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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长靖侯府。
唯有邹灵雨房里还燃着烛火。
甜雪守夜,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脑袋一点一点,身子忽地一歪,“喀”的一声,脑袋瓜子给撞桌上。
“嘶──”
她揉着额起身,伏案书写的邹灵雨听见声响,抬头笑道:“你先下去睡吧,我再写几个字。”
说完复又低首,提笔专注书写,清丽的面庞映着摇曳的火光。
甜雪翻来一件披风给邹灵雨披上,嘟囔着:“姑娘您也早些睡下吧,夜里写字伤眼睛。”
邹灵雨应了声,直到甜雪走了,她才搁笔,抿着唇,小心翼翼探头张望。
确认人真的退下,邹灵雨抽出被盖住的第二张纸。
纸上已抄写一半,中央却突兀地出现一滴墨点,前功尽弃。
邹灵雨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将纸张一角点燃,放入铜盆燃尽。
她轻叹口气:“怎么就打瞌睡了呢……”
心里相当懊恼。
事实上就在甜雪睡过去之前,邹灵雨也有一瞬被困意侵袭,失了意识。
虽只有短短的功夫,可再睁眼纸上已污了墨,只得再重新来过。
她捏捏发颤的指尖,掰着指头数日子,距离伯父寿宴还有三日。
望着已抄写了一半的经书,幸好是之前备下的备案,这几日夜里再腾出时辰来写,应当勉强能赶上才是。
她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轻捏自己肩膀,深吸口气,再次提笔。
寿宴当日,长靖侯府外头已停了些车马。
虽四十算不得大寿,也只宴请几个亲朋,张罗起来也足是累人。
侯夫人丁氏直到今日才算是歇了口气。
她坐下来,明媚的五官舒开,喊来丫鬟吩咐:“去看看姑娘们都准备好没有?”
今日家里开宴,邀来赴宴的几个人家家中都有适龄子弟。
大女儿婚事已定,邹灵雨也有婚约在身,侯夫人便打着替小女儿相看的主意。
再过几个月大女儿就要出嫁,她及笄时定下的亲事,家里多留了她两年,至于邹灵雨……
今年她也十五了,可国公府那儿什么表示也没有,侯夫人轻蹙起眉,实在不知他们是怎么打算的。
等人都出去了,侯夫人才对身旁嬷嬷叹道:“雨姐儿的亲事,我这心里实在没底。”
国公府的态度是一回事,凌小公爷的状况又是一回事,加起来只让她愁更愁。
偏生她只是当人伯母的,对方又是国公府,轻易退婚不得,否则也不会这般进退两难。
洪嬷嬷宽慰道:“二姑娘行事最是稳妥。”
侯夫人捏紧手上的帕子,面上更是忧愁。
就是稳妥她才烦忧。
都说雨姐儿懂事周全,可那也是她多番忍让下来的,何曾主动要求过什么?
她喃喃道:“那孩子只顾旁人,却是最不懂为自己打算。”
侯夫人心疼邹灵雨,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内心隐隐期盼国公府主动提出退婚,这样她也能暗地里替邹灵雨相看。
门第不用太高,最重要的是人康健好相处,她才能放心。
洪嬷嬷将侯夫人的心烦全看在了眼里,目光稍顿。
被侯夫人惦念着的邹灵雨天将亮才准备睡下,所幸经书还是如她预期的抄写完毕。
她只觉刚沾上枕头,眼一闭,就被人喊了起来。
问枫给她擦脸时,邹灵雨依旧闭着眼,脑子沉重得很,好几次都险些真正睡着。
衣饰是早早就挑好的,她垂首让丫鬟们替她穿戴挽发。
甜雪给她发上插上玉簪,往后退了一步,“姑娘,好了。”
邹灵雨缓缓睁眼,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
平日里她喜素淡,今日难得穿上鲜艳的衣裙,艳色衬得肌色更显嫩白,只唇色因接连熬了几夜,稍嫌略淡。
向来素面朝天的她想了想,特意上了淡妆。
细细描眉,双颊扫上些许胭脂,唇色再抿了唇脂,邹灵雨揽镜一照。
铜镜中的女子粉腮玉面,气色正好,看不出连熬了几夜,邹灵雨满意点头,旋即又轻皱起眉。
目光一转,视线落在发上的簪子,邹灵雨自盒中翻出缀有流苏的步摇,递给甜雪:“簪子换这支。”
顺带取出同套的耳坠。
甜雪接过,恭敬应了声“是”,心里却难掩意外。
她们姑娘素来不怎么配戴饰品,连簪子都喜素淡的款式,今日倒是难得用了这样张扬的步摇。
只甜雪心里觉得挺好,姑娘本就生得好看,愿意装扮起来,那岂不是越发出色?
换完步摇,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恰好来请,邹灵雨便同她前往正厅。
男客在前院由大堂兄招待着,早来的几名亲戚女眷已在厅里谈天说话,守门丫鬟脆声报:“二姑娘到──”
里头说话声登时一静。
邹灵雨垂目,捏了捏手指,待到里头传来侯夫人一声“进来吧”,丫鬟掀帘,她才带着得体的笑容缓缓步入屋里。
顶着针刺般的视线走过,她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侯夫人面前,手搭在侧腰上行礼:“给伯父伯母请安。”
她每做一个动作,发上的流苏步摇都因此微微晃动,还有同款耳坠也摇曳生姿,分去了注视她面容的目光。
可直面她姿容的侯夫人却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早知道她这侄女生得好,就是素日里不怎么打扮自己,今日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将邹灵雨衬得更为活泼灵动。
侯夫人满脸笑意,拉着她一通打量,喜道:“平日你就该多施粉黛,瞧这样多好看!”
