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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在嫁人后, 重拾对家人的信心。
父母和离后,来自整个社会的压力和眼光, 她都可以不在意,可她无法释怀父母对她的“遗弃”。
在女子学院,同窗们偷偷议论她“看她,就那个父母离异的孩子,她父母谁也不要她……”她只管学习,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诗会郊游,从来独来独往一个人。他们又当她是“怪物”。
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一个亲友家里的长辈们看她的眼光只有怜悯,同龄人看她就好像看一个“异类”,她强忍着一概不理会,他们又说她孤僻自视清高,说她果然是没人要的孩子。
她的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 生儿育女的把她忘到脑勺后头;她的父亲忙于朝上爬做政绩, 顾虑她和继母可能处不来, 或者其他谁知道的原因, 也不提接她回家……
就连伺候她长大的丫鬟嬷嬷也在外面备受歧视,受不住了纷纷要求去其他地方伺候。
她祖母告诉她, 世人就是如此, 父母和离, 明明不是孩子的错误,明明孩子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可世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低孩子。
她知道,自己管不住世人的嘴巴;她知道, 她也改变不了世人的看法, 她更明白, 自己有祖母外祖母,有庞大的家产可以继承,对比其他父母和离后的孩子,已经够好。
可她知道归知道,如何能放下对父母渴望?那段日子,她本就因为父母和离而变得特别脆弱,再遭到这类打着同情怜悯外衣的看低歧视,直接性情大变。
再加上长时间渴望不到一丝丝来自父母的关爱,她的心里慢慢发生变化,她开始恨,开始怨。
祖母和外祖母相继去世,她的世界直接崩塌。
长大到十三四岁,各方求娶的人家络绎不绝,舅舅家、叔叔家、姑姑家也都在琢磨她的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她那来自父母的,日益庞大的身家是诱惑人跨出贪婪那一步的原罪。
可他们,他们所有人,又不舒坦她是父母和离的孩子,总想着她会不会和她母亲一般骄横,和父亲一般不流于世俗任性妄为,总想着她配不上他们最疼爱的好儿子。
可世事就是如此。她的父亲在家事上乱七八糟的,干脆将全部身心放在朝堂上,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她母亲那边的兄弟姐妹日渐长成,都和她关系很好,这又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她通通拒绝,她父亲自觉有愧于她,担心继子亏待她,也想着过继不如让女儿招女婿来的亲近。
他们,有的要娶她做次子媳妇小儿媳妇,有的要过继孩子给她父亲,还有的要娶她做继室……好在他们大部分都是有自己的家业官位,至少也都是要脸面的人,没有,也不敢去行那龌龊的手段。
有她也不怕。
一个个的,派出来他们眼里俊秀的好儿子好侄子好外甥各种偶遇,以为她看不出来?
以为她会看到一个俊俏的男子就自动求嫁?还是以为她会春心萌动和那话本儿里的姑娘一般就喜欢穷书生?
大唐崔莹莹张生的话本儿里面,张莹莹是被穷书生用完就抛弃还被骂荡~妇,才子佳人的话本儿看多了,世人都忘了吗?
时间很快到她十五岁,不能再拖下去。可她不想嫁人,她更不想招上门女婿。
在中原,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怎么会去做上门女婿?一般情况下,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才会上门?
当然,她知道关外的好儿郎不在乎,关外的人只讲血缘不讲姓氏;她还知道大清的太~祖皇帝当年就是上门女婿,曾经一度连姓氏也改了,太~祖皇帝对原配妻子的家人从来只有敬重,从不避讳这一点。
可她还是不乐意。
关外豪爽的儿郎们喜欢她,她知道,他们当她是一个妹妹疼爱,她感激,但她不能答应。
从小因为父母和离遭遇的一切,让她对正常社会的人缺乏“融入”,她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成亲后也闹和离。
她甚至打算好了,母亲那边不用她操心,她可以自己给父母和继母养老,她可以出银子让父亲继母百年后有堂兄弟们送终,她甚至考虑到,她可以隐居塞外,可以隐居江南,还可以出家做尼姑。
可她再次看到那个人。
她站在人群里,和其他高声欢呼的人们一起,仰望着那个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快乐、温暖、勇气、包容……眼泪滚滚而下。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次,那还是七八年前。七八年来,她变了,可他的经历比她还多,可他却总是那么坚强,快乐。不光自己快乐,还带给其他人勇气和快乐。
他是大清国的英雄,他是大清乃至全世界所有女孩儿们梦中都想嫁的情郎,他的身边至今一个女子也没有,他可能一心向佛根本无心婚嫁……
她的汉家女家世不符合皇家选儿媳妇的标准,她父母和离的身份,世人都歧视,又如何配得上他?
