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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罗菡不知道姜锦年与傅承林的过往。
所以, 罗菡希望这两人能叙旧的想法,在姜锦年看来, 是很不现实的。
然而,当晚抵达上海时, 姜锦年又发现, 她和罗菡即将入住的那家五星级宾馆……正是傅承林他们家一直经营的“山云酒店”。
据说,这个酒店的名字, 源于一句宋词:“回首南柯梦, 静对北山云。”
名字这般古朴庄重,内部却是雕梁画栋,不太符合“山云”的节俭气质——这是姜锦年的第一眼感受。倘若不是罗菡带着她,她永远不会踏进一个名为山云的酒店。
她和罗菡的房间早已订好,两个单人间, 两张房卡。
前台服务员将房卡递给姜锦年,热情介绍道:“女士您好, 我们的自助餐厅在二楼,您可以享受免费的早餐和晚餐。”
早上可以多吃,晚上不行。姜锦年心道。
她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抓紧房卡,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健身房吗?”
服务员点头,回答:“游泳池在负一楼, 健身房在六楼, 美容美发及按摩服务在七楼……”
沿着大厅往左走, 能瞧见一道玻璃围栏, 灯光折射其上,淡成了模糊的暗影。姜锦年趴在围栏边,向下一望,看见了服务员所说的负一楼游泳池。
她觉得山云酒店不妨改名为:水上乐园。
负一楼的游泳池共有两处,一处全景,一处封闭。那个全景的泳池位于东南方,采光良好,设计精妙,中段分为高低双层,水流潺潺,形如瀑布。
当前时间是晚上八点,约有六七个人身穿泳衣,沿岸浅游,嬉闹戏水……姜锦年羡慕地望着他们,甚至没注意罗菡叫了她一声。
“明早我约了人,”罗菡道,“这样吧,我们六点半从酒店出发,先去中新大厦。龙匹网络科技公司的董秘就在办公室等我们。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前,你辛苦些,把调研报告的初稿发给我。至于后天呢,任务稍微轻松了,你能休息一个上午,下午跟我参加电商金服合作伙伴大会。我说的够清楚吗?”
姜锦年掏出手机,用备忘录记下了时间,应道:“清楚清楚,我写下来了。”
罗菡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们进入同一班电梯,直达十一楼,在走廊上分道扬镳,去了各自的房间。那房间干净整洁,面积不大,是酒店里最普通的标准单人间。
姜锦年放下背包和行李,脱掉高跟鞋,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好爽。
床垫好软。
山云酒店名不虚传。
姜锦年心中一连感慨,又拿起了床头的黑色装帧本,翻看酒店的自我介绍,她发现被子和枕头对外出售,每套的价格是1768元。
太贵了,买不起。
她每月有房租,还有车贷要还。
姜锦年扔掉本子,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股市行情。她研究着近期压力线,满脑子估值pb预期盈利,又疑心前两天颇具煽动性的财经新闻与坐庄的庄家有关,她看准的股票基本面好,但变化较快,成长性如何呢?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饿。
中午吃得少,晚餐还没吃。
酒店提供的免费自助餐,将在晚上九点停止入场。
姜锦年梳了下头发,拿着房卡出门了。
恰好,她开门的那一瞬,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个男人。
那人年纪三十岁左右,丹凤眼,鼻梁高挺,神色轻浮,十足十的玩世不恭。姜锦年并不认识他,又因为纪周行的桃色外遇,她更讨厌这种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花花公子。
男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浑身不适。
“我叫沈达观,”他向她递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名片。”
他腕间戴了一块名表,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在姜锦年要开口说话时,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而后,他弯曲食指,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吻了一下指尖。
姜锦年心道:傅承林完了,傅家的酒店竟然涉足特殊行业。
沈达观也不避讳,直接说:“预约上门,男女客户都行,我不介意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啊、喜好啊、选择倾向啊,直接告诉我。我每次服务一小时。我们公司呢是顾客至上服务第一,顾客不满意呢就接着延长几小时,保管给你们整的高高兴兴……”
姜锦年听得一惊:延长几小时?他的腰受得了吗,会不会累死?挣的都是血汗钱,这一行真难做啊。
她忍不住说:“我就算了,不需要这种服务,您多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近旁另一扇门被打开。
罗菡穿着一条深蓝长裙,斜倚门侧,对着沈达观说:“你行了啊,适可而止,别逗她了,进来谈吧。”
她指着沈达观,向姜锦年介绍:“这位沈先生是券商推销员,我认识他两年。”
沈达观说:“不知道姜小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姜锦年笑得尴尬:“我以为是……”顿了顿,及时补充:“是山云酒店的内部人员。”
沈达观上前一步,与姜锦年拉开距离,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罗经理,听说你能来上海我很开心。我们公司新推的研究业务路演,希望你能了解一下……”
沈达观站姿笔直,眼神专注。
这幅模样原本挺讨人喜欢,听他讲讲股票推荐也没什么损失,但他刚才面对姜锦年的轻松态度,却是罗菡更欣赏的。
罗菡暗叹,岁月不饶人,与她有利益关系的年轻男人都不再愿意与她调情。不过好在所有自恃年轻、以青春为傲的人,都终将变老。
