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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南的春天来的很早,但顾府的春天来不来都一样,玲珑姐妹们总是出不去看今年的春天和往年有什么不用的。
春深日暖,厨娘种在小杂院儿的菜苗刚出了半匝长,看着鲜嫩却还上不了桌。吃了一整冬腌菜的顾家上下老少听说街上有卖春鲜菜的,就让厨娘提篮子出去买一些,如果遇到卖山鲜的,也顺便买一些回来给家里淘换淘换胃口。
外街上总有些头脑灵活的女娘们挑着担子卖从山里摘来的春鲜,有卖笋子的,有卖菌子的,有卖香椿芽野蒜苗的,还有卖储了一冬的菘菜的,这年头,物品不丰,能吃且还能余下来卖两个嚼用的也就是这么些东西了。顾家厨娘出来也不挑贵重的买,就买了两把野蒜苗二斤油菌一颗菘菜两条鳜鱼,又打了半板豆腐,这些菜够顾家一整天吃了,明天的菜明天再买。
南河边上的野桃花开了,听说很多人都去那里赏花游景,顾家是不喜外出的人家,顾祖父带几个孙子出去走了走算是游过春赏过景了,回来后又专心用功读书。顾家的几个男孩子读书的资质只是中上,勤勉有余而灵活不足,读了这么些年,顾祖父才说明年让他们试着去考考童生,有了童生资格,以后才好去考县试。这么说,顾家几个孩子的确比不上平家二郎,平家二郎在顾大郎这个年纪已经考中秀才还是禀生。这么想着,顾祖父教育几个孙子的时候愈发严格,不想让三春景物干扰了孙子们读书的心思。
前朝诗人说“桃花流水鳜鱼肥”,顾祖父也是个有情怀的人,便让厨娘顺便买几条鳜鱼回来尝尝鲜。
开阳郡府城不算小,街巷也特别多,不过顾家住的这一片还算幽静,府衙大小官员都挤在这一片儿,那些做买卖的小商贩子都不太敢来这片地方吆喝,就比别的街巷安静些。
厨娘要买菜,还得离了这一片儿,趟过三条街到那里的早市上买。市井中,人多口杂,消息也传播的快,掮客团头们总是能很及时的接收到更远的消息。
出去了一趟,顾家厨娘从外面人的口中得知,开阳郡出了三个金殿进士。
回来后就将这消息随口说给顾家祖母听,顾祖母听了很高兴,这三个金殿进士都是府尊的功绩,要在政绩上留功的,顾父官位小,考不上这种功绩,但府尊会给下面的官员奖赏,顾父也能得一份。
顾祖母又说给家里其他人听,到晚间,连下衙的顾父都听到这个好消息了。
顾父想的更多,他思量的还是平家二郎的事,这三个金殿进士中,必有一个是平家二郎。这么一想,就连平二郎以后的路都计划好了……先进翰林院作七品编缵,三年后可能图个外放,那时候,正好能成婚,婚后带着妻子一起上任……唔,女儿的嫁妆要再添些,小夫妻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头上宽裕些,父母长辈也好放心……
安寝前,还将他的设想说给妻子听了一遍,顾母听了也觉欣慰,她最操心的就是女儿的事,顾父多为玲珑打算一分,玲珑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一分。如此,两个人都觉心里宽慰,一个宽慰终于没有辜负了挚友所托,一个宽慰女儿以后有了好归宿,入睡时,两人的嘴角都是上扬着的。
顾家人都不喜张扬,次日也像往日一般,顾家祖父早早起来教孙儿们背书,顾父上了衙,顾母侍候顾父出门后,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玲珑和两个姐妹也早早起来梳洗过后结伴着去顾祖母那里问安,顺便在那里喝个茶,天光大亮后,就要开始做针线了。
顾茹婳会在一两年内出嫁,这时节的针线活儿不紧,几个人就抽空给顾茹婳缝嫁妆里带的衣物,顾家给茹婳的嫁妆衣服是一季四套,四季十六套,不算多,但也不少了,茹婳嫁后,这些衣服在未生子前够穿,生了子后,她所穿的衣物就要靠她自己做了。
茹婳身量不高,制衣时,将衣服比现在多放三寸,下面的褟子也裁的宽些,日后衣服短了还能放出来。