可她的心跳告诉她,她想站在他的身边。
她想试一试。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
就在她正着手想办法的时候,皇后娘娘给瑞亲王殿下选福晋,条件放宽到汉军旗甚至不在旗的各民族姑娘,包括不裹脚的汉家女子,皇后娘娘还给瑞亲王殿下安排各种相亲……
这对她无异于天降甘霖。
但她瞬间又想到自己是父母和离的孩子。
她嫉妒那些可以光鲜亮丽地参加相亲的女子。
她偏偏更知道,这般的开始,非她所愿,她的身份是最大的障碍,她无法接受自己以一个平普通妾室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谁会想到瑞亲王殿下的相亲就是选福晋那?谁会想到瑞亲王殿下会不纳侍妾那?世人都想不到,她也想不到。她去找父亲。
当年因为父亲和母亲的亲事,在外祖父的帮助下,祖父这一支都抬进汉军旗,她作为汉军旗的姑娘,本应该参加八旗选秀。
上次八旗选秀,她自己无心,她父亲因为还没放弃招女婿的打算,选秀之前特意求了皇上给免了。这次她要参加。
“参加八旗选秀,至少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先认可的人,比相亲正式,名分高。就算是做侧福晋,那也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她听到自己这么和父亲说。
他父亲自然答应。
侧福晋,没进关之前,是正经福晋,正经的妻子,比之大福晋就差半步。
即使进了关俗了中原的规矩,谁也不敢明说堂堂正正从大门抬进去的侧福晋是妾室。
皇子们正经娶的侧福晋都有婚礼,即使没有孩子于礼法上也有上族谱的权利。
而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更是天然地有一层身份保障。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父亲的底线。他们父女两个那渺小又倔强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容许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即使他们知道,这样一来,她总是低了嫡福晋一头。
可是瑞亲王殿下的嫡福晋,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家出身?瓜尔佳家傅尔丹公爷的姐妹?钮钴禄家的哪个亲表妹?她没有资格嫉妒。
对于她而言,只见两面,都是在人山人海里,面堂都看不清,可能是感情还不够深,可能只是本能地追逐那一抹阳光。所以她还能维持自己那可笑的骄傲。
同时她也非常清醒,汉军旗的家世,父母和离的孩子,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这样也不行,她就出家做尼姑。
对于她父亲而言,自家姑娘喜欢瑞亲王殿下非常正常,大清国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瑞亲王殿下?不说女孩子,男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同时她父亲也琢磨,如果能做瑞亲王殿下的亲家,哪怕是半个亲家,那也是祖坟冒青烟般无上的光荣。反正他有三个兄弟,有五个侄子,不过继一个儿子不招女婿也照样有人给他送终。
父女两个商议好,就这样,开始忙乎这次决定命运一般的八旗选秀。
…………
每一天,她看着一对一对端庄亮丽的女子出去给皇上和皇后看看,她的一颗心都好似在油锅里煎熬。
每一天,她听着宫人们秀女们悄悄议论瑞亲王殿下的容貌,瑞亲王殿下的各种趣事儿,她的一颗心又在云端上飘着,傻乎乎地快乐着。
秀女里面有争斗,她们要提前排挤出去最大竞争者。这些争斗对于大部分真正教养出来的姑娘来说,都不是事儿,但对娇养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却是一着不慎就被送出宫的命运。
靠着憨憨傻傻进入最后一局选秀的也有,除非其人真的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这样的幸运儿绝对不是她。她不动声色地行动,发现自己经历在这里反而成为一种保护,只有无奈地笑。
未知的命运等在她的前方,她日夜不安,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甚至想到如果皇上忘记她父亲的请求,给她指了一门其他的亲事,她该怎么想办法拒绝。
皇家,不说皇家,任何一个婆婆相看儿媳妇,都不喜欢她这般的容貌,即使知道她从小没缺任何教养,也都觉得她这样的容貌不适合做长子媳妇,更何况还有她那样的经历?