*
姜锦年在罗菡的房间里,与罗菡和沈达观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借口有事,先行一步,奔向了二楼的自助餐厅。
各色菜品一应俱全,她只敢喝粥。
吃完饭再出来,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
正好四处走动走动,帮助消化,燃烧脂肪。
她沿着楼梯下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负一楼,泳池里已经没有人了。落差造成的水流瀑布仍在倾垂、铺泄、溅开透明的浪花。
她蹲在岸边,像一只不敢沾水的猫。
水面上倒影重叠,光色万千,波纹细细如一丝丝银线,让她想到了上证指数大盘走势图。
图中出现了她十分熟悉的影子,修长挺拔,离她很近,最多一米距离,隐隐昭示着一场镜花水月。
姜锦年没回头,直接喊了一声:“傅承林?你真是神出鬼没。”
傅承林站在她身后,应道:“我从一楼经过,看你在泳池边发呆……我记得你不会游泳。”
他理由充分:“就算我不对你负责,我也得对这家酒店负责。”
姜锦年冷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是老板了不起吗?”
傅承林否认道:“我不是老板,管理权在我爷爷手里。他老人家耳清目明,生活规律,心态很好,值得我们这些身在金融市场的人学习。”
姜锦年问他:“你是不是想成为叱咤风云的企业家?”
傅承林视线扫过来,说出了心里话:“企业家不好做,没几个能叱咤风云。上头有人在管,下头有人在盯……要我说,还是闷声发大财好些,控制现金流,平时低调点儿,只在慈善活动上烧钱。”
姜锦年双手抱膝,目光飘向了远方。隔了好几秒,她又问:“喂,你的偶像是谁?”
傅承林道:“做量化投资的詹姆斯·西蒙,平均年收益率高于巴菲特,他还给清华大学捐了一栋楼。尤其捐楼这事儿,我羡慕得很。”
傅承林清楚地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姜锦年又不是外行人,他用不着在她面前介绍量化投资。想当初在大学里,他和姜锦年组队用matlab建模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们两人聊天能聊一天一夜,真应了那一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倘若说,他们聊了多重要的内容,其实也不尽然,只是抛梗和接梗的默契游戏,覆盖了学业与生活,斧劈刀刻一般凿进了岁月。
进一步细想,如果他和姜锦年之间有感情,这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至少不足以形成一条纽带,让他们双方保持联系。
时机未到,各奔东西。
初听闻姜锦年快要结婚时,傅承林若有所失。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他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有个叫纪周行的小白脸,和女朋友很恩爱,快结婚了。女朋友名叫姜锦年,在基金公司做投研。
仅此而已。
后来,他半夜把姜锦年扛回家,听她一路痛骂纪周行,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正如现在,他沉默不言地看着她。
姜锦年并未留意他的注视。她接着他刚才的话,感叹:“詹姆斯·西蒙这个人啊,跨界成功,真的很强,我服气。还有2008年的鲍尔森,做空了次贷,我也服气。”
她咬唇,嘀咕一句:“静北资产公司的傅承林,我也挺服气的。虽然他没什么名气,也没听说他挣了什么钱。”
傅承林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跟到了一扇大门前,再进就要刷卡了。
门禁拦不住傅承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轻而易举地解锁了正门,到达一处封闭的游泳池,姜锦年奇怪他干嘛把自己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他就自然而然解释道:“我想跟你谈一谈期货外汇股市。这里没人,有什么话都能说。”
至少在傅承林跟前,她得给自己留面子。
可是眼泪不争气,啪嗒啪嗒往下掉。她胡乱地抹了把脸,顾不上叙旧,扭头就走。
傅承林没料到自己会遭受这般冷遇。
他与姜锦年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姜锦年就哭得稀里哗啦。那会儿是因为什么呢?好像是开学前的体育测验。
男生要跑一千米,女生要跑八百米。
当时的姜锦年最憎恨长跑。因为高中阶段的暴饮暴食,她身高一米七三,体重两百斤,每逢跑步,全身的肥肉都在震颤。
体育老师的哨声,承包了她的噩梦。
她发誓要跑进4分23秒!这样才能及格。但是刚过半圈,其他女同学就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
她双腿发软,喘不上气,汗水浸透了纯棉t恤——作为一个胖子,她总是很容易出汗,尤其后背和胳肢窝,像是水泼的一样。
最令她尴尬的是,她还有一种属于胖子的、特殊的体味。那气味很酸,有发散性,如同一袋放久了的花生,弥漫着让人难以启齿的油腻感。
八月底的操场上,天气依然炎热,仿佛一个活体蒸笼。
操场中央是一片人工草地,跑完一千米的男生们就待在这儿,或站或坐,旁观女同学跑步——他们很快发现了姜锦年,调皮地开起了玩笑,并非出于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姜锦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看他们揶揄的眼神,她恨不得钻进地缝。
从普通高中考进一流大学,原本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但是姜锦年并不快活。学习不再是唯一的任务,她被扔到了八百米跑道上,游街示众,跑两步喘一口,嗓子涩疼,时刻要爆炸。
绕过弯道时,体育老师对她说:“这次测试,不允许中途退出。你跑不完,就算弃考……这都挨不过,怎么参加军训?大太阳底下站军姿,踢正步,哪样不需要体力?”
