定下亲事,家里另一件大事就是给他的远行做准备。
出发前一天晚上,三好在油灯下检查他的行李,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
安安被他奶奶带去睡了,房里只有小夫妻两个。
李靖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升起一些离别惆怅。
熄了灯歇下,两人望着床帐,都睁着眼,都未出声。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三好突然道:“你要平安回来,我和安安在家等你。”
李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人也靠了过来。
这一次,三好到底没有拒绝他。
这年秋天,人们对李靖的称呼从李秀才变成了举人老爷,连他爹李松出门,都有人喊老太爷了。
不久后,三好又有了身孕,她自己心中复杂得很,因为她和李靖只他出发前那一次,没想到就怀上了。
一下子双喜临门,琴婶子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入冬前,李靖带着妻儿去了县里,入住县学中的一处小院。
三好有了孕,李靖便不让她再织布了,那台机杼也没带来,她平日里没什么事,只时常去玉秀绣庄里坐一坐,或者与其他夫子的夫人说说闲话。她虽没读过书,可脾气好,又爱笑,那些夫人们都挺喜欢与她来往。
从她们口中,三好得知之前与李靖有来往的周如芸,和一个外乡学子好上,因她爹不同意,她竟和人私奔了。
她爹觉得丢人,也不报官,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可怜她娘日日以泪洗面。
三好听后也跟着唏嘘两声,心里却平静无波。
次年夏天,她生下一个女儿。李靖对这个小棉袄,竟比对安安还爱些,也不怕丢人了,每日抱来抱去,给人开了玩笑也是乐呵呵的。
三好给女儿取小名宁宁。
安安这时已经两岁整了,正是开始顽皮的时候,每日里玩得脏兮兮的回来,李靖见了便要训他。
他自做了夫子,虽年纪还轻,却已经有几分老夫子的严厉了,那张脸一板下来,安安便吓得不行,每日只往他娘身后躲。
三好自然护着儿子,在她看来,两三岁的男孩正是该玩的时候,难道眼下就要拘着他念书吗?那早晚跟他爹一样,念成个书呆子。
李靖在儿子面前有几分威严,但一见三好,立刻就软了三分,再被她轻描淡写说几句,更只有点头的份了。
一家子四口平日都在县里,等每月李靖休息,便和三好一起带孩子回李家沟。
这一两年来,家里也发生了不少大事。李流已经成亲了,家里原本四间屋子,现在又扩建了,东西厢房各两间。他们娘早已分配好了,大儿子一家住东厢,二儿子住西厢,正屋还空了一间,留给李月梅回娘家时住。此外家中陆续也买了几亩田,李靖已经说服爹娘,让他们不必再下地,只把家里的田地租出去收租子。
如今人们说起李家沟来,不得不说的两家人,一个是小遥山脚下的林家,另一个就是举人老爷家了。
又过几年,李靖上京参加春闱,放榜后,得了二甲三十七名,赐进士出身,外放至一个小县做县令。
他至京中回来,到了县里,便一路被锣鼓声喧簇拥着,他谢绝许多邀请,坐着马车回村,心中喜忧参半。
回了村,自然又是热闹不休,村里族里竞相来看县令大老爷的排场,一直到晚间,众人才逐渐散去。
两个孩子都在隔壁屋里睡下了,三好端了热水给李靖洗脚,又转头去收拾他带回来的行李。
微烫的水泡着双脚,暖意从脚底升腾上来,李靖额上微微出了点汗,一身的疲惫也随着这些汗液消散。
再多的风光,再大的富贵,也不如此刻一盆热水来得熨贴。
“三娘。”他轻唤。
三好回头看他一眼,“怎么?水凉了?”
李靖微微摇头,心中迟疑,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道:“我上任的地方,距此地有千里之遥,你和孩子……愿不愿和我同去?”
三好诧异道:“不然呢?你要一个人去吗?”