她努力打扮自己,打扮的端正贤淑,符合世人眼里大家闺女的要求。可她又忍不住,忍不住想让他看看她真实的模样。
她就是这样啊,一个心里腐烂不堪的人,一个鄙视世俗,却又困于世俗的人;一个有着莫名可笑的自尊却又甘心为了那一抹阳光,甘心做侧福晋的人。
她知道,瑞亲王殿下在自己选儿媳妇,虽然她不知道怎么选,可她莫名知道他在看着。
临到她出场的那一天,她和所有小姑娘一样,紧张、不安、期待、害怕……
他是不是站在什么地方看着?他是不是也在琢磨娶一个什么的女子做妻子?
他打仗,功夫高,眼力好,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不需要靠近就看得清楚她们每一个人的容貌服饰举止。
他会看到她吗?他会喜欢她吗?他,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的长相不够端庄,认为她从小没有父母没有教养?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停地跳,好似要跳出来胸腔,她都可以感受到那颗心脏的热度,颤抖跳动的幅度。
可是在她感受到那一抹阳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平静下来。
他怎么会看不起她?
他是如此的伟岸,他是真正的伟丈夫,真正的巴图鲁。是她这些无法见人的小心思亵渎他。
她平静下来,一颗心也落到谷底。
心里有泪,却仰脸笑。脑袋里一片空白,全部身心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结果如何,她想给他看一看,看一眼她最美的一面,至少,他看到她。
…………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选她妻子。
是嫡福晋,不是侧福晋。
他告诉她,不会有侧福晋,也不会有侍妾,她哪里顾得上侧福晋不侧福晋,侍妾不侍妾?
他说他要去西部,希望她陪同,但西部很苦很苦,她如何在乎吃苦?
他说他可能会打仗办差在外,不能经常陪伴她,她更不在意。
那一刻,她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子。
接下来,她是世界上最最幸运的女孩子,她的每一天都活在美梦中,每一个梦里都是开心的笑容。
他带着她出去公园里玩,他带着她出去逛街逛四九城的各个角落胡同,他送她各种小礼物……
他告诉她,不要相信小报上有关于他的内容,那基本都是瞎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知道,她在心里,他就是他。一个她信任,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人;一个这样就是完美就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一个越是相处,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人。
他的身边一直没有女子,她知道,可她不敢问。
面对一天天逼近的婚期,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可笑之处,她一开始自以为的自尊和骄傲,只是因为不够爱。深爱了,怎么会顾虑其他?深爱了,怎么还会有理智克制自己的嫉妒?
她忍不住问出来。
忐忑不安的,小心翼翼的,然后……她清楚地记得,他捏着她的鼻子,好似生气又好似宠溺地说:“不是说过了,不要侧福晋和侍妾?”
她只能哭。那一刻,她只感觉,不管这句话能不能实现,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他们大婚,他抱着她上花轿,她还是只能哭。
他们出发去五台山,她一步一步地融入他的生活,得到他师祖的认可,她高兴地抱着他哭。
他们出发去西部,西部的姑娘们儿郎们热情奔放,偏偏他又无知无觉地和他们每个人相处愉快,她气不过。
对于一般人,喜欢也就只是喜欢,单纯的喜欢崇拜和实际生活不搭噶。可是某一部分人,她忍不住就偷偷使手段不让某一些“同类”接近他。他察觉了,只捏着她的鼻子笑。
她怀孕了,有了小娃娃,很激动、很开心的事儿,可是她要离开他,她怎么舍得?
再朝西走没有火车,翻山越岭的,加上气候环境问题,她绝对不能跟着。
做好了各种准备,他回来京城的时候,身边真的没有一个女子。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那么丑,眼泪鼻涕的,他也没嫌弃。
…………
回忆着,忙碌着,一天的美丽时光过去,晚上散步的时候,弘南突然说:“将来我要嫁一个阿玛一样的男子。”
郑重其事的态度,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一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家人因为南南的话都乐呵得来——
但是小女儿北北对她姐姐的话非常认同,北北对着他阿玛星星眼,对她姐姐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姐姐棒棒哒,北北也要嫁阿玛一样的男子。”
一家人更笑。
皇上笑话两个孙女儿:“我们的南南和北北就是有大志气。”
皇后娘娘给予肯定:“我们南南和北北尽管挑选,你们三姐姐定亲的年龄放到二十七岁,我们给南南和北北也放到二十七岁。”
弘晏甚至说:“大妹和二妹加油。哥哥一定帮忙。”
弘曚在他阿玛怀里动来动去,抓着他阿玛手腕上的佛珠串儿不撒手。
他阿玛抱着他亲亲哈哈哈笑,听着一家人的说话笑,和他“啊呜啊呜”地说话也是笑。
清清忍不住看一眼夕阳下的这个人,心里一片安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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