姜锦年清楚地记得,汗水从额头滑进眼皮的沉重。
紧张,止不住的紧张,仿佛身在罗马斗兽场。
肉体折磨加上精神压力,她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还差四百米。
除她以外的所有女生都到达了终点。
心底发慌,疲惫至极,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
就在这一刻,傅承林带头为她加油。
他打听到了她的名字,立刻向她喊了一声:“加油!姜锦年!”
他甚至原地跳了两下:“还有四百米!坚持就是胜利!”
周围几个同学被他鼓动,纷纷吼道:“姜锦年加油!”
偶尔有一个男生喊了句:母猪快跑!这男生就被傅承林拽过来,狠狠踢了一脚。可怜这个男同学刚跑完一千米,没劲和傅承林打架,落进了他手中,只能任他宰割。
跑道上的姜锦年被逗笑。
她强撑着走完了全程。
那次八百米测试的结果如何,姜锦年早已记不清。
但她事后回想,总觉得傅承林应该是懊悔的。因为这件事,姜锦年注意到了傅承林,每天去图书馆的路上,她总能碰见他,不由自主受他吸引。
他们一起参加过辩论队,金融数据大赛,巴黎银行ace manager,甚至计算机编程建模,疯狂捞取各种奖金。
不过傅承林不缺钱。倘若组队成功,他就非要把全款转给她。
那会儿,傅承林长得帅成绩又好,班级聚会上,他经常主动请客,很快被贴上了“男神”标签。
当然,他也是姜锦年的男神。
据姜锦年了解,傅承林的父亲是银行高管,也是本校的客座教授,他的母亲则是高级精算师,家族经营连锁酒店。
周末放假,他家里派车来接,车头标致是劳斯莱斯的飞天女神。姜锦年认出之后,愈发脸红,局促,整整一个月没和他说话。
姜锦年不得不承认,想当年,她宁愿傅承林是一个条件普通的人。
高中只顾着学习,她不在乎美与丑、胖与瘦。但是那段时间,她生平第一次冒出迫切的愿望——她要是再瘦一点就好了,她要是再漂亮一点就好了。
光是外表上的改变还不够。
傅承林乐观积极,姜锦年沮丧颓废。
他善于交际,而她畏首畏尾。
如果他和姜锦年有差距,那差距是一条鸿沟。
她被他拒绝,更是情理之中。
那一年冬日,天降鹅毛大雪,姜锦年捧着保温杯,战战兢兢向他告白。
他的态度很是温和,低笑了几声,又说:“我单身很长时间了,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姜锦年明知自己被正式拒绝,还是忍不住问:“我之前的行为,打扰到你了吗?”
“是有那么一点儿,”傅承林回答,“我看你也累得够呛。”
他并不想伤害她,所以补充了一句:“你人挺好的,祝你幸福。加油,姜锦年!”
雪飘如絮,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扯动嘴角,想和他笑得一样:“往哪个方向加油?你再给我一些建议吧。”
傅承林思索片刻,神色微顿:“你……要不要减点体重,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瘦下来健康点儿,你用不着再为体育考试发愁,买衣服更方便,日常生活舒服些。”
姜锦年心道:果然如此。
她嗤笑,自暴自弃:“傅承林,你睁大双眼看清楚。”
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他妈就是一个喝水都胖的死胖子!”
