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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在民间。
时亦头一回遇到这种局面,拿着那个不知道排到第几号的橘子,莫名震撼地在原地站了几秒。
发现小书呆子又不知不觉掉了队,林间掉头回来找他,看见熟悉的水果就一阵头疼:“那个……”
时亦抬头。
“我妈。”
林间自己都没忍住,按着额头笑出来:“她比较关心我,想帮我处好关系,你不用当回事。”
时亦摇摇头:“阿姨很好。”
他顿了下想措辞,隔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太合适的:“就……真的,很好。”
“当妈的嘛。”林间乐了,“一般都好。”
时亦没说话,认真把那个橘子装进了书包。
可能是吃得实在太撑得慌,思维转得也比平时慢了两个度,像是泡在温水里,混混沌沌的不大清醒。
时亦没刻意让自己恢复,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夜市。
他们进火锅店的时候天还亮,这会儿已经黑透了,灯都亮起来,各种小吃摊你挨我我挤你地堆在路边。
梁见他们挺热闹在前头走,偶尔还忽然追着扳会儿肩膀勒会儿脖子,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用来招揽顾客的投影灯,配色鲜明的招牌,滋滋冒油的铁板烧,烧烤飘起来的烟。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累。
那种好像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然后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拉着忽然短暂停住,所有路上的疲累倦怠反而彻底涌上来,想埋头好好睡一觉的累。
“困了?”
林间走得慢了点儿:“挺晚了,先送你回宿舍?”
时亦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一群人。
“不用管他们。”林间猜着他是想问这个,“他们打算去网吧——”
梁见急中生智出来的学习互助小组的包袱有点儿重,林间吸了口气,咳嗽一声:“去网吧……听网课,查学习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牙疼。
可能是刚吃火锅的时候咬着花椒了。
时亦没多想,点点头:“我自己回去。”
火锅店开在这儿,林间他们家住得再远,也不会远到什么地方去。
老万管得松,有人想走读就给批。时亦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住得这么近还要住宿,但也差不多能猜到林间为什么不在宿舍睡。
毕竟家里又不查寝,回去晚了不锁门,还不断网断电。
家里的气氛还这么好。
他走了几步,脑海里又不自主地冒出来林静手臂和颈面部那些疤。
时亦抬了下头。
林间显然不打算让他自己回去,叫其他人先去网吧开机子,陪着他绕出了夜市,正往学校后墙走。
也不好好走人行道,踩着路沿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往前走,居然也一直没掉下来。
时亦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他:“林间。”
“嗯?”林间绕了个圈,转回来,“怎么了,有事?”
时亦攥了下拳。
他知道这样不合适,可还是忍不住。
林间在路沿上来回找了两下平衡,最后彻底放弃地跳了下来,等着他说话。
“你——”时亦觉得自己好像又有点儿想转身就走,吸了口气,没动:“你妈妈现在是单身吗?”
林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扬扬眉:“暂时是……你要给她介绍对象?”
时亦:“……”
“介绍也行,得往后排。”林间笑了笑,“而且希望估计不大,现在好几个特别靠谱的人都排着队追她呢。”
时亦松了口气,攥得有点儿僵的手指一点点松开:“那就好。”
林间眉峰微扬,视线落在他身上。
时亦没再跟他搭话,转身想走,才迈出两步,就被一条胳膊拦在了胸前。
时亦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儿。”林间看了他半晌,自己先笑了,“小书呆子,眼睛还挺尖。”
时亦抿了下嘴角。
别的无所谓,只要确定了林间的妈妈现在是安全的,已经和那个给她留下这些疤的人不在一起,不需要帮助就行了。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翻开任何人的伤疤,弄清楚其他人的过往。
过往是自己的,有权利锁起来,叫任何人都不知道。
林间没再说,拎过了他肩膀上的书包,翻到墙上伸手等着他。
时亦伸手,被他拽上了墙头。
对面的地面被历代翻墙的学生踩得不太平整,林间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稳稳当当把他放下去。
“不跟别人说,也别跟她提。”
确认了人顺利落地,林间也跟着跳下来,伸手帮他抻了抻衣服:“行吧?”
