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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
这个称呼,教那账房先生打扮的王府下人铭记了许久。当时听着许愿那称呼,被许愿将毛笔塞进他手里,那一刻的感觉对此人而言,就如吞了苍蝇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最后忍着给许愿登记报名的。
于是,当第二天初一轮选拔开始时,这人瞧见来到浔阳王府的许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许愿完全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这账房打扮的下人看向许愿的眼神却渐渐像是看洪水猛兽。
恕他直言,他才二十岁,哪里就成大叔了?这个名叫许愿的小姑奶奶奇怪得很,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可千万别让她选上浔阳王妃。不过来参加选妃的女子这么多,肯定轮不到这许愿头上!此人对此很坚信。
今日祝飞虹也来了,是陪许愿一道而来。祝飞虹在浔阳待了月余,只闻浔阳王齐誉韬名声赫赫、备受爱戴,却不曾见到其人,此番机会难得,祝飞虹当然要一睹这座王府和王府里那位号称大尧国“战神”的主人。
遂,祝飞虹以许愿家属的名义,和许愿一起进到浔阳王府中。
甫一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方照壁,浔阳王府的照壁用料朴实无华,与一些普通富庶人家的照壁无甚区别。只不过旁的人家在照壁的雕花上,会选择雕刻吉祥的图案,诸如花开富贵、喜鹊登梅、鲤鱼蝙蝠之类。而浔阳王府照壁的雕花,却是一幅气势滂沱的起战歌。
许愿不禁盯着照壁多看了几眼。
她是跟着故人,去过战场的。那种黄沙漫天哀鸿遍野、盔甲与长.枪辉映冷光的场面,如不是亲自经历,是想象不到的。
这块照壁让许愿一下子回忆起很多。
祝飞虹见许愿停下脚步,且看向照壁的眼神有些许悠远,知道许愿在回忆什么,没有打搅她。这片刻时间宛如被冻结,只有两人身侧其他报名的女子和其家人经过时的说话声,不断响起在耳侧。
许愿很快就回过神,和祝飞虹一起绕过照壁。
绕过照壁后就能看见王府的面貌,许愿在见识王府景致后,又不禁眼中波澜闪动两下。
如浔阳王府这般的高门大院,许愿去过许多。周国的亲王府、长公主府、县主府,甚至周国的皇宫、梁国的皇宫,她都去过。每处宫苑因着主人性情喜好不同,呈现出的风格均有所差别。像周国的长公主府里多金玉琉璃之色,源自长公主是个爱好金玉之人;周国皇宫宽敞清雅,栽满绚烂的凤凰木,那是周帝与周后的喜好所致。而这座浔阳王府……
怎么说呢?许愿忍不住搜肠刮肚了一番。
应该说这座王府非常朴素规整、硬邦邦吧。
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灰砖石,砖石四四方方,房屋排列也四四方方。放眼望去,无一处精心栽种的盆景或苗木,只种有笔直挺拔的杨树、少量樟树与悬铃木。再往里走些,这种横平竖直的感觉更明显,严肃而规整的就似沙场上经历过严苛训练的士卒。
这种风格给人感觉很硬、很单调,甚至有些枯枝灌木好似狞厉的刀光剑影,肃杀与寡言之感呼之欲出。不少女子和其家人对这府中景致既好奇又不适应,频频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多时,许愿和祝飞虹就到了王府里最宽敞的中庭。
今日来的人真多,粗粗看去适龄的年轻女子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即便中庭宽敞,这么多人堆在一起也足够拥挤。更别说女子们香鬟雾鬓,各种脂粉气味混在一起,许愿被熏得直皱眉,打了个喷嚏。
“熏死了,什么鬼。”许愿揉揉鼻子,一抬眼,忽然看见坐在上首处的浔阳王齐誉韬。
男人身着玄色织锦平蛟长袍,腰间是青铜虎符样式的革带。他戴一顶玉色发冠,所有头发被一丝不苟簪在发冠里。
这般热闹喧嚣的氛围里,他静坐不语,好似花团锦簇中一块镇场的石头,浑身有着极强的存在感,足以让靠近的每个人第一眼看见他,却又沉冷无比。
司鹄也在场,正站在齐誉韬身边。作为王府的侍卫长且是齐誉韬在战场上的得力副将,司鹄穿戴很合仪制。
望着这么多环肥燕瘦的年轻女子,司鹄心里滋生那么一丁点希望,觉得这里头总有人能让爷多说话吧。再瞧一眼沉默的齐誉韬,司鹄又心虚了。爷坐在这里良久,宛如雕塑,一言不发,气场着实令人窒息。
司鹄对齐誉韬还算了解,大概能猜到齐誉韬在想什么。爷对今日的选妃很不耐,但为了兰慈县主,还是选择配合。
正好这时,兰慈县主到了。县主的到来让在场略有喧闹的女子们立刻安静下来,皆向兰慈县主行礼。
“平身。”兰慈县主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拘束,她坐在了齐誉韬身侧的位置上。
接着兰慈县主重申了一遍选聘王妃的要求,所有未婚女子不限出身、不限行业,只要有本事让齐誉韬为了她一天说话超过十句,就聘为浔阳王妃。
兰慈县主话音落下时,众女子们跃跃欲试,看向彼此的眼神既有竞争对手间的戒备,又巴不得有人先做出头鸟行动,好给大家探探路。
许愿一拽祝飞虹的上襦下摆,低声问:“飞虹姐姐,浔阳王府都是兰慈县主做主吗?”
