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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书?
这老爷子是转性了?正经书都不让她看,还能让她看医书?
玲珑心下疑惑,随手翻了翻,然后迅速合上,就,完全看不懂。所以,送来这玩意儿是干嘛的?她像是能刻苦钻研这种高深学问的人吗?
过去问老太爷,老太爷只说一句:“看看吧,正经的医经药方都是如何辨证而来,我给你书的目的,不是让你习医,而是让你知晓,医之一道,何其博大精深,药草之奇,多一两少一两,便可杀人救人。”
大白话是:别拿你那二两手段瞎搞事情,多学学吧。
和老爷子说话,若是理解力不足,绝对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一个秀才公,怎么就这么不接地气呢?
不过老爷子这种良苦用心用在她身上可算是多余了,她可不会随便折腾,早几年前她就歇了搞事的心思了。怎么搞?生在顾家这种封建家庭,上面压了好几层的制约者,根本就搞不动。
看医书?
看不懂,但可以死记硬背,管它懂不懂呢,反正背下来不是坏事,好歹这也是老爷子特准她看的唯一的杂书,她得惜福,要是不珍惜,估计连这个让人头疼的待遇也没了。
给了玲珑优待,老爷子就正大光明的向她索取报酬了——
“这几日口中没甚滋味,尤记去岁,你们姐妹三个蒸了一笼菊花富贵圆子……来冀中后,尤为想念家里的蒸碧玉卷,一笼碧晶脍,一盅酿豆腐,三春之鲜不及其中味……”
真会给人出难题,这时节了,去哪弄这些食材去?冀中又不像徽南,这里一上冻,地面上能见的绿色蔬菜野菜都给冻死了,想吃绿色蔬菜,比在徽南时更难。比绿色蔬菜更难得的是河鲜,没有虾仁蟹黄,也做不出酿豆腐来。这些菜品,食材来之不易,有的春季才能吃到,有的要秋季才能吃到,这个时节,只适合想一想。
去小厨房看看吧,看有什么。
玲珑根本不报希望,这年头,可选择的食物太少了,冀中既不临海,山里时鲜也有限,烹饪手法更简单,调料中,只有盐和豆子酿成的酱及以味道略显古怪的醋,顾大伯家还好些,调料匣里有干姜块,花椒,桂皮,陈皮,杜仲……进来奇怪的东西了,杜仲是味中药,不知怎么也当调料用了。
米面的种类倒全,顾家二老不想顿顿吃面食,顾大伯让人购了许多种米送进中院的小厨房,倒是能用一用。晾干的干菜也多,不过都取不到那个鲜字,便都不用。坛子里有腌菜和腌肉,也用不到。
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出令老爷子满意的菜了。
玲珑对满心期待的祖父说:“略等几天,等我备些东西再做。我去找堂兄帮我买些配料来。”
老爷子抽出一张幼童练字用的毛边素纸说:“需要何物,记在纸上,我使你堂兄买去。”
哎哟这急不可耐偏又一本正经的端着的模样……
既然如此,玲珑就不客气了,反正这些天,她也馋的够呛了。
“豚排十斤,豚肘两个,蹄膀两只,豚肚两只,生鸡两只,牛舌一个,冰糖三斤,黄酒两坛,茴香、豆蔻、草果,八角,桂皮、党参、黄芪、香叶……各一两,银芽菜两斤,鲜韭菜两斤,芡实粉五斤,干笋一斤,花菇一斤,干虾仁五两,干贝三两,瑶柱三两,花胶四只……”
老爷子一看,不由的揪断了几根胡须,面色也有几分发沉,玲珑见此,放下笔就溜了。
三日后,维检堂兄只让人送了两只蹄膀丶一坛黄酒过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凑合着弄一个菜了。
红烧蹄膀。
再蒸一锅粳米饭。
蹄膀软烂甜糯,一只被老爷子老太太两人分着吃了,一只送给几个孙女分着吃了,玲珑忙了一场,只尝了两口就没了,连汤汁都被人分食干净了。
