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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他的“魏将军单枪斩胡厥”,映秋有些想去凑个热闹,但见明晗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还是忍住了捧场道:“小姐说得对。”
鹤颐楼的老板把收本子的钱给她结了,被明晗问起,满脸堆笑道:“您的本子乃是大雅之音,民间无人写得,自然不可取代,京中贵门儿女可都巴巴等着呢,哪次聚首吟诗不是以您的段子开头。”
“满庭芳呢?”明晗满意。
“满庭芳笔墨大俗,图个欢喜,是给底下那些寻常百姓粗人们解闷儿的,您二位所求不同,自是不可比的。”
“如此,大俗大雅都有了,”明晗得意的眉头一扬,“那渐山青又是什么?”
老板微微一笑,“二者之间,不上不下。”
“那不就是个半吊子。”映秋嘴快。
“非也。”老板头上的珠钗微晃,手指在映秋的心口上轻轻一点,朱唇张开,带着笑音儿,“去雅脱俗到最后,这人说书唱戏,要抓住的,不就是个人心么。渐山青的小折子写得简练,却字字勾人燃情,胜在生动却又不露丑态,亦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三者齐聚,更有群星拥簇,你方唱罢他登场,才使我这鹤颐楼的戏台百花齐放,长盛不衰啊。”
明晗给她说得心服口服,点点头,眼睛微弯,领着映秋往楼下去,“走,我们也去听听渐山青的新段儿。”
“哎。”映秋清脆地应一声。
小段子说了不到两刻,映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了鹤颐楼回府的路上,明晗不作声,却是暗暗想到了顾家小公子。
书中丧亲追思,已是如此悲痛,连映秋这样身体康健的旁观者,感同身受都这般难过,可那位小公子丧亲之痛才缓,唯一可以依仗的大哥又要离他去往千里之外的北疆,他一个病弱的男儿,又该是怎样一番心情。
明晗兀地有些低落,觉得自己这番退亲,于那小公子实在是雪上加霜了。
她有些不忍,回到家中,犹犹豫豫地找去了大哥,得知书信已经送出去,恍惚了一阵儿,也只能作罢。
房中满是苦涩的药味,顾清时风寒未愈,掩口咳了一阵儿,缓过那口气,见祺官儿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个信封,哑声问道:“这是什么?”
“明府的信。”祺官儿眼中有不解,“是明家哥儿送来的,说让我务必亲手交给少爷。”
顾清时懒得起身,靠在床榻上,让祺官儿念念。
祺官儿应了,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五页大纸,蝇头小楷写得端端正正,每一个字都差不多认识,可偏偏凑在一起,竟成了天书一般,让他张不开口。
“少爷你还是自己看吧。”祺官儿认怂,把信交到顾清时手上。
顾清时病中本就不适,乍一看到这满篇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时一阵头晕,微微蹙眉,盯了好久才从里面找到几句能看懂的。
“少爷,这是……什么意思?”祺官儿小心问道。
顾清时沉吟,略过那些恼人的长篇大论,“明小姐说,她不想娶我。”
祺官儿呆愣愣不知该说什么,顾清时捏着手里颇有些分量的纸,片刻,对他说:“你去研墨,帮我给她回一封信。”
“啊?”祺官儿为难,“少爷你知道的,就是在狗爪子上蘸点墨,扒拉出来的印儿都比我的字好看,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
想到明小姐那般风评模样,自己还没拒婚,竟被她给抢了先,言语间隐约还百般挑剔,全是莫名其妙的诸多理由。
顾清时自尊心受损,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说:“无妨,你就帮我写句话就好。”
祺官儿看看他,一点点挪到书桌前,研墨后笨手笨脚地拿起笔来。
隔日回信送到明府,明晗正躺在葡萄架底下枕着胳膊看一册书肆淘来的武功秘籍,见映秋偷偷摸摸地靠近,忙坐起来,接了信封打开一看,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小姐若使圣上收回成命,顾某定备厚礼多谢小姐不娶之恩。
明晗盯着那几个大字,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什么,呆愣愣坐在原地不动了。
“小姐?”映秋出声唤她。
给她送茶点过来的兴思见她这幅模样,凑过去看了一眼她手中书信,道:“明家是武将之家,明小公子一向身子不好,不习诗书,笔墨差些也说得过去。”
“不对。”明晗站起来,对自己十分有数,“他这是什么意思,嘲讽我么?”