顾茹婳知事的早,玲珑幼时闹腾的那些事她都记得,她敏感而内慧,见微知著,看过玲珑闹过诸多回,自己反倒记了教训,行事愈发本份守礼,不合规矩的事,一件都不会做,后来学了女书,行动更是循规蹈矩。
玲珑不喜欢茹婳太过柔顺,怕她将来受欺负,这个年头的男人的洁身自好也只是讲的道德范畴,绝对不包括不纳妾这一条,顾父这样的君子品行的人虽然不进花街,也免不了纳妾睡通房,旁的不知品行的人就更别幻想他一辈子只守一个女人过了。茹婳的丈夫要是品行好些,他也就只纳妾而已,如果品行不高,还会养伎子宠妾室……茹婳这般柔顺规矩,怕是会受委屈。
于是玲珑之前在茹婳面前说:“女书之道,在于规己,更在于制人,不能死板板的照着上面写的去做,说到底,女书存在之初的作用就是为了制人而已,这是个范围,只要对方在这个范围之内,你都可以用这些规则来制约那些不规矩的人。”
茹婳听的半懂不懂,但她觉得玲珑的话有些危言耸听,她自循着规矩行事,谁能给她委屈受呢?
顾祖母倒觉的玲珑说的不错,顾家内事平和,女人们安份守己,没有烦心事,不代表别家也一样太平,最明显的例子,隔壁那家,妻妾间打来杀去的,内眷不安,那位黄大人一直杵在八品上,寸功不进。那倒也是读过圣贤书考过功名的男人,被女色所迷,糊涂起来还不是同寻常男人一样?
所以女儿家立世,要柔顺端良行为持本不错,还得学会处事智慧,这一点,顾祖母并不担心玲珑,倒很担心家里另外两个女孩儿。
别看玲珑最闹腾,但她行事最有条理顺序,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最利落干脆,日后遇了事绝不会慌了神。
顾祖母只可惜玲珑的脚,如今年岁越大,那脚弊就越发明显,再紧口的鞋子都裹不住她平板大脚了。
所幸她已订了亲,对方多受恩于顾家,纵是不喜玲珑的大脚,也绝不会恶于她。
顾家住的是个小三进宅子,前院是顾父的书房及几个男孩子学习住宿的地方,大小四间,二院是女眷们日常起居生活的场所,正房也是大小四间,顾家祖父祖母和顾父顾母各住了两间,东西边上各有一间厢房,东边的给家里三个女孩儿住,西边的给两个姨娘一个通房住,挨着前墙跟儿还有两间小小的倒座房,给家里两个厨娘住。几层房子围的院子小了很多,只够长一株海棠树,树下摆几只小凳。后院的院子倒比二院还阔些,只有一个厨房一个杂物间,西北角一间茅厕。院里有一口井,厨娘们在井边开了一小块菜田,家里夏季的蔬菜都从这块田里来,小角落里垒了鸡圈,养了四五只下蛋母鸡。
天气渐暖,日头晒进院里后,玲珑姐妹仨和两个姨娘喜欢坐在树下做针线,惠风不疾不徐,天气不冷不热,海棠花打起了花苞,最高的枝头已有几枝已经开放,颜色粉白。这株海棠的花期稍晚,结的果子也不太大,只比拇指大一点儿,味道也偏酸,家里人都不爱吃,厨娘们会耐心的掏了芯,晾干存起来,放冬天拿出来给玲珑姐妹们当零嘴儿。
玲珑心里最大的成就感并不是她学了一手精细的针线活,而是在这样一所四四方方封闭的院子生活了十年却没得了自闭症,也没疯掉,由此可见,人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顾家祖籍在淮南,与徽南离的不远,但也不近,至少,顾父来这里上任后,就再没回过淮南,与那里的亲友们也只书信往来。顾祖母的娘家和顾母的娘家都在淮南,这些年也没往来,因此,玲珑几个连串舅家的机会都没有。每年唯一出门的机会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顾父顾母会带家里孩子出去看花灯,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回来,因为女人们脚疼,不能走的太久。