没吃尽性,玲珑故意去老爷子跟前感叹:“我原是想煮一坛“福寿全”的,试想,如此多的食物酿为一坛,文火慢炖,料想坛起时香浓飘四邻,佛闻此味应跳墙。便是不做这一坛,也能烩一盘水晶蹄膀,与银芽菜,鲜韭,芡实粉制成的条粉一起,用粳米粉皮卷来,淋上糖醋料汁,一口下去,糯甜脆爽筋道合为一体,个中滋味,啧啧……”
老爷子喉头哽了哽,不由分说一戒尺向玲珑抽过去,玲珑急忙跳开,老太太坐在炕上笑的直摇晃,老爷子脸面挂不住,冷着一张脸出门,径直往书房去了。
天渐渐冷了,玲珑住的那个屋冷的很,只在晚间才给烧个木炭盆,那温度暖的也有限。中院烧了炕,木炭供应的也足,玲珑又和姐妹们一起整日躲在中院老太太的炕上,闹的老爷子一整天都要待在学院书房。所幸书房那里木炭的供应也足,再加上还有几个火力正旺的男孩子,老爷子也没受冷。
其实两个老人都觉的冀中的冬天比徽南好过,屋里烧了火盆,全屋都温腾腾的,坐着的时候腿上不用盖毯子也不凉,手也没冻肿,身上也不再湿腻腻的冰冷。不过外面却是冻的很,北风刚烈,寒气凛然,多待一会儿都觉得手麻脚麻,耳朵也疼。
屋里好,能哄着孙女们做针线教规矩。
三娘子近来可长进不少,抄经书还是有些用的,平日她可坐不住,如今也是一坐就是一下午,手上的活计也像模像样了。
冬日外事多,许多人家都习惯在冬天宴客,还有红白喜事丧事,顾大伯和邹氏不停的出去走礼付宴。
眼看着三娘子也该到说亲的年龄了,邹氏便有心带三娘子出去,可一家人姐妹,总不能只带一个去,若只带三娘子去,别人就都知道她是特意带女儿给人相看的,这么着,名头上不好听。
索性将玲珑和四娘子一同带上,顺便也让玲珑出门见见人,让人知道顾家还有一个小娘子,日后的亲事也会落在自家手上。
这么着,邹氏就准备带了家里三个小娘子出去作客,主家也是五品,同知,姓崔,据说是前朝清河崔氏后支,还与现在的崔氏连了支,说出来都算是有名望的人家。
这是玲珑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心下难免激动,前一晚,邹氏就看过她们三人的穿戴,去了三娘子头上多的两支花簪,只留左右两支带四寸米珠流苏的芍药花钗,衣裳穿新的就行;又嫌四娘子打扮的过于清丽不合时俗,硬是多插了两朵粉红色玫瑰花钗,衣服不变;玲珑这里,邹氏也给插了两枚珠花,衣服上配了一件米珠吊银如意的璎珞,将碧水蓝的小袄换成樱草色半膝长袄,裙角也留长一分,正如挡着只能看到尖尖的玉青色小鞋头。
玲珑问二娘子做客好不好玩儿,二娘子说:“大人们都在一起吃茶说话,小娘子们在暖阁里面玩儿,吃了饭也就各自散了,无所谓好不好玩儿,你只搁平时一样就行。”
“不转园子吗?”
二娘子笑:“冬日的园子有什么可看的?素净净一片的。有的人家倒是会请戏班子,可惜迎头风打脸冷的利害,也没人愿意去看,受了寒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只可怜台上那些唱戏的人,这么冷的天,穿的单单薄薄,不管有没有人看,开了戏,就得一口气唱下去,我前年见一个小伶官儿,下了台,脸皮都冻青紫了,身上还不停的打摆子。嗨,说这些做什么,总之你紧跟三姐姐四姐姐就好。”
去了崔家,果然邹氏和一众妇人说话去了,只向众人介绍了玲珑三个:“这两个大些的是我女儿,这一个是我侄女。”
妇人们拉了姐妹三个看了一小会儿,夸几句“好孩子”,便打发她们去隔屋,跟着长辈们来的小娘子都去了那屋。
玲珑像只傻狍子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三娘子四娘子,刚进屋,就见三娘子四娘子被人拉走了,她正想跟过去,半道儿不知从哪儿伸出的一双手,把她握住。
转头一看,是个穿着杏红绫袄的小娘子,面容白白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娇憨气,小娘子可不见外,拉了玲珑走两步坐炕沿上,也不放开手,语气和缓的问:“你是谁家的?”