她激动的气喘吁吁:“这是写在基因里的,基因!你懂吗!有些人天生吃不胖……”
傅承林盯着她,足有几秒,却称赞道:“姜同学,虽然你体重两百多斤,但是你没有双下巴,这说明什么?”
姜锦年面无表情:“说明我很强壮,我能保护你,给你带来安全感。”
傅承林背靠一棵树,笑到岔气:“说明你的骨相好,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说:“但你这人缺乏毅力,我和你打赌,你瘦不了七十斤,我要是输了,任你处置。下次竞赛的奖杯都归你怎么样?”
姜锦年道:“谁他妈稀罕你的破奖杯。”
这一晚,姜锦年如同刺猬,竖起了一身的盔甲。
傅承林微微皱眉,教育她:“你一女孩子,别张口闭口都是脏话。”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臭脾气也得改改,你超重不是事实?你能接受也罢,活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用不着我们这帮朋友操心。既然你不能接受,还总是跟别人抱怨,怎么也得付出努力,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
姜锦年哑口无言。
傅承林失笑:“姜同学,振作点儿,吱个声,接着跟我抬杠啊。”
抬个屁的杠!
他明明是个强烈的抖s,还要装作抖m。姜锦年暗暗骂道。
她撇开他的手,在雪夜中扭头狂奔。
回忆渐止。
今时今日,姜锦年逃窜的样子,几乎一点没变。
她和当年相比,却已判若两人。
月色黯淡微弱,夜晚无边冷寂,她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怅然若失地向前走,身材绰约窈窕,双腿笔直、雪白、纤细。
她从前是短发,现在头发很长,色泽乌黑,柔顺微卷,带着雅致的香水味。
傅承林跟在她身后,问她:“姜同学,你快要结婚了?”
姜锦年再次停步。
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没甩掉他?
她试着平复心态,将他当做普通的老同学——这并不容易。
纪周行刚给她戴了一顶绿帽子,短时间内,她十分抵触高富帅。哪怕这人是她十八九岁时的梦想。
梦想容易变质,爱情也是。
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谁能相信天长地久?
“我悔婚了,”姜锦年突然说,“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傅承林听得一愣:“哪里的话。”
姜锦年没做声。
她绕了个弯,拐进一家酒吧。
傅承林和她多年未见,而她冷淡如陌生人,双方似乎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况且,傅承林暗忖,他恐怕没给姜锦年留下多少好印象,也没有多少愉快的回忆。
傅承林站在酒吧门口,正准备离开,又瞧见几个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围住了姜锦年。那些穿皮夹克的年轻小伙子,头发烫卷,戴着耳钉,眼神狡黠不怀好意。
而姜锦年肤白貌美,唇色红润,那细腰不盈一握,偏偏还胸大腿长。她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真像一只掉进狼窝里的小羊羔。
傅承林想起近日新闻上的女大学生失踪案,还有姜锦年不值一提的酒量……他终归来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他要了一瓶伏特加。
他的杯子还没拿稳,姜锦年就撬开了酒瓶。
她仰头吞下大口烈酒,一言不发。
傅承林道:“你抢了我的酒。”
他敲了一下桌子:“算了,我不同你计较。”
“计较什么?”姜锦年酒后吐真言,“你知不知道,我今晚有多惨?”
傅承林立刻严肃起来:“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多惨。我不会平白无故把你想象得很惨。”
姜锦年深吸一口气。
她手扶额头,笑中带泪:“我今晚像是被老天爷作弄了,我没想到会遇见你。说真的,傅承林,傅先生,见到你,我特别尴尬,比我刚买的股票跌停了还要尴尬。”
傅承林脸上毫无窘色,反过来戏谑道:“听起来算不上很惨,姜小姐。”
他浅尝一杯酒水,并不看她:“我见到你还挺高兴,毕竟是老同学,当年一起参加竞赛的交情。你记得那时候……住我上铺的兄弟吗?咱们三人曾经组过队,去计算机学院砸场子。”
姜锦年讲出这位朋友的名字:“梁枞?”
傅承林点头:“梁枞出差路过北京,想来看你,给你带点儿东西。他听说你要结婚了,还准备领着老婆孩子参加你的婚礼。”
姜锦年十分惊讶:“他竟然结婚了,孩子多大啊?”
傅承林轻笑,和她碰杯:“一岁半,会说话了,管我叫叔叔。”
姜锦年问:“你呢,孩子多大了?”