李靖忙摇头,待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傻笑起来。自圣旨颁下,他心中就记挂着这件事,连高中的喜悦都压下了大半,此刻终于放下心事。
三好有点嫌弃,两个孩子的爹了,做过几年夫子的人,年近三十,马上就是县太爷了,笑起来竟这样傻。
半月后,县太爷带着妻儿走马上任。
他管辖的县虽小,却因靠着一条河,有个码头,商船往来便利,县中人多行商,因而并不穷。
他来的那日,骑着高头大马,前方衙役开道,后面轿子上妻儿紧随,两旁百姓夹道,当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新官上任,各方势力自然要来探探虚实,因此纷纷派出了自己的夫人。
三好这个新上任的县太爷夫人,椅子还未坐热,就团团忙了起来。
好在那几年在县里,时常与夫子们的夫人往来,又在玉秀店中见了不少富家妇人,待人接物成熟了不少,倒没出什么差错。只是每日与人说些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的话,心里有些不耐,却又不得不挂着笑与人周旋。
却不知那些夫人们见了她更是惊奇。在她们看来,这个县太爷夫人,既无十分的姿色,也没多少才学,看身段也不出色,却能将县太爷拿捏得牢牢的,后院里别说小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怎么不让人惊奇。更何况县太爷又年轻,长得又俊朗,那样的人品,打着灯笼也难找,竟肯只守着结发夫人?
自然有人不信这个邪,夫人们打了头阵之后,那些老爷们就该出手了。
三天两头有家人来送请帖,有一些李靖不能推,只得去赴宴。有些宴‘清’,有些宴‘浊’,有时他半夜回来,除了一身酒气,三好还能嗅到一丝脂粉味。
她只不作声。
直到有一天,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被人送到家里来,说是来伺候县太爷的。
三好看着她们花一样的脸庞,娇滴滴的身段,心里冷笑,这哪是来伺候人的,这是等着让人伺候的呢。
她招来下人,让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等李靖闻讯赶回家,她已经打包好,带着两个孩子,只等登车走人了。
李靖也管不得众多下人在场,急急道:“三娘、三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走?”
三好轻轻一笑,“相公日理万机,这后院的事,我自该料理好,不让你操心。只是我们家院子小,容不下许多人,今日两个妹妹来了,自然不能委屈了她们,免得相公心疼。所以我想着,不如我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将院子腾出来,相公和妹妹们住在里头,必定又宽敞又快活。”
李靖听得出了一身汗,忙道:“哪有什么妹妹,你别乱想,我这就让人送回去。”
三好道:“那怎么行,我看相公最近夜里回来得晚,想来都是这两个妹妹伺候的,相公忍心将她们送走,我却不忍心了。”
李靖额角冷汗直流,急急解释道:“没有的事,三娘,你信我,我从未碰过她们。”
三好轻轻一哼,“难不成是我鼻子出了毛病,相公衣服上那些香味不是脂粉,而是墨水不成?相公不要觉得我是个不容人的,你且放心,外头有几个妹妹都接回来就是了,若这院子不够大,那就再买一个,总能住得下。我和孩子们就不在相公眼前碍眼了。”
说着,转身就要踏上马车。
李靖忙扯住她,哀哀求道:“三娘你别走,你信我,我真的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衣服上那些味道,都是别人沾过来的,我真的一个都没碰。你若不喜欢,往后那些邀请我都不去了,都家在陪你和孩子,好不好?”