玲珑也扬起同款娇憨笑颜,细声细气的回答:“我是顾家的,今儿和伯父伯母姐姐们来的。你是谁家的?多大了?”
小娘子说:“我便是崔家四娘子,今年十岁了。你多大了?”
玲珑:“我十一了。”
崔四娘子:“如此便称顾家姐姐了,姐姐可有小字?”
玲珑:“祖父为我取小字玲珑,盼我日后行事周全。妹妹可有小字?”
崔四娘子露齿一笑:“却是巧了,我家中祖母为我取了小字,琳琅。玲珑琳琅,听起来像只玉铃铛在响儿。我听姐姐口音轻越,是在哪里长大?”
玲珑:“自幼时便在徽南长大,学了那边的官话,口音儿是与这里不同些。”
崔四娘子:“姐姐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可有读书识字?”
玲珑撑着笑颜:“平日在家多是做做针线,间或和姐妹们玩耍一阵子。没读过书,只识得几个字。”
崔四娘子:“只识字可不成,不读书如何知理呢,我家里请了先生教我们姐妹读书,不论诗史,只教我们书里的道理。我看你极投缘,不想你误了,我家祖母说,女孩儿家,做针线活儿是正经事,读书懂礼守礼也是正经事。你回去后可以读一读书的。”
玲珑:“……多谢妹妹关心我,我回去会好好思量的。咦?我三姐姐在那里,你先坐着和别人说一会儿话,我去找我家姐姐了。”
崔四娘子好不惋惜,她是主人家,应该照顾好家里来的客人们,不能只和玲珑一个人说话,想到此处,便不舍的放开玲珑。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找你说话。”
玲珑笑着应声,一转身就溜进了人群中,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小娘子,衣裳款式颜色都大同小异,她不信躲在人群里,崔四娘子还能一眼就把她揪出来。
沿途又听见屋里许多人问:“你是谁家的?多大了?平日里在家做些什么?”
玲珑抹了把莫须有的冷汗,仿佛再度置身于大型相亲现场,不由的微垂了三分头,悄不声儿的躲在三娘子身后,低头装腼腆。
听着三娘子和一个穿茜红靠身小袄的小娘子说:“……竟是比买来的还精巧些,花枝上有节子,花瓣里有蕊珠,颜色拼的也雅致,你看我头上这两支,芍药花做的可是泛着些灵性儿?原是我家二妹妹,就是我叔父家的堂妹,从徽南带来的礼物,我们家姐妹们都有。这阵子,我们也都学了这种掐花的技法,喜欢什么了,自己就掐出来了,也是不难的。你喜欢什么花样?我回头做了,下次见面时给你带来。”
却听茜红袄的小娘子问:“你家二妹妹多大了?可是好相处?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玲珑:……真是走到哪都躲不开这些话啊?
不由得又将头低下三分。
一直挨到宴罢,吃了一顿非常不错的宴席,终于散场时,玲珑轻轻呼了口气,可算要回家了,下次她一定要将这种机会让给五娘子。
坐车子上,却见四娘子头上的花簪没了踪影。
四娘子无奈:“遇着颜家那个了,她非抓着我耍骨纽纽,我又耍不过她,花簪就给她抽走了。”
三娘子冷嗤:“一家子的破落货色土匪行径。”
但没法子,谁让大娘子偏就嫁给颜老太太的孙子了呢,颜太太又压制不住自家婆婆,只能由着自家女儿被养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模样。为了大娘子不受折腾,四娘子只能由着颜家小娘子把花簪抽走,索性也不值什么,抽走就抽走吧。
三娘子又问邹氏:“母亲,大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家来一趟?”