来了这么久,玲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家里女人们走路纤纤做细步,习惯了这里吃法简单的蒸菜,习惯了只要坐下就不由自主的拿起针线打发时间,习惯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的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玲珑只微微感叹一下,就再不理会,而是倾着耳朵认真听汇顾祖母讲她年轻时遇到过的诸多事:趟河去摘果子,回来时被顾家老祖母训斥行事不周,顾祖父背后说她是馋妇,次日却亲自翻过山给她摘回来半篓酸果子,衣服也划的不成样子,顾老祖母恼了好些天,只是她当时正怀着孩儿,害口害的利害,顾老祖母也不好说她,隔了许多天,顾老祖母回娘家捞了半坛酸菜回来给她下饭。
玲珑想不到顽固古板的顾祖父年轻时也会做那样的事。
倒是顾父,别看平时严肃又板正,体贴起妻子来,却很温情。顾母月事不顺,也有痛经的症候,顾父总在月事之前就抓好顾母要喝的药,走时嘱咐女儿们别闹母亲,下衙回来会买红糖,晚上也叮嘱两个妾室去给顾母泡脚暖被窝……好像歪楼了,但的确就是这样,顾母的月事期都是和两个妾在一起睡过去的。
顾祖母讲故事并不是单纯的讲故事,家里孩子没经见过外事,她是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们为人处事的道理,茹婳的嫁期最近,听说那家也是个人口丰足的大家族,茹婳过去后不能什么都不懂。
女孩子要在家时就学好规矩,学好针线,学好厨事,有必要的话,还得学会理事的能力。
茹婳的针线活倒是学出来了,厨事上也能上得了手,徽南的菜系多蒸煮,只要学会调酱拌菜,就能置办好一桌饭食。顾家本是寒门出身,没有传家菜谱,这几年多亏玲珑乱折腾,倒是多折腾出了几方大菜,茹婳学了几道,另外几道却是怎么都不肯学了。她不想贪了玲珑的功,学会几道足以拿得出手的大菜就行,其他的,还要留几道给茹婉。
嫁前一两年,家里人有心让茹婳歇一歇,做姑娘的好时候不多了,趁早先歇一歇,嫁了人后,就再没可以好好歇息的机会了。就看顾母,自嫁过来后就没有一天不操心家里事,除非她娶过来儿媳再把儿媳调|教出来,才能像如今的顾祖母一样,不用很操持里里外外的事了。
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谁又能真的歇下来呢,手头上总得挑个事做,才能度过这漫长而又无聊且空虚的长日光荫。
海棠花被风吹落,沾在下面的人的头上,茹婉小孩儿心性,拈了花插在鬓边跑到窗前的雨水瓮前细端详,一时喜爱的说:“二姐,你会掐海棠花么,我想要个头花儿。”
缝衣服太无聊,玲珑正想找点儿有趣的事来做,就说:“会掐,你剪些粉色的细纱绢来,我给做头花。”
茹婳也有几分意动,放下手里的活儿说:“单做一种颜色的头花也没意思,我那里还有几块鲜亮的缎子,放着也不用,正好拿来做头花。”
顾祖母也不阻止,笑着看她们三个来来回回的找东西,最后堆了一小堆,都放在树下来,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茹婉将细缎剪成一小片一小片分开放好,茹婳手指灵巧的把它们捏成一个一个花瓣,用针线扯紧口底儿,再咬断线,将花瓣给玲珑,玲珑按照颜色层次把它们沾起来,最后用针线固定。点了蜡烛,将细铜丝烧红,用镊子弯成头簪的样子,外面再用褐色的细布包住,就是树枝的颜色了。缝好的花朵疏落的缀在簪子上,再缝些绿叶做点缀,一支鲜亮的海棠花头簪就做好了。
“唉呀,这头花真好看,比外面买的还精巧些,二姐,你手可真巧。我插上试试……好看吗?”茹婉拿着花簪喜欢不已,迫不及待的插在小鬟边上问。
“好看”茹婳含笑点头,小丫头鬟鬓还小,插着这么一支花簪,总有种要掉下来的感觉。
玲珑想到了另一种头花,正好适合茹婉的小鬟髻,若搭配上两条流苏,就更显的灵动了。
便又烧铜丝制了两个小发夹,掐了两朵重瓣芙蓉花,花蕊坠了两颗小珍珠,吊下两条半尺长的粉丝色流苏。做好后,就取下茹婉头上的花簪,把两个花夹夹在她两边的小发包上。
果然这样好看多了。
