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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被人发现……”
“怕什么。”高墙前,明晗拎了罗裙收拢,“我就去看一眼,跟他把话说清楚就走,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熟练地爬上还未抽芽的老树,底下的明鸿不放心地左右顾盼,见了柳叶吹拂,浑身便一个激灵,“阿姐,你这样去见他太失礼了,被娘知道又要挨板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明晗已经爬上树梢,悄悄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纵身一跃,攀上了顾家的墙头。
里边儿檐廊下隐隐有说话声,明晗听不真切,只辨出那个嗓门大些的,便是他们家一声咳嗽就震得半个京城都抖三抖的大公子顾永宁。
顾家镇守北疆,曾是一度成为传奇的大将军魏离的麾下之臣,后来在一次朝野变动中立功,乱世宁定之后便加封一品将军。
她家原有三个女儿,两年前因为一场动乱,全部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只剩下两个公子留在京师。
顾永宁是家里的老三,自幼习武,一身的好功夫不输于女儿郎,此番皇命调令,便是他主动请缨,要延续顾家职责,前往边疆。
忠烈之家,皇上对他们一向多有照料,得知他的心志更是动容,便问他是否还有什么后顾之忧,顾永宁离开没有别的牵挂,只对家中这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小弟还放心不下。
皇上当即将此事包揽下来,转头就将这个包袱丢给了贵君温珣,温珣在朝中尚未婚配的女儿家里寻了一圈,玉口一开,天降圣旨,落到了尚书府的头上。
明家原也是武将之家,到明晗母亲这一代却是箕裘颓堕,另立新鼎,弃武从文,一路坐到了尚书令。
祖上风光,明晗是个被宠惯了的,读书不成,习武也是个半吊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贪享玩乐之徒,思来想去,能让她在贵君面前脱颖而出的,恐只有倒霉二字作祟。
她心中不乐意,又不得母亲支持,只有自己跑出来找那个罪魁祸首算账。
明晗趴在墙头上使劲儿张望,却只能看到廊下的一角水青色的衣摆,半点也听不到那位小公子的话音。
“阿姐,你到底看到了没?”明鸿仰着脸,在底下草木皆兵地焦急等待着。
“别急。”明晗往旁边挪了挪,正欲换个角度再看,那头顾永宁说完了话,从廊下走出来,忽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神凌厉地看过来,吓得明晗缩头要躲,手上没抓牢,直接从墙上跌了下去。
“小弟快跑。”明晗顾不上狼狈,爬起来拎着裙子便跑。
明鸿一愣,眨眼的功夫就看到面前那么大一个阿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他年纪小又没有功夫在身,小短腿还没跑出两步,就被顾家的人抓了起来。
等到老大明临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明鸿已经被一番惊吓后哭得眼睛肿成个杏核。
他把人领回家,本想像从前一样瞒着阿娘,结果那顾家哥儿是个记仇的,当日没抓到正主,第二□□毕直接把状告到了明若云的耳朵里。
当天明若云一回府,三个小崽子一个也没跑成,被揪在堂前跪成一排,各个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
“人还没过门你就跑去爬人家墙头,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明家?”明若云冷着脸,抓着明晗的手用戒尺狠狠打了三下,掌心里立刻见了红。
明晗疼得直抽气,逃又逃不脱,委屈巴巴地说:“京师谁不知道顾家小公子是个病秧子,整日里连门都不敢出,只怕一阵风就给吹咽了气,连街上的算命先生都说是将军府里杀气太重,损了阴德才出了这么一只病猫,还说那小公子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天生就是一张恶鬼相。我本来就不想娶他,是阿娘你非要逼我,我做不了主,连看一眼都看不得么?”
“还不知悔改,谁教你的在背后说人坏话?”明若云敲开她攥起来的手,啪啪又打了两下,“顾小公子跟你是御赐的姻缘,你若再敢说这些无稽之言,你看我不把你打成一副恶鬼相!”
明晗张了嘴刚要说话,被一板子打成一声痛叫,“阿娘,疼!”
