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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壶里的琼浆，有着世间独到的清冽幽香。
他遍寻几十年，甚至屡屡亲酿，可再也找不到当初杨柳岸下尝到的味道。
“这酒……是哪里买来的？”
顾梦龙犹疑着开口询问，明知问得有些突兀，可到底还是忍不住。
谢明安替他再斟了一杯，笑道：“不是买的，是谢某妻子亲酿，外头买不到。”
“原来是永和公主亲酿，当真是琼浆玉液，味道极好。”
顾梦龙心不在焉地夸着，人却低头去摸酒杯，摸到后仰头就吞了。
谢明安夹了一块木樨糕，送到他面前的碗里，又道：“这是霓儿最爱吃的糕点，只要谁能做出这个味道，她能一口气吃上十来块。”
举起筷箸，夹起木樨糕，才尝了一口，顾梦龙的眼底便有水雾弥漫。
谢明安忙趁势道：“要说天底下还有哪家酒坊能酿出我家霓儿这坛花雕的味道，便也只有那香雪坊了！顾大人知道香雪坊吗？改日可以去买一坛试试。”
“香雪坊……”
顾梦龙举着筷箸，失神喃喃。
往事历历在目，是他的无能，辜负了她的一生。
这时谢明安放下了酒杯，转头看着角落里歪坐的无名和尚。
“和尚，你常说你是重生之人，今日你且看看，这个人与霓儿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无名和尚放下了手中经书，走到矮桌旁坐下。
“有好菜好酒不叫和尚，有差事便喊嚷起来，你们絮絮叨叨，扰得我半日没有入定成功。”
他盘腿坐的文雅，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喷香的荷叶鸡。
“顾梦龙，我没见过此人，也没听过。上一世，我死之后的事，都不清楚。这辈子也没来得及查这个籍籍无名之人。但……”
略一停顿，他仰头饮了一杯花雕酒。
“我见过霓儿母亲，如今再见着这位顾大人，便大致猜到了他是霓儿的什么人。”
谢明安也夹了一块荷叶鸡，轻哂：“还以为你无事不知，却也是个半吊子。”
无名浑不在意他的奚落，又饮了一杯，尚自嘲道：“我是鬼胎重生，不是神仙临凡。”
一旁端着酒杯沉思的顾梦龙，忽地叹了口气。
眼中的雾气越发重了，他语声轻缓地道：“你们猜的没错，我是霓儿的生父。”
正在斟酒的谢明安，手微抖，酒泼洒了一些在桌上。
猜度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承认是陆英霓的亲生父亲，实则还是令人震惊。
“霓儿知道？”谢明安蹙眉问。
“大概吧，”顾梦龙颤抖着手，递了一杯酒到唇边，却迟迟不敢饮下，“她来找过我，只是扮作王爷长随，在驿馆匆匆见了一面，而后拿着我给王爷的回帖便走了。”
“顾大人何以得知霓儿是你女儿？”谢明安再度斟酒时，手平稳多了。
顾梦龙垂眸看着酒杯里的酒，神色有些痛苦。
好半晌才抬头，叹息了一声：“既被你们猜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原本我是打算一直待在边关，一人终老，绝不踏出城门。可是前阵子，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提及柳相家千金为我诞育了一个女儿。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可仅凭简单几句话，我便只身来了京都。及至一见到霓儿时，我便知道，她就是我与言儿的孩儿。”
若不是为着亲生女儿陆英霓，他也不会留在这混乱肮脏的京都。
“是郁老夫人给你写的信？”谢明安笑问。
顾梦龙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郁老夫人在信中回忆过往种种，充满了自责与忏悔。
且说若是当初身为母亲，能相信自己的孩儿，能彻查此事，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苦果。
由着歹人盘剥，将个好好的家拆散，骨肉分离，至死不得相见。
因此郁老夫人在信中殷殷嘱咐，请他身为父亲，多年未尽责，见面后务必要看顾好她的外孙女。
“当初既弃了他们母女，如今为何又奔来京都？既来了京都，又为何不与霓儿相认？”
谢明安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密不透风。
一旁的无名和尚也好似起了兴致，放下筷箸，抬头看向顾梦龙。
顾梦龙沉思良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哪里是我弃了她们，是我被人陷害，在战场上拖住了，九死一生回来，却发现她已嫁做他人妇……”
满眼的悲戚，将双眸逼得通红。
谢明安斟酒，声色无波地道：“那时，全天下的人都道你死了。”
“是啊，她以为我死了，便跳了河，却被埋伏在暗地里的人救了，千哄万骗地娶回家去。若不是为了霓儿，她便当真在那时死了……”
深情如许，步步生缘，步步是错，亦成了他永远的痛楚。
无名和尚眉头一皱，些许疑惑浮上眼底。
“你们既两情相悦，何不奏请长辈，男娶女嫁，岂不利索？”
看顾梦龙这个形容，也不像是个能干出私相授受之事的人。
陆英霓的母亲柳如言，他曾见过，也是个品行高洁之人，即便嫁了陆镇亭那样的鼠辈，心中也没有丝毫的蝇营狗苟，仍旧是柔善而磊落。
顾梦龙苦笑，又饮一杯。
“我们原是世交，打小见过，纵有情愫，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只因一次外出，在京郊山寺里，发现她被强人胁迫，喝了些掺了春/药的烈酒。我救下她……不得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随后我才发现，原来她早就心里有我，当时我就想去她家提亲，可巧赶上先皇点兵，我是无论如何要去的，于是算着日子，让她等我三个月，回来便与她成亲。”
他喃喃而语，似醉非醉，眼神里荡漾着极为克制的痛苦。
“可三个月过去，京都散起消息，说我兵败身亡……”
于是后面便有了柳如言跳河殉情之事。
“我回来后，并不知道言儿为我跳河，更不知道她是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嫁给陆镇亭。”
若是知道其中一件，他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挽她和孩子回来。
“多年前，我也曾想去见言儿一面，可那时候却意外收到一封她的来信，信中说过去种种，已成过去，她目下已经嫁人，且夫妇和顺，还生了可亲的孩儿，求我对往事缄口，并说永生永世不复再见。”
那样绝情的信，对他而言，犹如针扎在心间。
可他还是相信，以言儿的为人，必不是出于恶意。
既然她过得很好，那他便不去打扰。
总之是他无能，战场失利，错失的不仅是先机，更是与心爱之人一生相守的机会。
可缄默半生后，忽然发现，一切都是骗局。
他和言儿的一生，都被那些人骗得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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