就是茹婉的头发有些脏了。
大家也觉得这两个头花比花簪更适合她。
茹婉在雨水瓮边照了许欠才恋恋不舍的把花卡取下来,这样好的花儿要留在过节时戴,那时才有鲜亮的衣服作搭,穿旧衣服插新头花,糟蹋了些。
“怎么不戴了?好看呢。”玲珑问。
“头发都油了,怕把头花弄脏,等洗过头再戴。”
玲珑听后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油的不利害,尚且能忍受。
想当初,两三天就得洗一次头发,夏天热的时候一天洗一次也是有的,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半月洗一次头都算勤的,顾祖母还嫌她洗的太勤,说风从头入寒从脚起,天气凉的时候绝对不能洗头,以免风从头入体,日后头疼。也不让天天洗脚,隔几天才让泡一泡,泡完又立刻用布裹好,穿好鞋,绝对不能让人看见。
春夏之交有寒风,家里人都不在这个时节洗澡洗头洗脚,宁愿脏着也不能洗,怕生病。这个时代的医疗不发达,很多人最开始只是着凉生病,然后病着病着就成了寒症,要是救治不及时,很有可能就这么一病没了。为此,顾家长辈从不在春寒时沐浴,不在深秋沐浴,不在寒冬沐浴,也不让家里孩子在这些时节做这些事。
玲珑就这么脏了十年,唯一欣慰的是,她头上没有生出虱子来,衣服换的勤也没生出虱子,但顾祖父和顾祖母的内衫换的不勤,已经生了虱子。冬天尤其多,顾祖母常常在灯下拿着两人的衣服捉虱子,捉过一遍也不洗,照旧穿上,晚上继续捉……隔几天也会用蓖梳蓖一遍头发,蓖下来大大小小的虱子及密密麻麻的白色虱卵,笑呵呵的把它们都用指甲碾死……
对这种情况,玲珑也习惯了。
传说中,王安石身上头上的虱子多的能炒一盘,大文豪尚且如此,顾家人就更不觉得身上有虱子有什么不对了,唯一麻烦的就是痒了些。不过每人随身一根如意仗(痒痒挠儿),这些问题都能解决。最有代表作用的就是顾祖父,他在前院教孙子们读书时,一手捧书本认真念,一手抓着如意仗四下挠,很是一派心无旁骛的悠然自得……
想着这些,玲珑和姐妹们又将余下的小细缎都做了头花,有牡丹花钗子,芙蓉花钗子,木兰花簪,玉兰花簪,还用碎布丁做了个丁香花环簪。
茹婉看着哪个都喜欢,最后只拿了她的海棠花簪和丁香花环簪,余下的被玲珑和茹婳两人平分了。
今天掐了新头花,顾祖母很满意孙女们的心灵手巧,不再硬性禁止她们洗头了,说明天天气晴朗无风的话,可以洗头发。
知道能洗头发了,姐妹仨很高兴,兴致勃勃的准备起明天洗头要用的胰豆和香露。准备好后,姐妹三叽叽咕咕的笑闹了一会儿,在顾祖父回院前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温顺模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做起了之前放下的针线活儿。
晚上,顾祖母略带得意的给顾祖父炫耀她的三个孙女有多心灵手巧,顾祖父听后不免又想起了两个孙女的婚事,平家二郎还好,前程虽难,但身后没拖累,还靠着平家大族,前程不必忧虑,玲珑过去初艰难几年,以后就会好了。赵家四郎那里,前程就有限了,本身不是非常聪慧之人,还拖着一大家子,茹婳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如玲珑好过。两个孙女到底都算低嫁了,以后茹婉的婚事必要更慎重些。
家里孙儿勤勉,孙女伶俐,顾祖父也觉家里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摸着胡须含笑听老妻念叨家里三个女孩的事,心里满足非常。
隔日,正好风和日丽,吃过上午饭,茹婳和玲珑就去后院提热水,准备洗头发。茹婉还换了件八成新的浅绿新裙,打算洗完头发就戴上昨天做的新头花。玲珑和茹婳两个对视了一下,也进屋找出一套不常穿的衣服出来,取出今天准备戴的花簪。