傅承林把玩着玻璃杯:“我这单身的快活日子还没过完,急着当爹做什么。倒是你,为什么要悔婚?纪周行至少看起来一表人才。”
今晚这场商务聚会上,傅承林第一次见到了纪周行,两人还打了个照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都特别客气。
然而姜锦年抡起酒瓶:“我警告你……”她顿了顿,嗓音渐低,“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灯光昏暗,催生了虚无的阴影。
她在朦胧的影子中自嘲:“他出轨了,和我的一个女客户上床……”
话说一半,她蓦地靠近傅承林:“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们男人的想法。兴致一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但是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人能控制欲望,你说是不是?”
姜锦年离得太近,几缕长发被风一吹,蹭到了傅承林的侧脸。
他不觉有些痒,将那发丝拨开,勾在指尖,又放手了:“甩掉纪周行,才有新生活。”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恰如很多年前一样:“加油,姜锦年。”
姜锦年想笑又想哭。
*
深夜,姜锦年的手机一直关机。
纪周行知道她很生气。他在酒店里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出门不远,他就发现了姜锦年的车,端端正正停在路边。
她人呢?
纪周行四处打电话。
毫无音讯。
他心下着急,越发不耐烦,差点儿砸了手机。
凌晨两点多,他的朋友们调出了停车场监控,瞧见姜锦年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另一个朋友作为目击者,支支吾吾地告诉他:“纪总,这事儿,真难说。反正那男的是挺帅一小伙……他叫傅承林,刚从美国回来,家里有钱有势,今天在聚会上,他和我们打过招呼……”
纪周行道:“有话直说吧。”
朋友回答:“我和老王他们打完牌,从酒吧一条街出来,看见那小子拦下一辆出租车,搂着你老婆的腰,带着她上车走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黛绿色短裙,风格清雅,像是初春山谷间的一株兰草。
她可能是有意,亦或者无心,总之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她身上的裙子虽然款式简单,却也勾勒了身体曲线,细腰长腿,别具韵致。
门前杂声喧闹,而她耐性十足。
显然,她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傅承林猜了几个答案。
他静止于楼梯转角处,目光定格在斜前方。
今天,姜锦年对他的态度,可以用六个字概括——相熟却不相识。但她昨晚还不是这副模样,她和他开玩笑,帮他修改演讲稿的积极性很高。
傅承林站定片刻,梁枞就问他:“你在看姜锦年吗?”
傅承林答非所问:“换做是你站在门口,我也会观察几秒钟。”
历届校友与他擦肩而过,他抬头瞄了眼二楼礼堂,又说:“典礼还没开始,咱们现在走过去,只能待在座位上傻愣愣地等着。有意思么?”
梁枞摆摆手,接话:“咱班同学来了不少,待会儿你们有的聊。”
脚步略移,梁枞又感慨:“姜锦年都来了,我真没想到。她和阮红闹得多僵啊……阮红还是今天中午聚餐的班级负责人。我以为阮红到场了,姜锦年就不会露面。”
在梁枞眼中,阮红与姜锦年都不好惹。当年在他们班里,阮红是文艺委员,姜锦年则是学习委员,这两位姑娘之间的隔阂……源于傅承林。
这件事发生在八年前,此刻想来,梁枞依然记忆犹新。
起因是傅承林报名了一场数据金融大赛,缺一位队友。他以往参加的竞赛总是要求三名队员,而那一次,主办方规定每支队伍至少四个人,他就琢磨着,再拉一个人进队。
阮红主动请缨。
彼时临近期末考试,大部分同学光顾着课业还来不及,哪里抽得出空闲,去搞一场风云难料的比赛呢?至于那些与傅承林同级别的学神们,各有各的计划或打算,也实在没办法加入。
阮红的出现,可谓江湖救急。
于是他们的队伍中,总共包含了四个人,分别是:姜锦年、傅承林、梁枞、以及阮红。
那段时间,他们四人经常结伴去图书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渐渐的,梁枞发现,阮红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明显是奔着傅承林而来。
每天清晨,阮红都会拉着姜锦年,站在男生寝室的门口——倘若让阮红一个人来等,她抹不开面子。
当她有姜锦年作陪,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
众所周知,姜锦年爱慕傅承林,早已丢弃了自尊。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阮红是班级一枝花,姜锦年能做她的绿叶。
红花与绿叶的和谐关系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傅承林对姜锦年的态度,远比对阮红来的亲切……倘若阮红输给一个白富美,她一定会心服口服,但是输给姜锦年,她只觉得傅承林瞎了眼。
矛盾由此爆发。
阮红与朋友谈及姜锦年,必然贬她、损她、骂她犯贱不要脸。
真的那么讨厌姜锦年吗?其实也不是,阮红仅仅需要一种宣泄。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有助于缓解她的懊恼、消沉、心烦意乱。
说到底,当年那些恩怨纠纷,不过出自一群十八九岁、少不更事的学生。
再看如今,他们多多少少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
上午九点十分,门外人潮如海,热闹依旧。
雾色氤氲,凉风四起,水幕阴冷且绵长,这场雨一直没有停。
姜锦年反而雀跃欢欣,因为她等到了她最想见的人。
那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教授,头发花白,需拄拐杖,身后有另一人为他撑伞。
这位教授姓陶,人称“陶教授”,教龄三十余年。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到教完姜锦年那一届退休,他每天认真备课,对学生们因材施教,有问必答……可谓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他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教学与科研上。
他给姜锦年、傅承林等人都写过推荐信,还把他们放进了实验室,也曾把自己的藏书送给他们。那些书都是原版印刷,主讲投资理念和商业策略。
彼时,傅承林不好意思收下,推辞道:“老师的书,我们怎么能要?”