邹灵雨面上的妆容虽淡,却是天真中带着妩媚,两种风情,叫人挪不开眼。
看到她头上的步摇,侯夫人心里暗自摇头,暗叹口气。
这孩子平时伶俐,难得面上施妆,怎还戴得这样一支步摇?岂不是让人将关注的重点都歪了去?
邹灵雨腼腆笑笑,不太好意思地说:“这几夜熬得晚了,才想着用脂粉盖盖……”
一直听到现在的侯爷才恍然大悟,他就纳闷侄女儿是哪里不一样呢,原来是脸上施了淡妆。
长靖侯已是不惑之年,年少时镇守西北,饱经风霜,虽是一头乌发,眼角已见细纹。
“忙什么呢?怎么还要熬夜?”
长靖侯问出这句,发觉发妻和侄女都笑看着他,脸色莫测,偏默不作声,不由摸不着脑袋。
在下首坐着的邹灵曦听了个全,眼睛转了转,笑嘻嘻说道:“那就要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长靖侯再次恍然大悟。
他轻咳一声,稍稍坐正身子,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得意地向上勾起。
邹灵雨与侯夫人瞧见,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笑意。
她从丫鬟手中取过一木盒奉上,对长靖侯又行了一礼,细甜的嗓音响起:“祝伯父事事顺心,长寿万福。”
长靖侯再绷不住,呵呵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字。
气氛正是融洽,偏下首有人问了一句:“大姑娘赠了亲手绣的屏风,三姑娘赠亲手缝制的鞋袜,不知二姑娘的寿礼又送的是什么呢?”
这问话着实有些唐突了,听见这说话声,侯夫人面上笑意一僵,冷冷地看向下头端坐的一名妇人。
邹灵雨同样转身望了过去。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是侯夫人的庶妹,嫁人后丈夫病故,夫家破落,这才上京投靠的侯夫人。
虽是姐妹,但嫡庶教养到底有差,这位胡娘子对于同样寄居在长靖侯府的邹灵雨很是厌恶,对上她从没几句好话。
明知她不怀好意,邹灵雨仍是平静开口回答:“是灵雨手抄的经书。”
果然,一听此言,胡娘子当即轻嗤一声。
随后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直接,抬袖掩面,笑着解释道:“瞧我问的问题……唉,真是太对不住二姑娘了。”
话里话外暗指邹灵雨给的寿礼比不得府上其他两位姑娘,还要假惺惺称歉,实则就是为了让邹灵雨更加丢脸。
方才还笑嘻嘻的邹灵曦收起笑容,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坐在她身旁的大姐邹灵晨摇了摇头,自己接过话头。
她站了出来,微笑反问:“不知姨母觉得二妹妹有何对不起我们的?”
说着说着,她上前挽住邹灵雨的手,笑笑同她说道:“说来还未感谢二妹妹,我那屏风有几处绣样繁复,我自己绣得不好,多番请教二妹妹才得以完成呢。”
邹灵曦听着听着,这会儿也开窍了。
她上前挽住邹灵雨另一只手,晃了晃,同样说道:“就是!我缝的鞋袜有几处针脚还是多亏二姐姐才能改得细密些呢,她都不知被我烦过多少次了!”
两人针线活加起来都没有邹灵雨一人出色,却还是想给父亲亲手做些什么以表孝心。
邹灵雨得知后,准备的寿礼特意避开绣活一类,这其中用意,姐妹两人哪能不知?
看着堂姐堂妹这番作态,邹灵雨不难猜出她们是想维护自己。
她握着她们的手,心下感动,却是面带笑意抬头,眼神毫不躲闪,直勾勾看着胡娘子那处。
“灵雨所赠经书,一字一句皆是亲自抄写,字字句句饱含对伯父的祈愿祝福,寿礼本就重在心意,拎出来分个三六九等,又是依何划分?谁说了算?”
温柔细腻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在理,不容退让。
邹灵雨话中这三六九等的寿礼,细品那就有意思了。
是按心意区分呢,那不是亲手所制的礼物,是否当数次品?
要按价格来分呢,那高价的礼品,是否就比手制来得珍贵?
在座的除了长靖后家的姑娘们外,备下的礼多是直接花钱了事。
这长靖侯府本就没落了,每家送来的寿礼也不过寻常物事,谁还会赠以千金万金之物?
真要依价格评比,那可不是件多光彩的事,当下有人脑筋转得快,赞道:“三位姑娘蕙质兰心,单就这份孝心便是无价之宝!”
再来便有更多的人恭维起来,却是无人再搭理胡娘子。
胡娘子气得面色抽抽,对邹灵雨更是厌上几分。
一个像蛀虫般的孤女,她嫡姐还得从嫁妆分出嚼用给她,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她们丁家的啊!
邹灵晨也好邹灵曦也罢,分给她们那她也就认了,两个都是嫡姐所出的女儿呢,可邹灵雨这个侄女又算什么?
定下的亲事即便是国公家的,就闵国公府那样境况,再风光又有什么用?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就平衡了些,阴阳怪气哼道:“说起来二姑娘也及笄了吧?不晓得闵国公府还记不记得这门亲事?怎么什么表示也没有的?”
话落,邹灵雨还未回答,冷着脸色的侯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正要发脾气,一丫鬟匆匆自外头走来。
她躬身禀报:“侯爷、夫人,闵国公府来人。”
胡娘子瞪眼,“你说谁?”
丫鬟一脸莫名,却还是怯生生地再次重复:“是闵国公府。”
话一出,众人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邹灵雨更是眨了眨眼,面露意外神色。
从来低调的闵国公府,怎么忽然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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