邹氏不甚高兴的说:“颜家老太太病了,你大姐要去伺疾,估摸着过了年才能回来。”当初只看中了女婿的能力,却少考虑颜家一家了,如今颜家扯着大娘子,偏不许她回娘家来,徒乎耐何?
几个人做了客回家后,兴致都不高,去中院问了安就各自回了屋。
三娘子和四娘子去了二娘子那里说话去了,玲珑不想去,就一个人在屋里披着毯子看医书消磨时间,黄绢拿了日常衣裳给她换上,又将新衣服重新叠回箱子里,取了珠花璎珞各自放好,又出去取洗脚的热水了。
烫过脚,玲珑取了一双厚棉袜穿上,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却被凉的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好半晌才暖和过来。过一会儿,黄绢掩好门帘,放好木炭,也脱了衣服上了床外沿处,扯过自己的被子和玲珑并排睡起。
上院里,顾大伯夫妻俩还没歇下,邹氏心情不愉,也是因为大女儿家的遭心事,今天见了亲家颜太太,两人说了些关于大女儿小夫妻的话,颜太太竟然让女婿再迟一届会试,这么蹉跎下来,女儿以后还得受颜老太太多少搓磨?
想到此处,不由对丈夫多了几分怨言,男人总是不理会后宅事务的,他只看重女婿的前程,却不管女儿在后宅过的有多艰难。
顾大伯倒是觉得,女婿延迟一届会试更把稳,再者,颜老太太病了,若是缓不过来,颜家四郎必是要守孝的,他如今的火候尚且不够,在孝期再苦心研读两年,上榜的把稳会更大些。
至于女儿过的艰不艰难,再难还能比他们在官场沉浮的运筹帷幄之际更难?谁在外面不是殚精竭虑战战兢兢的尽力向上爬,为的就是能护住后宅女眷们的和安太平。哪年不死几个重官呢?那些重官的女眷或因没了庇护或因受了牵过,没过多久就会沦为尘土。年少时熬几年算什么?熬出来了以后,才能说享不享福的事。谁不是这么熬出来的?熬吧,熬出来就好了。
顾大伯今日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今日陈府找我说话,陪同的还有陈家另一个孩子,是府尊的族侄,父亲亡故,因读书天资出众,被陈府收养来。陈家本家不是大族,但家境殷实,陈府升任府尊后,给族里置办了祭田祠堂,供养有天资勤奋的子侄后辈们入学,如此,陈家族里制学氛围浓厚,名声也较清正端凝。陈府意下,想给那孩子聘咱家三娘子为妻……”
邹氏猛的看向丈夫:“你私自订下了么?”
顾大伯弱弱点头:“府尊亲自开口,又将那孩子带来给我看,容得我不应么?”
邹氏咬牙:“顾伯达啊顾伯达,你是晕了头吧?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姐订给高官之子,妹妹却订了一个失怙之子,若他是府尊亲侄子也就罢了,可他一个族侄,何德何能与顾家攀亲?纵是府尊做媒又如何,你平日惯会八面玲珑,怎么推托一两句都不会?必是你原就没想推托。陈府纵是位尊权高,万没有逼着人家嫁女的道理,他许是这么一试,你就忙不迭的应了……我看你如何向父亲交待,又如何同女儿交待。”
顾大伯无奈:“你既知我无利不起早,便知我也不会无的放矢,那孩子确有天赋,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或是能拜朝入相也未可知。府尊何许人,他能舍了亲侄,成全族侄,便是思量他年少有为,前程可堪。”
邹氏仍不乐意:“你别说前程如何,如今一个小小子,能看出什么来?我只瞧着,他家里困顿,有一个寡母。我家自幼便教导,勿使女儿嫁予寡母孤儿家,寡母做了婆婆,儿媳妇的苦水咽都咽不完……你便再为着前程,也不能将女儿许给寡母孤儿人家。三娘子嫁的这样,以后她妹妹们的亲事如何说?”
顾大伯无言以对。
邹氏仍是难过,不由说道:“家里还有个侄女,陈府尊的族侄,与你侄女不是正好相配?之前的平家子不也是失怙之人?”
顾大伯顿时喝住邹氏的胡说八道:“乱说什么?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做伯母的能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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