陶教授却说,他们是他最后一届学生,倘若他们不收,那些书便要荒废了。还说,等他们仔细揣摩完,可以再捐赠给图书馆,留予他们的师弟师妹。
傅承林照做不误。
所以,这位恩师刚一现身,傅承林就准备走向他,并且拉上了梁枞。
但是梁枞不敢动,因为他瞧见了阮红。
阮红今天姗姗来迟,穿一身红色吊带洋裙。她妆容精致,春.风满面,与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梁枞就说:“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帮我向陶教授问个好。”
傅承林问:“为什么不去?”
梁枞看向阮红,又看向姜锦年:“我见不得女同学吵架。八年前阮红和姜锦年的骂战,我脑子里还有印象。”
傅承林漫不经心道:“五分钟前,我经过正门,姜锦年没看我,也没和我说话。”
他下了一级台阶,意在言外:“人不会一成不变。”
梁枞很关注:“你什么意思,你跟姜锦年闹别扭了?”
傅承林似乎没听见这一句话,他已经抵达了一楼。
他站在姜锦年身边,面朝陶教授与阮红同学,大家伙儿聊起陈年旧事,纷纷笑了。
陶教授能认出阮红和傅承林,但他不太记得姜锦年是哪个学生。他双手撑在拐杖上,静静地思索了几秒钟,仍是没有一丝印象,便感叹自己不服老不行。
姜锦年立刻开口:“当年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坐第一排……”
她这么一说,陶教授笑道:“哦,是你啊。”
老人家顿了顿,不确定地问:“姜锦年?”
姜锦年郑重点头。
陶教授年事已高,戴着一副老花镜。他透过反光的镜片,端详他曾经的学生们,最终只问了姜锦年一句:“近几年工作顺利吗?”
哪怕在恩师面前,姜锦年讲话也藏头露尾。
她话说一半,陶教授便笑了:“你聪明好学,成天看书,但我之前担心过,假使你在金融圈子里找了一份工,不适应托词应酬,直来直往,只将学问做得好……很多机会就要自己找。现下还好,听了你一席话,我便安心了,你能省吃许多苦。”
正厅角落,挂着一盏观景灯,灯光交织,照亮老人满头白发。
这位老人斟酌片刻,再三叮嘱姜锦年,她的日常工作需要注意什么,言语细节之详尽,简直如同武侠小说里一位即将送别徒弟的掌门。
陶教授讲到关键处,一时忘记了傅承林和阮红的存在。
阮红趁此机会,和傅承林说起了悄悄话:“傅承林,你过得好不好?我没从同学那儿听到你的消息,只晓得你在美国发展了几年。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嘛?你早就结婚了吧。”
傅承林算了一下,阮红这话里至少包括了三个问题。他拣了重点回答:“暂时没有结婚。”
仅仅六个字,给人无限遐想。
他身高大概一米八九,即便阮红穿了一双坡跟鞋,也不得不抬眸回视他。但她无法从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感情波动,当初喜欢他是因为什么呢?说不出确切的具体原因,傅承林的存在等同于伊甸园里代表诱惑的红苹果。
高高地挂在树上,同学们可以仰望他,休想触碰他。
鲜少有人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今日一见,他更添了些沉稳从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有独属于男人的吸引力,他的金钱地位身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品……只可惜,阮红感慨道:“我去年跟老公领了证,盘算着今年补办一场婚礼。我老公听说过你,他就总想认识你嘛,能不能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语毕,阮红想起一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偏偏她与傅承林一早就认识。
傅承林应道:“九月几号?我不清楚那时候的行程安排,我有空一定去。”
他声音偏低沉,散漫又温和:“今天先说一声,新婚快乐。”
姜锦年往旁边走了一步,恰好听到了傅承林的话。她不由暗忖:骗鬼呢,他肯定不会去,他敷衍客套的本事向来一流。他经常不露痕迹地拒绝别人,末了还让人惦记着他的好。
所以他不够朴实,不够诚恳,更不可能带来安全感。
姜锦年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的自己那么迷恋他,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甚至站在女生寝室的楼下,与阮红同学对骂。
彼时,阮红嘟囔了一句:肥婆,倒贴男同学都没人要,姜锦年便回:我是比不上你,全校男生都想要你。
阮红又骂:刁钻刻薄,相由心生,难怪你长得丑呢。
姜锦年道:自命不凡,头脑简单,难怪你参赛就是拖后腿啊。
阮红无所适从,一时急哭了。
此刻回忆,那是多么尴尬幼稚的一幕呢。
由于深陷往事,姜锦年略微出神。
傅承林见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如临大敌:“你干嘛?”