祝飞虹看了眼兰慈县主,小声回道:“当然不是,不过兰慈县主比浔阳王大十岁,俗话说长姐如母,浔阳王多少要依着她。”
许愿皱皱眉,问道:“兰慈县主为什么住在王府里?她没成亲吗?”
祝飞虹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县主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可惜当年齐家遭逢变故时,婚事告吹。那场变故……”后面的话不好说下去,祝飞虹停了一停,声音低到谷底,几乎是耳语般,“齐家近乎满门死绝,只剩下兰慈县主与浔阳王二人。兰慈县主为了养育年幼的浔阳王,便再未嫁人,如此也就耽误了。”
许愿听到“满门死绝”四字时,眉尾好似狠狠抽了一下。这一瞬,祝飞虹察觉到许愿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那是很尖锐冰冷的寒意,就像是阳春三月忽然刮来一阵数九天的寒风。
这时候齐誉韬忽然向许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一沉。
有杀气。
就在那个方向,在那一群立着的人里。
兰慈县主不知道自己的闷棍弟弟在想什么,只是见齐誉韬频频盯着某个方向看,以为他看得是这些女子,便问:“可是有看中的?”
齐誉韬望了兰慈县主一眼,没说话。
这会儿,那些女子之中终于诞生了一个出头鸟。
率先走出的是一位商户女,长相尚可。她双手拎着张帕子,向齐誉韬欠一欠身,道:“民女王钏儿,敬王爷保家卫国。这是民女为王爷绘制的帕子,聊表仰慕之情。”
众人看向她那帕子,白底,用草木染绘上花纹。有人窃窃私语:“这王钏儿家是开药铺的,准是顺手拿家里草药染个帕子出来,也忒不用心。”
王钏儿听见了,面不改色道:“我用不用心,王爷自有分明。反倒是你说什么酸话,只会显得心胸狭隘。”
“你!”那人眉心一跳,接着不服输站出来,手捧一个茶盅,朝齐誉韬拱手,“王爷,冬季干燥,这是民女亲手熬制的雪梨汤,可清肺润喉,献与王爷。”
一个王府下人过来接过雪梨汤,放在齐誉韬身边的桌子上,顺便将王钏儿的帕子也接过。这献雪梨汤的女子又从自己家属手中再捧过一盅雪梨汤,拜了拜兰慈县主:“这一盅雪梨汤,献给县主。”
兰慈县主面露笑意:“好,你倒是有心。”
女子得意一勾唇,然而再看齐誉韬一言不发,女子唇角的笑容淡下去。
有人开头,其他女子活络起来。相继有人站出来,有送帕子的,有给荷包的,还有送各种小物件的。王府下人把所有东西都收了,很快就堆满好几口缸。
祝飞虹看得直咋舌,这么多女人扔荷包甩帕子,怎么显得浔阳王像个花魁,大家为他一掷千金。偏偏浔阳王静坐如石,不但一个字没说,还一脸冷冰冰。
啧,真闷。
兰慈县主起先脸色还好,渐渐也越来越黑。姑娘们都这般主动,她这不成器的弟弟就不能开开尊口吗?
