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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楞迟钝的心上撕开一道口子，郁郁葱葱的绿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满心房。云泽并非真的木头桩子，自然清楚这变化代表什么。
心脏被绑在一条绳子上，一端是沈臻低眉垂眼的温柔浅笑，另一端却是苏辰灿若星辰的璀璨目光，云泽在中间被拉扯着，整个人如被劈成两半。
理智和感情相剥离，迅速生根发芽并在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情感令他想要亲近苏辰，深陷回忆的理智却反方向撕扯着他。两难之间，他近乎自虐地灌着一碗碗苦涩至极的补药。
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消沉痛苦的儿子，权衡几日后，终是再度出手。
消息被递到云泽面前时，他正在书房中对着一副刺绣图发呆。寸布寸金的精致白绸上，各色丝线巧妙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影，眉眼如画，栩栩如生。
右下角，铁画银钩，一个简单的“臻”字笔锋凌厉，却又在转笔处柔情点点。
云泽面沉如水，眼中却隐约显出矛盾的复杂。
小心翼翼的通报声打断他的思绪：“主子，公主来了。”
回过神时，云泽已站在门前。书房的大门被他拉开一条不大的缝隙，借着稀薄的暮色，他能清楚看到苏辰逆光站在不远处的身影，以及，手中精致的食盒。
想到桌面上铺展开的刺绣，他心中多了丝后悔，却只能将人迎入书房中。
“殿下。”
苏辰收回落在他发青眼圈上的目光，低而轻地应了一句。
和云泽的人一般无二，侯府书房只有几件必要的摆设。不大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完，桌面上铺展开的刺绣就显得格外显眼。
吴嬷嬷接过食盒放到桌面上，一转头就看到苏辰黯然的样子。视线从桌面扫过，她自来到大齐后就一直压抑的火气轰然爆发出来。
大昭帝后情深意笃，对小女儿更是疼爱有加，苏辰嫁人之前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却在嫁给云泽后十倍百倍地反弹回来。
想到苏辰半夜抱膝眼神空洞的画面，吴嬷嬷眼圈发红，快步走到书桌旁：“侯爷这是还惦记……”
手刚碰到绸布一角，一股巨力就从后袭来。
轰然巨响中，吴嬷嬷本就不灵便的腿脚一拧，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喉咙中低低地嗬嗬着，她还想说什么，却脑中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意外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苏辰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到血色在地面上铺展蔓延，惊慌才后知后觉地在脑中炸开。膝头一软，苏辰顾不得身为公主的仪态，仓皇膝行到吴嬷嬷身旁。
血色刺眼，如一把锥子直接扎进脑中。
苏辰双手剧颤，雪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根本不知究竟要从何下手。
云泽拢着那副刺绣，下意识低声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脑中轰轰然，苏辰根本听不到云泽究竟在说些什么，双唇微启，她每个字都好似碾碎重组的一般，“住口！”
呵斥声如一根刺骨钢针，从头顶毫不留情地将云泽钉在地上。有人将吴嬷嬷抬走，有人匆忙去寻大夫，兵荒马乱间，他脑中却一直回放着苏辰看过来的眼神。
如雪山之巅，清冷淡漠的没有半分感情。
指尖无意识收紧，贵重的刺绣形成道道褶皱。丝绸移动间扯动了镇纸，绸布翘起的边角不受控制，一下子落入砚台中。
丝丝缕缕的墨汁顺着丝绸的纹路迅速蔓延，不多时就将画中人秀美的面目浸染得乌黑一片。
云泽无意扫过，倏地松开手，唇角勾起，笑的却比哭还难看。
想靠近的，被他一手推远。想留下的，却被他亲手毁掉。
所以，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老夫人收到消息时正在小佛堂中念经，心神剧震下，她将手中菩提佛珠生生扯断。心中突突乱跳着，她定定看着地面上弹起落下的佛珠，好半晌才挣扎着重重喘了口气。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清楚的，吴嬷嬷除了鲜少露面外和其他下人别无二致，真实身份却是苏辰乳母。