傅承林道:“看你发呆发了多久,老师已经上楼了,典礼还有五分钟开始。”
几米之外,陶教授与另一个学生打过招呼,轻轻提起拐杖,杵到地面,发出微微一声响。他行走间步履迟缓,却不肯让学生搀扶,背影瘦削,略显佝偻疲态,仍有一股子文人书卷气。虽然他是真的老了。
姜锦年不知为何,心有所叹。
*
二楼礼堂内,来宾纷纷落座。
姜锦年他们班单独划了个区域,到场的同班同学共有十几个。梁枞建议傅承林坐c位,也就是最中间,傅承林拍了他的肩膀,说:“我得坐走廊边上,待会儿要下去演讲。”
梁枞点头:“好吧。”
于是,傅承林的座位紧挨着过道,他的左边还有另一个空位。
梁枞沉吟片刻,径直路过傅承林,没有坐在他身旁。梁枞把这个宝贵的位置留给了姜锦年。
每当出现一个同学询问傅承林,你左边有没有人?梁枞便代为回答:“有人。她正在和陶教授讲话,很快就上来了。”
两分钟后,姜锦年翩然而至。
梁枞坐在傅承林前一排,指了指傅承林旁边的空位:“小姜,那是留给你的。”
姜锦年眺望礼堂内黑压压一片人群,倒也没推辞,拎着提包,安然入座。
前台播放着迎宾曲,节拍铿锵,余音绕梁,四方幕布逐渐落下,室内光线暗沉而遥远。
随着幕布淡出,校歌被正式奏响,校徽立于高处,恍如隔世。
傅承林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正准备调整一下坐姿,就碰到了姜锦年的指尖。
姜锦年仿佛接触到一块寒冷的冰,亦或者一团灼热的火,总之她排斥一切亲密行为。她立即缩手,避开了他的接近,像是要在一瞬间扯破那些不明不白的纠缠。
在傅承林看来,姜锦年反应激烈,有点儿窘迫。
他不再关注前台的典礼,他问:“你今天,为什么想来参加校庆?”
姜锦年道:“因为看了一篇宣传文章,上面提到了陶教授,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学校。”
她偏过头来望着他,直言不讳:“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见见从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爱叫我‘母猪’的男生……而且,我们班的那些人,有不少已经功成名就了吧,谁会拒绝拓展人脉呢?”
傅承林未语先笑。
他将左臂搭在扶手上,稍微挨近了她,低声说:“人脉的本质是一种交换。你想从别人那里拿东西,首先要有付出……感情牵扯,利益挂钩,或者让他们投资你,相信你未来能有回报。”
姜锦年不由自主地凑过去,问他:“这样的话,我和你算是哪一种?傅同学。”
她需要他答疑解惑,指点明路:“你送我一篮玫瑰,深夜陪我喝酒,拉我去游泳池,亲手给我戴项链……为什么呢?”
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但那距离最多五六厘米。
傅承林闻到了姜锦年身上的香味。她好像换了一种香水,类似于柠檬花、柑橘花之类的前调,清新淡泊,冷感十足,偏偏她此刻有种不怀好意的热情。
傅承林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和你属于第一种,感情牵扯。”
姜锦年倾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吹了一口气,温声细语道:“嗯,是同学友情,我明白。”
*
巨大的礼堂穹顶遮天蔽日,唯独中央的舞台一片光明。
坐在前排的梁枞专注于校庆表演,身旁的男同学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八卦地问:“坐在傅承林旁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梁枞目不斜视,应道:“姜锦年。”
男同学皱眉:“真的?”