三好偏过身,斜眼瞧他,“相公说哪里的话,我可从没有拦着你赴宴的意思。”
李靖见她愿意回转,忙点头道:“是是是,是我不愿意,是我自己不想去。”
三好又道:“这可叫我为难了,两个妹妹都到家里来了,难道还要我将人请出去?这多不好。”
李靖忙道:“我让她们走,是我要她们走的,不是三娘赶的。”
“若以后还有妹妹上门来怎么办?”三好歪头苦恼道:“等以后妹妹来了,我总是要回老家的,算了,不如现在就走了吧。”
李靖吓得一把抱住她,眼眶都急红了,“不会有的,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三娘你放心,不会有的,我求你别走。”
他是真的急怕了,箍在三好腰间的
手臂勒得她发痛。
她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臂,转头来看着他慌乱的双眼,道:“相公今日的话,我记得了,也信了。请相公也记在心里,若哪日忘了,我恐怕不能提醒你。”
李靖连连点头,眼眶发红。
县太爷后院的危机,以那两名姑娘被送回去而告终。与此同时,县太爷惧内的名声也彻底传了出去,举县皆知。此后,再也没有不长眼的送美人来触霉头。这是后话了。
这日晚间,因白天一场惊魂,李靖似被吓狠了,黏黏糊糊跟在三好后头,一刻也不敢放松。
三好哄睡了两个孩子,一转头差点与他撞上。她推了推他,道:“还不去洗漱,在这里干什么。”
李靖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草草洗澡回到屋里,却不见人,他心里一惊,喊了声三娘,就要冲出屋去找人。
三好无奈道:“我在屋里,躺在床上呢。”
李靖将冲出去的脚收回来,绕过屏风,见她果真在床上,才松了口气。
三好见他这样,又好笑又好气,招招手让他过来。
县太爷便巴巴地来了。
三好仔细看他,说实在话,就算不说他的身份,光看外表,李靖也是有些资本的,难怪外边的女人削尖了头要往他身边凑。
从前她只觉得自己与孩子在他心中,多少应该有些分量。今天李靖的表现,却让她有些意外。她没料到,这分量,有那么重。
今天她说要走,虽有几分赌气,却也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走的。她无法想象,这个院子里住进了别的女人,自己还与她们和乐融融的模样。就算只是装模作样,她也不愿装。
她不觉得自己爱上了李靖,若眼下他带了别的女人回来,她既不会哭,也不会闹,但她会带着孩子远远走开。
李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掀开被子上了床,凑近她低声道:“三娘,前些日子是我错了,不该出去喝酒。但我真的没有碰过别人,那些地方脂粉味重,我坐着身上就带了味。以后再也不去了,你别生气。”
三好想了想,道:“都不去也不好,你在这里为官,自然要与他们打好交道,否则别人会说你不合群,往后就不好做事了。你若内心坚定,就算去了花街柳巷,我相信你也能干干净净地出来。若心里本就有想法,就算住在和尚庙里,照样不会安生。”
李靖忙点头,“你说的是。”
三好打了个小哈欠,今日闹了这一出,她都没午睡,困了。
李靖试探着伸出手,将她柔软的身体拢来怀里抱着。
三好只撩起眼皮看了看,任他抱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县太爷身体麻了半边,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能爬起来。好在这事除了夫人,并无外人知道。
这日午间,李靖在衙门里坐班,外头突然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他拆开看了,许久后长长叹了口气。
等回了家,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给三好听。
原来给他写信的竟是周如芸。
数年前周如芸与一名书生好上,她爹不同意,她想起曾经错过李靖,怕到手的荣华富贵又丢了,于是下了决心不愿再错过这个,便瞒了家里人与书生私奔。只打算日后做了官太太,再回去让她爹看个明白。
却不想那书生只是用花言巧语来骗她,将她拐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卖了,一个良家闺女就此沦落风尘。
她试着逃过几次,却都被抓回来,遭了几次毒打后,渐渐绝望,不敢再逃。每每夜深人静,想起从前家中无忧无虑的日子,便不住痛哭流泪。
偶然一次机会,让她听说本县新来的县太爷是平阳县人士,名叫李靖,她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千方百计让人送了封信上门,只望这个李靖是她认识的那个定安,能救她出苦海。
三好听李靖说完,心中也有些感慨。虽说周如芸眼下落到这地步,一半原因是她咎由自取,但更可恨的却是那个骗她的书生。况且她父亲是李靖的夫子,这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置之度外。
三好道:“你准备怎么办?”