“他……”兴思顿了顿,“或许只是性子直爽些,觉得受辱不悦罢了。”
明晗稍微被安抚了一下,转念又觉得不对,捏着手里的信,越想越气不过,跑回房中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又去托大哥转交。
两个人彼此见不着面,却在信中阴阳怪气地讽刺着对方。
“顾小公子这般嘴毒,乡野村夫一般,一点也不像个世家公子。”明晗气愤地念叨着。
“明小姐这信,倒与玉京谣的话本子有异曲同工之处。”顾清时撑着脑袋,“都似老太太的裹脚布,真是又臭又长。”
听到门外的动静,两个人齐刷刷把信一收,胡乱塞在书桌上的册子底下。
兴思叩门得了允入内,温声道:“小姐,主君让您过去试试衣服。”
“什么衣服?”明晗抬眸。
兴思一双眼睛澄澈,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再过些日子就是您和顾小公子大喜的日子了,自然是您的婚服。”
“我不去!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娶他了?”明晗豁然站起来,“大哥不在府里吗?”
“大少爷今日得了帖子去拜访袁公子了,还未回来。”
“我要去找他。”明晗扭头便走,兴思犹豫了一下,并未拦着,由着人跑出了大门,回去的时候在正堂不见李成蹊,只看到三侧君徐睿之在整理刚刚完工送来的喜服。
兴思回了话,没提明晗去了哪儿,只说没找到小姐。
徐睿之已有四个月的身孕,正是堪堪显怀之时,腹部微隆,遮在宽衣下还并不明显,闻言撩起眼皮看着他,眼神似箭,要把人望穿似的。
在兴思低着头略显僵硬时,徐睿之开口提了一句:“你是李成蹊亲自选出来的,在明启颜院里待了几年,她一直对你不错,但人贵在有自知,且不说她从未要过你,就算是她许你上了她的床,你也别想指望着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如今顾家小少爷就要进门了,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清楚,李成蹊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向着你,你还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些不该起的念头,你最好早早就给我断了。”
兴思低眉顺目,掩在袖口下的一双手微微攥了攥,应一声不敢,缓缓退了出去。
另一头,顾清时的房门被人推开,顾永宁也未打招呼,便把人叫到身边去,手略略一挥,底下便有人拿着一件件繁琐的衣服往他身上套。
顾清时懵懂间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里里外外几层大袍裹了起来,低头一看,艳红的衣服上边儿绣着大片石榴枝,梢上停着两只喜鹊,应的是一个喜从天降,多子多福,下边儿是几尾金鲤鱼在荷花池里游跃,莲藕露头,应一个喜结连理,底摆一圈小麒麟暗云纹,象征着他们的武官世家。
“大哥,我……”
“是不是还有一个鸳鸯戏水?”顾永宁问身边的绣郎。
绣郎笑着,“那个是盖头,还未完工。”
顾永宁把站在原地被人摆弄得发愣的顾清时上下打量一遍,旁边绣郎说:“肩膀有些大了,我再重新量一下,回去让家父再改一改,更合身些,衬小公子身量。”
“有劳。”顾永宁定下,多看几眼后对这身绣工十分满意。
绣郎把衣服扯平,重新量了顾清时的肩,把腰也收了收,记下富余,几个人又帮着把衣服解下来,匆匆带走了。
顾清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吸了口气正要说话,被顾永宁侧目一瞪,“闭嘴。”
那口气噎在胸口,引得人咳嗽起来。
“内训德修我一会儿让人送来,你那些话本子都收一收拿到我院里,剩下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头好好学学,什么时候把该记的都记下了,再来找我要。”顾永宁盯着他,语气严厉,“新婚头三个月,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个样来。”
他自顾自说完,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顾清时,便转身拂袖离去。
顾清时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在人走远了之后,独自憋闷地扑到铺得柔软的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默默消化着满肚子的委屈。
从袁府出来,明晗跟在明临身后,像条尾巴似地追着说:“大哥,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嘛,我给那个顾小公子写了信的,可谁知他那般不讲道理,明明是他们家向皇上求的婚,却要我去说,我若是能见得到皇上,哪儿还用得着跟他商量。”
“他若不愿体恤,我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明临无奈。
明晗知他为难,在后面沉默了好一阵儿,想到那一封封每次只有一句话,却总能把她气得摔枕头的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跟这样一个胸无点墨的病弱泼夫过一辈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明临回头。
明晗抬头看着他,满眼倔强,“我说了不娶就是不娶,你们谁也不能逼我,阿娘顽固,大不了我就不回明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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