三人想先给顾祖母洗头发,顾祖母总不想洗,说头上凉着很不舒服,等过几天天再暖和些再洗。玲珑三人便自己洗了,互相用粗布帕子绞干头发,半干程度就梳好头发,戴上花簪,娉娉婷婷的过去给顾祖母看。顾祖母很高兴了一场。
晚间顾父回家看见三个如花似玉笑容烂漫的女儿,也高兴的夸了几句,还叮嘱顾母,下次给女儿们裁几匹鲜亮的布做衣裳,顺便夸了顾母头上的牡丹花钗很典雅大方,之后就换了常服去前院考较儿子们的功课去了。
但这几句夸赞已足够茹婳茹婉高兴一阵子了,就连顾母的神情都开怀不少。
玲珑暗自嘀咕,自家父亲的确是时间管理大师及高级端水大师,要不是这位很有反差萌的端水大师调理,顾家绝不能如现在这般安然和睦。
他迟迟升不了官,不是没能力,而是没势力,也没后台,只能和兄长两个守望相助。
这真不是夸奖,据说她远在冀中当五品官的亲伯父,家里就闹腾的很,上月顾祖父还写信训斥了她伯父。
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般不让女孩儿们听,只不过顾祖母有时无意咕囊几句,被玲珑三个听到了而己。总归这些事不会出现在自家,几人听过就算了,因为她们和大伯不熟悉,和大伯家的兄弟姐妹们也不熟悉,生不出替人着急的心思。
自家和睦平顺就好。
这几日顾家人都喜气洋洋,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因为平二郎的喜讯终于传回来了——被圣上亲点了探花。据说他本身的学识只够当传胪,但圣上见他年轻非常又兼容貌俊逸,便力主让他做了探花。
左右邻居都过来祝贺,玲珑也装作羞答答的样子出来见了客,收了一肚子“好命”“有福气”之类的夸奖语。府尊也接见了顾父,说他慧眼识英才,真是好一通夸赞,还说顾父作事尽职尽责兢兢业业,考评上可得优异,不妨将职位挪一挪。
一时,顾家的风头赫赫扬扬,就连厨娘出去买菜,贩主听说她是顾家的佣人,还多给她添把葱搭把菜的。
顾玲珑的名声第一次传到外面街头巷尾人们的口中,当然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只叫她是“那位最好命的顾家二娘子”。
“顾家最好命”的二娘子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被上门沾好运气的客人评头论足,当面夸成了一朵花,背后跟人说她还是个毛丫头,长的也干瘪,容貌还不出众,也就是脸比平常人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真看不出来她哪里像是好命的样子。
这就……酸的很失体面了。
玲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上门的客人礼貌而含蓄的微笑,还要笑不露齿,一天下来,腮帮子都酸了,晚上不得不用煮鸡蛋滚了又滚,以免下次再笑的时候脸蛋子抽筋了。
因为平二郎高中探花一事,顾家就此没了安静清闲,每天都有人请顾爹喝酒,顾爹十次有五次都推不脱,真是欣喜又苦恼。顾祖父怕家里孙儿心思浮动读不进书,只能暂且休几天学,让孙儿们学着招呼来往客人,也学学人情世故。
邻居们过来走了几天礼,这事的热度又下去了不少,顾母刚歇了一口气,那边就收到了贴子,说平家人要上门来拜访。
顾母只得再打起精神,准备待客事宜,这回还让茹婳和玲珑帮着拟待客席上的菜品,拟好后经顾父过目,同意后,就让厨娘们备料,顺带着两个姨娘也不得不过去帮忙。
平家来人不止平二郎的叔伯近亲,还有平家主支的一位话事人,是平家的三老爷。平家大老爷是三品侍郎,二老爷是四品知府,三老爷没走仕途,而是把控着家族的产业。这次平二郎取得的好名次在平尚书那里挂上了名号,平尚书有心扶持平二郎,就让平三老爷来顾家一趟。
平家这些人要来的时候,顾父和顾祖父都很激动,头天晚上特意沐浴了一翻,换上得体的新衣裳,修剪了胡须,整个人清清朗朗的等着贵客上门。
然后——