时亦点点头。
这个人啰嗦起来就没完,安静了一会儿,又转过来低声跟他解释:“以前的事儿,早过去了。她特别棒,特坚强,是我不想再提起来。”
时亦往宿舍方向走,点了点头。
“我就想让她敞开了拥抱新生活,不想让她不高兴。”
林间跟他一块儿往前走,看起来甚至还打算给他做个完整的思想汇报:“高高兴兴的谈恋爱,高高兴兴地开火锅店,高高兴兴过她明明早就有权利该过的日子……”
时亦有点儿头疼,闭了闭眼睛。
身边的人看起来还想继续说,他没忍住,出声打断:“我知道。”
林间收住话头。
他停了脚步转过来,扬扬眉,仔细看了时亦一会儿。
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时亦皱了下眉,转身接回书包,拉开拉链检查了一遍那个橘子。
好好的,没因为跳上跳下的被磕碰挤坏。
时亦没再让自己继续想林间说的那些话,拉好拉链背上书包:“晚安。”
“……”林间有点儿没法接:“啊?”
时亦转身,进了宿舍。
-
晚自习还没下。
宿舍楼里没几个人,空荡荡的,挺安静。
时亦给程航报了个平安,抓紧时间出去洗了个漱,回宿舍的时候刚好赶上放学大军涌进宿舍。
他及时锁了门,靠着门清净了一会儿,找到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两度。
本来以为逃课出去至少也要通个宵,特意带了作业,没想到居然还被送回了寝室。
看那些去网吧查资料听网课的人,也没有要放纵一宿的意思。
居然也号称逃课。
时亦开了灯,接了程航的视频,顺手把手机戳在桌上,翻开作业。
“你们这是就翻山越岭吃了个饭吗?”
程航也觉得这次逃课之旅实在太没挑战性,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在有限的视野里努力看了看他们宿舍的布局:“挺好的……没有独立卫浴?”
“没有。”时亦说,“用不着,出门厕所,洗澡下楼。”
程航本科在某所颇负盛名的北方学校,老校舍修得早,从没享受过独立卫浴的待遇,有点儿遗憾:“我当年考研就两个理想,一个宿舍一个食堂。独立卫浴多方便啊……”
“方便往马桶里倒草酸,把人反锁进去,祝你考第一,生日快乐?”时亦问。
程航怔住,张了张嘴,没说话。
时亦放下笔。
程航至少曾经说对过一件事。
患者脑子太好用,对心理医生而言其实非常头疼。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程航在试探着铺垫,想靠聊天找机会,引导他进入治疗。
从他意识到他妈已经跟程航摊牌,把他以前那些烂事儿都说出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准备。
等了一晚上,本来想不接这个视频,到最后想了想,又觉得是早晚的事。
要是不在这儿解决,说不定下一个知道的就是老万,再下一个就是林间。
林间的妈妈自己就遭受过暴力,根本不可能让儿子跟他这样一个危险因素做舍友。
也不会让他们做朋友,不会让他跟林间说话。
时亦忍了忍,没抬头去看那个放在书架上的橘子。
他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一遍又一遍问他,都执着地想知道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发生的时候从来没有人。
那么长时间,那么久。他从忍下来,到尝试被人发现,再到主动求救那么多次。
那么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放松,今晚的情绪反而有点格外失控。
时亦闭了会儿眼睛,依然没能压制住胸口不断强烈的窒息感。
他重新睁开眼睛,吸了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胸腔。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别忍,发泄出来。”
时亦摇摇头。
程航有点儿着急:“时亦!”
“我不想发泄。”时亦看着屏幕,“你想让我发泄,我妈想让我治病,我爸想让我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
“伤都好了,都变成疤了,没人看了。”时亦说,“我只想遮上,接着活。”
“没好全,时亦。”
程航嗓音有点哑,透过手机:“没好全,你有个坎儿根本没过去。这么捂着,它会化脓,会烂——”
时亦打断:“让它烂。”
程航怔住,没接着说话。
“我也想有新的生活。”时亦按住右胳膊,慢慢收紧,“我也想好好上学,想过我早有权利过的日子。”
“你们,你和他们。”
时亦停了停,扣下手机:“放过我。”
程航看着忽然黑下来的屏幕,半天没说出话。
完全错了。
在听时母说完情况之后,他本来以为时亦的问题就是校园暴力之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当家长的显然还有事瞒着他。
时亦现在的状态无疑很不好,甚至比他任何一次接受治疗的状态都更不好。
程航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几乎就要忍不住去翻身份证车钥匙出门买票,没被挂断的视频里忽然传出点儿响动。
敲门声。
男孩子的声音,隔了层门,隐隐约约从手机另一头传过来:“小书呆子,开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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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了,就好了。
揉揉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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