李靖道:“我打算写一封信给夫子,他若知道,必定会赶来。”
三好想起之前听别的夫人说,周夫子怕丢人,只当没这个女儿的事,心道他若知道了,未必会来。她道:“信是要写,却不是写给夫子,而是要写给他的夫人,顺便把周姑娘写给你的信附上,当娘的总是心软,不会弃女儿不顾。此外,在周家人赶来之前,咱们要先想办法把周姑娘赎出来,那种地方,多待一天都是受罪。”
李靖点头,道:“这事我来想办法,只是不知要将她安置在何处?”
三好看他,道:“你说呢?”
李靖道:“我让人另外租间屋子给她吧。”
三好笑了笑,“怎么不让人住到家里来,你们两人还能叙叙旧。”
李靖摇头,“不行,她若又说难听话气你怎么办?”
三好不过是与他开玩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心里莫名有点高兴,“我都忘了,你还小心眼记着呢。”
李靖道:“我都记得。”
这事他便去办了,找人将周如芸赎出来,安置好,又让人时时看着,不让她乱跑。看着的人几次来传话,说周如芸要见他,他都不理。
却不想有一次还是让她跑出来了。
李靖如今住的院子就在县衙后头,只隔了一条小巷,这日他从后门出来,就被堵了个正着。
周如芸看着变了许多,从前明媚艳丽的女子,如今瘦得脱了形,一身白衣穿在身上,仿佛就要随风而去。她哀怨地看着李靖,“定安,你好狠的心。”
李靖皱眉看着她,道:“你不该乱跑,我已经让人给你家里送了信,他们很快会来接你。”
“不!”周如芸猛烈摇头,“我不跟他们回去!”
她心知以她爹的性子,就算派人来接她,为了名声,回去后肯定会把她送到尼姑庵去,她怎么能忍受一辈子吃斋念佛的日子?
她看着李靖,从前她设想的官太太的日子,就在眼前,这个人果然有出息了。可惜本该是她的位置却让别的女人抢走了,她怎么甘心?!
她敢肯定那个乡下女人守不住李靖,也对自己有信心,只要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留在李靖身边,她早晚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想到这里,她的眼里盈满泪水,看着越发楚楚可怜,她哀求道:“定安,看着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我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知道如今我配不上你了,也不敢奢望能够站在你身边,我只希望能远远看着你,就算是做一个小丫鬟,就算日日给你端茶送水我也愿意。”
李靖摇头道:“我这里不缺丫鬟,你快回去吧。”
“为什么?!”看他这样毫不留情,周如芸终于装不下去,尖声道:“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乡下女人!你当初选了她,却不肯选我!”
她情绪激动,没发觉负责看着她的人已经从后头偷偷摸过来了。
李靖见了,面上仍淡淡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周如芸又尖厉地喊了一声,正要朝他扑过来,就被后面的人瞅准空子牢牢按住。
那人头上冷汗冒出来,直道定会看好她。
李靖点点头,让他带走看牢。
周如芸挣扎尖叫不休,到底还是被拖走了。
李靖呼了口气,上前几步推开自家院子后门,却见三好就在门后。
他一愣,忙道:“三娘你听见了?我没跟她说什么。”
三好淡淡扫他一眼,“难不成我是老虎,让你怕成这样?”
李靖连忙摇头。
三好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靖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回到房里,两个孩子围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李靖一边应付,一边偷眼去看孩子他娘。
等两个孩子乏了,让人带去休息,三好才道:“相公把心放回肚里就是,我之前既然说了信你,就一定能够做到,何必这样疑心。”
李靖凑过去,小心道:“我不是疑心你,只是怕你不高兴。”
三好转头来看他,半晌后主动握了握他的手,道:“我若不高兴,自然会说。相公待我的心我知道,你既然一心一意对我,我也不会虚情假意待你。”
李靖忙回握她,面上发红,道:“你放心,我以后只对你一心一意。”
三好听后,微微一笑。
她花了这么多年,终于觉得李靖的真心可信,也愿意再次打开心扉,重新去接受他。但她也时时警惕着,这一次,他若再伤了她的心,那往后绝没有又一次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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