兰慈县主低声嗤道:“齐誉韬!”
因县主开口,所有人噤声,场面出现暂时的宁静。
好巧不巧,许愿正好在此时嘀咕:“一群笨蛋,浔阳王能看得上才怪!”
然后,万籁俱寂,所有目光瞬间刺向许愿,齐刷刷的宛如万箭射来。
空气忽然寂静如鸡。
许愿就像是被剥皮的橘子,扔到桌上被所有人围观。
有人在视线接触到许愿时,便低呼:“她怎么穿一身白?!”
此话立刻引起多人共鸣,今日浔阳王府选妃,不说打扮得鲜亮点儿,起码也该有颜色。这浑身雪白宛如披麻戴孝是怎一回事?发髻上还簪着白花!
众人看向许愿的眼神,越发嫌弃、取笑、幸灾乐祸。
若换成别人被这番打量,怕要无地自容,偏偏许愿面不改色,还颐指气使道:“我又没穿丧服,王府守卫都放我进来没说什么,要你管!”
那女子差点噎住,回道:“就算不是丧服,今日这样的场合身穿白衣,也不成体统。”
许愿不悦道:“大姐,我穿什么颜色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娘?我就是喜欢穿白的,你能把我怎么着?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你……”
“再叽叽歪歪我就踹你屁股!”
“你这人怎么……”那女子差点闪了腰,气得啐一声,“呸,泼皮!不和你一般见识。”
“谁稀得要你一般见识,说不过我的人闪边儿去!”许愿道。
那女子简直要傻眼,心想怎么世间还有这种乌烟瘴气的祖宗,这人打哪儿来的?她委屈的看向上首:“县主,您看她……”
兰慈县主也被许愿唬住,却不觉得生气。她自己就是个凌厉的人,早年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齐誉韬长大,吃过太多苦,见过太多薄凉世故,更是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就得硬气,卑微乞求换不来别人的在意,反而硬气起来了,别人才敬着你。
许愿的脾气在某种程度唤醒兰慈县主的共鸣,县主说道:“不过是一件衣服,无妨。白色倒也衬你。”
“谢谢县主。”许愿开心一笑。
那女子见县主并未发难许愿,不免尴尬,不服气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说话,说我们都是笨蛋,教王爷看不上。如此没礼貌就罢,王爷的心思也是你能乱说的?”
许愿反唇相讥:“我乱说没乱说,你懂什么?”说罢就朝前快步走了几步,仰头冲上座的齐誉韬喊:“浔阳王,你看上她们了吗?”
齐誉韬眉峰微皱,冷峻不语。
许愿哼一声,傲然道:“他没说话,就是默认啦,没看上你!”
“你……”那女子简直要气吐血,不是,这人究竟是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种乌七八糟的人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她的家属都不管管她吗?
那女子想着就向家属祝飞虹看去,却接收到祝飞虹那同情的眼神。
祝飞虹是真同情那女子。姐妹,你不知道,前一个与许愿妹妹这般怼过的人,已经气病卧床半年了。
女子还不认输,咬牙切齿道:“你这么能耐,是觉得一定能成为浔阳王妃?”
许愿没理她,却是一双眼刀朝左右一扫。说来也怪,被她眼刀扫到的女子纷纷觉得脊背发凉,脚下竟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如此便在许愿跟前让出一条路来。
许愿捋了捋宽大的雪袖,不意露出袖下衬里上绣着的几朵白花。她蹦蹦跳跳似的,很快就蹿到兰慈县主跟前,笑道:“县主,只要能让王爷开口说话,我做什么都可以对吧?”
“是。”兰慈县主道,她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要做什么。
许愿朝兰慈县主一行礼,又转身到齐誉韬面前,抬手把司鹄挥开。
“王爷好,我叫许愿,今年十七。”许愿欠一欠身。
齐誉韬面无表情看着许愿,点了下头。岂料他刚点完头,就见面前女子扬手朝他挥过来。
啪的一声响,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倒吸凉气中,许愿一巴掌抽在齐誉韬脸上。
这一刻,大尧的守护神,手握重兵的浔阳王,懵了。
下一刻,浔阳王怒而起身,居高临下瞪着许愿,怒道:“哪里来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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