二人相伴近二十年，情分自然非其他人所能比拟。她看似寻常，其实早已是苏辰的亲人。
眼下云泽失手伤人，吴嬷嬷性命垂危，苏辰……苏辰……
抚了抚生疼的心口，老夫人扶着佛案颤颤巍巍站起来：“走，我们快去看看。”
刘嬷嬷欲言又止，犹疑片刻终是将隐而不报的内容说了出来：“老夫人，听说少爷伤吴嬷嬷是为了抢原侯夫人的画像。”
苍老无力的指尖寸寸收紧，在佛案上留下清晰的指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嗓音苍凉：“糊涂啊！糊涂啊！”怒火奔腾，在体内横冲直撞，老夫人面色发白，努力抬腿，却不敌情绪翻滚，陷入更昏沉的黑暗中。
本就手忙脚乱的众人更加焦头烂额，偌大的侯府很快乱作一团。
苏辰守在吴嬷嬷榻前，看到大夫拔除最后一根银针，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大夫，嬷嬷她怎么样了？”
如黄莺婉转的声音此刻哑得不堪入耳，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却双眼温润地看着她，有些浑浊的眼神多了慈爱怜惜：“没有大碍，日后不要劳累伤神，多多静养即可。”
长长的睫毛迟钝地眨了眨，苏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底泪光点点，她极慎重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无声，却带着承诺的意味。
头点下的瞬间，苏辰心中一松。
与此同时，跪在佛堂厢房外的云泽眉心一皱，心中无端端多了些难辨的不安。
很快，刘嬷嬷疾步走来，虽是寒冬腊月，额头上却满是细小的汗珠。看到跪在石阶上的云泽，她脚下一顿，却又很快绕开他，挑帘进了屋中。
“……老夫人，大夫说吴嬷嬷没事了！”
隐隐的说话声从厚重的帘幔中传出，云泽一怔，紧握成拳的双手卸了两分力道。
没事了……太好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中已恢复一贯的清明。侧头向着公主府的方向望去，昏沉夜色中，之前的噪杂声响果然小了许多。
犹如被推入绝望深渊的人突然抓住一条藤蔓，漆黑一片的世界突然多了希望的光。云泽几乎如获救赎般牢牢抓住这藤蔓，却没想到转瞬就跌进更深的谷底。
苏辰不愿见他了。
眼睁睁看着她昔日尽数卸下的公主骄矜重新拾起，云泽却无能为力。
和之前养病的闭门谢客不同，两府间的角门也被毫不留情地彻底关闭。云泽走到角门前，看着那不留半点缝隙的乌黑木门，心中的颓然一日比一日更甚。
他虽辨不清自己的感情，却也非榆木疙瘩，苏辰的做法鲜明地说明了一点——她曾对他毫不设防的心门也已重重关闭。
一日复一日。
每日清醒的短暂时辰成了最深的折磨。
云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浑浑噩噩间，日子一晃就到了大齐千秋佳节。
齐帝已是天命之年，身体却极为硬朗。五十寿宴恰逢整十倍数，自然大办。不只使臣入宫贺寿，便连久未出府的苏辰都出现在了寿宴之上。
精致的公主袍服迤逦铺展，花鸟绣样活灵活现，寓意极佳。从她在寿宴上出现的那刻起，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昭国强大，大齐与之交好，长宁作为昭帝最为宠爱的女儿，便是齐帝都要卖她几分面子。
瞥了一眼云泽，将他灼然的目光收入眼中，齐帝饮下杯中酒，不动声色地开口：“长宁嫁来这么久，定然想家了。听闻秦大人是长宁一同长大的兄长，不妨多待几天再离开。”
话落，宴席上所有人面色齐齐一变。
长宁未曾和云泽一齐现身已格外引人注目，有人低声询问，却只得了云泽需要巡防的回答。虽然明知是搪塞的借口，却也有理有据。他们纵然不信，也不好追问。
此刻昭帝一提，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看好戏者有之，真心忧虑者有之，无论是何心态，他们的目光却很是统一，纷纷在苏辰、秦晋和云泽三人间来回漂移。
然身份受限，他们也不敢唐突冒犯，只得将满心疑问压下。
反观话题中心的秦晋却神态自若，眉眼低垂，他沉声将齐帝的话直接应下。神态之坦然，看不出半分其他心思。
齐帝心中略微安定几分。
侯府和公主府的动静太大，他想不注意都难。先是云泽接了沈绮竹进府，后又有秦晋入住公主府，他担忧两国关系破裂，不过试探一问。
帝王心思万变，发现眼下情况触碰不到他的底线，便转头扔到一旁。
惯常揣度帝王心思的几个朝臣出列，插科打诨间很快就将寿宴推动到献寿礼的环节。云泽垂着眼，肃杀之气自成一体，旁人也不敢触他霉头，下意识远远躲开。
直到，一声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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