“不疼我白费这个力气作甚?”明若云一放手,明晗立刻捧着手攥成了一团。
“还有你们两个,小的不省心,大的也纵着。”明若云打完她,视线又从旁边两个身上扫过,“明鸿年纪小便也罢了,明临你屡次帮她隐瞒,可还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明临恭顺地低着头,伸出手一动不动,“阿娘教训的是,明临知错了。”
明若云看着他,知道他一向听话懂事,本是喜欢得紧,却又气恼他屡教不改,总帮着明晗欺上瞒下,养出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坏毛病。
戒尺落在手心里,越打越厉,十余下之后见忍得他手臂发抖,才心软放过,转而走到那个哭得直打嗝的小儿子面前,狠不下心,潦草教训了两下便将三个人打发到书房跪着抄家法去,一直到入夜才散。
明晗回到房间时父亲已经备了药在等着,她憋了满肚子委屈,坐过去也不说话。
李成蹊将药膏化开,仔仔细细地涂在她肿得发紫的手上,心疼之余又责怪一句:“你就不能有一日不与你阿娘顶撞么,闹成这样,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可我不想娶顾家那个小公子。”明晗嘟囔:“爹爹你都不为我说话,根本就不疼我。”
“皇上御旨,你要我怎么疼你?”李成蹊把药膏收起来,“明家祖上与顾家有些交情,如今顾家遭难,尸身收敛回京时你娘还去接过。他们家儿郎无人照料,她看着难过,此次赐婚,自是愿意的。她们一个为彰忠义,一个为表情谊,我要是劝,却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可要是因为娘可怜他,就让我娶他,那可怜的不就是我了么?”
李成蹊一噎,安抚她道:“这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挑拣,等人入了府,你若真不喜欢,爹爹再给你寻一房侧君便是。”
明晗默了一阵儿,抬眼问道:“爹爹可见过那顾小公子长什么模样?”
“明家姐儿下葬时,似是远远瞥过一眼。”
明晗立刻打起精神,“他可真如传言中那般长着犄角,有四只眼睛,舌头伸出三尺长?”
李成蹊怔怔,继而笑起来,“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他若长成那样,那还是人么?”
“自然不是,是一只无常鬼。”明晗面色不像开玩笑,有些恐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不怪你娘打你。”李成蹊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能听信这些,已经及笄的人了,还不懂得辨别真假是非。”
明晗不高兴地撇嘴,“那爹爹说,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李成蹊回忆当日情景,想到在葬礼上哭昏过去的人,一时不忍,放缓了语调,“与他哥哥三分像,只是身子不好,瞧着甚是苍白,像一片雪花,落下来晶莹,又十分脆弱,不接怕他摔着,一触又要化了似的。”
明晗在脑中想象了一番,拉下脸,“与他哥哥三分像,又是苍白冰冷,爹爹还说他不是鬼。”
“嗯?”李成蹊不解。
“他哥哥有个绰号爹爹怕是不知。”明晗道:“叫顾阎罗呢!”
“胡说。”李成蹊笑着,起身道:“那哥儿不过是凶了些,却也芝兰玉树,是个极潇洒倜傥之人,何以到你嘴里就成了阎罗。你这丫头不要老是想着这些,等到了日子把人娶进门,你亲眼见到他,是人是鬼,自然见了分晓。”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明晗不高兴,仰脸看他,“爹爹的意思,这事当真就没得商量了?”
李成蹊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只叹道:“早些睡吧,可不许再胡闹了。”
当晚明晗躺在床上,白日里窥见的那片衣袍在脑中久久不去,好不容易睡着,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大婚当晚,一个人影穿着嫁衣坐在床边,她战战兢兢地掀起盖头,却看到一个面色发青的小鬼坐在那里,一张嘴,舌头便从嘴里掉出来,吓得她从梦中惊醒,满头的大汗。
一帘之隔,睡在小房的兴思听到动静过来问,明晗见天已亮,便让他拿点温水进来。
洗漱过后,明晗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铜镜前,由兴思帮着梳了头发,再换等在外面的丫鬟映秋进来伺候穿衣。
明晗与她要好,把昨日的梦说了,映秋听完也有些怕。
因为脾气暴躁的顾永宁,京城谁都不敢招惹他们家,而且顾家的下人也鲜少见有出门,连菜都是每日有人送到后门口。
外人都说,那是个会吃人的将军府,好端端的人进去就会被鬼缠上,再也出不来了。
映秋不敢与她说这些,只对她道:“听说她们家连下人都武功高强,顾家小公子进门定会带个陪嫁,小姐你这性子,再加上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万一受了欺负,给他骑到头上来,我和兴思两个怕还不够人打的,必是护不住你的。”
明晗浑身一颤,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爬起来道:“我要去找大哥,你跟我一块儿。”
这头出了门,另一边的闺阁里,顾清时也已经起来,对冷着脸的大哥说:“她一个儒生,习过武又怎样,打架之前先念几句之乎者也吗?我才不要嫁一个迂腐的文士。”
顾永宁冷哼,手指头往他肩膀上一戳,把人戳得倒退几步,丢脸地坐到了凳子上。
“就你这副身子还想嫁个武生,到时候狗脾气把人惹恼了打你一巴掌,你受得了么?这件事没得商量,成亲之前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要再让我知道你偷偷往外跑,你这一个月的药都没有蜜糖配着,整日让我操心,苦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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