梁枞没理他。
男同学又碎碎念:“我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之间只有同学友情……”
梁枞打断道:“你还没结婚,所以你不懂。实话跟你说吧,那叫情趣。”
姜锦年回答:“你上大学的时候,经常给人感觉拽得不行。我一直想捏一下你的脸。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让我捏一下好了。”
她态度诚恳,一改从前的刻薄凌厉,变得安静自持、温柔如水,目不转睛又殷殷切切地望着他,几乎将无理取闹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傅承林却说:“不可能。”
他还想起了她方才的话,不由得打趣道:“刚用膝盖撞完我,这会儿又想玩捏脸?我跟你说,我这人特别看重尊严,不可能随便让人捏脸。”
灯火如昼,光明鼎盛,他倚墙而立,侧影与她交叠,若即若离的暧昧就在空气中繁茂滋长。室内静悄悄无声无息,她呼吸稍快,并不适应这种绮靡的勾缠。
为了打破此刻氛围,姜锦年顺势道:“我调整了心态。我现在不把你当男人看,我把你当姐妹,聪明可爱、幽默风趣的姐妹……”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已经发问:“我在你眼里不是男人?”
他没有触碰她,甚至没撩起她的一丝头发,他仅仅是一步一步徐徐靠近,强迫她退缩到了角落里,攻城略地一般,富有危险的侵占性。
但他并不准备真的对她做点儿什么,男人脑子里的肮脏思想他也有,备受感官操纵,激越与冲动样样不差,而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极其擅长克制与无视。因为他不愿变成一个被欲念迷惑的投机者。
或许千变万化的市场规律才是引诱他的根源。
风险收益是一剂春.药,始终让他保持兴奋。
姜锦年觉得,他应该是个理智的人。
可他带来的压迫感,简直邪恶又放肆。
她下意识地脸红,羞恼,退避三舍,一边暗叹自己没有拿捏好分寸,更不该在他面前故作轻松,一边嘴上还说:“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这么严肃吧。”
他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并无一丝越界的行为,声调玩味:“你不必紧张,我是你的姐妹。”
姜锦年立刻改口,不忘捧他一句:“你不是我的姐妹。你高大帅气、男人味十足……”
他补充道:“幽默风趣,聪明可爱。”
这八个字也是几分钟之前,姜锦年形容他的原话。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笑容隐有自嘲味道,唇角轻勾,眼波似水,像一桩偿不完的桃花债。
长夜漫漫。
万籁俱寂,走廊上鸦雀无声。
傅承林为她打开了房门。他一手搭在门把上,另一手抬到跟前,方便他看了一眼腕表:“快十二点了。我送你回房间?”
他这幅样子,颇具风度。
就好像他确实是为了修改演讲稿,才把姜锦年请到了房间里。他坦然与她对视,察觉她探究犹疑的目光,他终归只是淡淡笑了笑。
当两人踏进电梯,他又随意问她:“你明天会不会参加校庆?”
姜锦年坚决回答:“不会。”
他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接话:“我给你带点儿纪念品。”
*
次日清晨,傅承林起床迟了半个小时。
秘书来接他时,他正在用剃须刀。刀片运转,听不见半点声音,秘书就站在一旁说:“不刮胡子也蛮好。”
傅承林不照镜子,打开水龙头直接洗脸,问他:“好在哪里?”
秘书答:“好看啊。”
这位秘书姓刘,浓眉大眼,身强体壮,行事相当利索。
刘秘书跟随傅承林三四年,很少见他推迟既定工作,他搞不清原因,便与老板闲聊:“欧美那边的男明星,有不少蓄络腮胡的,型男壮汉,高大威猛。年轻女人都喜欢。”
傅承林拽了一条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你先蓄一个让我开开眼界,具体是怎么个威猛法,有多少年轻女人喜欢。”
秘书咋舌:“使不得。”
傅承林就笑:“怕什么?”
秘书道:“我老婆讨厌我用胡子扎她。”
傅承林记起刘秘书的家庭情况,顺便一问:“你老婆的预产期是哪天?到时候给你放假,你在家照顾老婆孩子吧。”
刘秘书拿出行程安排表,用签字笔圈出来几个日期:“我岳父岳母都来了,老婆孩子有人照顾。我只请两天假,两天就行。每年六月和十二月,公司太忙……”
傅承林没搭腔。
他这位秘书沉稳干练,工作效率高,近三年来几乎毫无缺点。但在上个月,傅承林发现,刘秘书与新来的女实习生不清不楚。两人在公司的监控盲区激情难耐,热烈接吻。而刘秘书是已婚身份,老婆马上就要生二胎了。
傅承林挺烦这种事,倒不是因为男人偷腥罕见,而是因为,秘书难过美人关。今天刘秘书和女实习生干柴烈火,毫无收敛,明天或许就要在办公室里为爱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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