“什么?退婚?”顾父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三老爷神色为难的说道:“正是,顾大人没听错,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我们都知道顾大人对二郎付出良多,这个恩情平家认下了,以后一定会还顾家的恩情。原本,两家能顺顺当当的结亲,只是不巧,二郎入京后被人看中了,又险些被抢回去成亲,多亏家兄多方周旋,对方才打消了念头……只是,金殿那日,吏部方尚书不知怎么和圣上说起了此事,又言家中孙女正值年华却不知良缘在何处,圣上便起意,要给方家姑娘和二郎赐婚。二郎言说家里已定了亲,方尚书却以此婚约是口头约定而无契书为由,否定了二郎所说的定亲之事……顾大人,非是平家仗势欺人,而是顾家两位大人和二郎的前程都在方尚书手里捏着,我们不能为了一桩婚约而毁了许多人的仕途。为此,我们不得不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请顾大人谅解。”
顾祖父生气却不敢说什么,顾父却气极,蹭的一下站起来,高声怒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平家会权衡利弊,却将我顾某人看轻了,如何能……我儿何辜,要承受这样的屈辱,顾某不才,这便上奏,圣人明断是非,定能为我儿作主。平家诸位,吾就不招待了罢。我也要问问平二郎,此婚是退还是不退,要他亲口给我一个交待!好走,不送!”
平家人被顾父的激烈给惊动了,官场上,就怕遇到这种人,刚直倔强,一根死理认到底,碰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真让这人折腾上这么一回,平二郎以后的前程就全没了。
“顾大人顾大人,冷静些,我知道平家此次有欺人太甚之举,但顾大人也是入了官场的人,何以不懂这其中的规则?方尚书是必要二郎娶她孙女的,即便顾大人不愿退婚,方家也有的是法子……顾大人不想让女儿给人做妾吧?平家也不愿折辱恩人,只是顾大人,难道要做一回危卵去击那坚石吗?二郎自父亡故之后,一直受教于顾大人膝下,于二郎言,是为再生父母不过。你与二郎纵无翁婿之缘亦有父子之情师生之谊,二郎性情如何,大人比我清楚,他与你一脉相承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h的性子,此次若不是家兄多方回护,他说不定早就折于京城……大人,为了二郎的性命,也为了你们兄弟的仕途,不妨认真考虑一下。另外,家兄有交待,若大人慷慨,则叫我们夫妻收令千金为义女,继续平顾两家的情谊。”
平家人软逼硬施,顾父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对方的话中之意?他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微微点了一下头,当下,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一样,想苦笑,却见平家人还在等他的答复。
“不必特意退亲了,正如别人所说,我们两家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而已,既无媒娉之礼,又无契书文证,这亲事……不成立。如此,也就没有退婚一说了。”
平家人大喜,顿时给顾父深深作了一礼:“多谢顾大人成全。令千金之事,平家一定会厚办。”
顾父面色灰白的摆手:“不必了,小女福薄,受不得平家的疼爱,此事不需再提。家父累了,恕不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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