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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最近出了件大事。
九城十六州的城主、岭主和岛主都往帝宫蜂拥而来,想要一睹新任魔君的风采。
自从千年前起,无数卜者的卦象都揭示,将有一位先天魔神从幽冥渊中诞生,眉心一朵红莲,足踏浩荡业火,以无上力量成为魔界不容置疑的尊主。
前不久幽冥渊异变,红光冲天而起,连日不散。帝宫长老们立即赶去,用六驾血蛟的车辇接回了这位天命预示的魔君。
但好像……跟群魔预想的不太一样。
求见这位新任魔君倒是不难。平日里威风赫赫的老祖们,依次把精心准备的宝物献上,魔君却始终一语不发,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不由人人内心忐忑。
“陛下,属下奉上的是两支九转食火犀的额心角。火炎浓郁,坚不可摧,为锻冶火系神兵的稀世良材。”
上首的黑曜龙座,坐着魔君红莲。魔君是天意化身,外貌就是自身极致力量的显化,红莲自然生得极端漂亮,如冰砌雪塑,是个美人胚子……毕竟看样子,他不过才五六岁大。一朵艳丽的红莲,绽放在他眉心,由于小巧,犹如落在雪地中的一点梅花。
食○○角○○,○○○○,○○火○○○○,○○神兵○○○○○○?
红莲睁着乌溜溜的双眼,注视着下面手捧犀角的烈焰山岭主,看似认真地聆听着这番话,实际上是有听没有懂。他忍不住又歪了歪脑袋,就不能说得好懂一些吗——其实还挺可爱的,不过没有魔敢这么想。
见魔君仍没有任何表示,侍从上前将犀角收了,示意下一位。
哎呀,好无趣……
小魔君快要坐不住了。
他是感受到群魔的诚惶诚恐,才勉强坐在这儿,接受供奉的。然而奉上的这堆骨渣石头,里面虽然含着灵气,对他来说还不值一提。
嗯?红莲忽然皱了皱眉,从极远处,飘来了一缕独特的气息……
玉阶下,奉了一块星砂石的苍鬼城主顿时吓得心头乱跳,心想是不是献错了礼,惹恼了这位魔君,却见下一刻,小魔君已不见踪影。
魔界边境,秋声谷中。
正是暮色四合时分。一阵阵魔界的巨风从山谷穿过,灌满了环绕四周的峭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天然空穴,吟唱着苍凉悠远的乐声。
此刻,谷中还回响着另一个声音。像是潺潺的流水,又似湍急的飞泉,与浑厚山声浑然相成地呼应,奏成一曲让天地都为之沉醉的仙音。
左右张望的红莲,很快就锁定了目标,飘上前来。
那是个青玉冠、白羽衣的仙人,端坐在一方石台上,流泉之声便是从他指间倾泻而出。
琴音一顿。对方也发现了他,脸色微变,倏然起身。
"红莲魔君?"
魔界新主的传说早已尽人皆知,这仙人看来也不例外。看见他眉心的那朵红莲,立刻报出了名号。
红莲?此前还没有人直呼其名,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小魔君却本能地明白这就是自己,眨了眨眼睛,跟着念了一遍。他生得像一颗雪团子,连嗓音也像,冰冰的,糯糯的。
对方不再说话,就听弦音一响,身形已变得虚幻。
遁术?红莲抬手一点,便将那仙人禁锢在了原地。魔界力量为尊,魔君甫一出世就备受尊崇,自然是因为天生就拥有绝世无双的力量。
唔……闻起来,他不像魔物。红莲飘近身,仔细打量。
与魔气截然不同的清冽仙气涌入灵识,让他眼睛亮了。
一定很好吃!
小魔君刚要下口,又犹豫起来。心中闪念告诉他,如果一口气吃掉,就再也没有了。他依稀明白,这可不是一只在魔界遍地都有的猎物。
红莲想了一想,不舍地望了一眼,又想了想,吞了口口水……他也不知道自己美食当前,为何心里总有一点不忍吃的意念。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算啦,这么美味的食物,与其一次吃掉,不如就留着每天闻一闻、舔一舔吧。
而仙人岳清商眼中,就见这位传说中的魔君——一只眉心嫣红的小魔物,凑了过来,像一只幼猫,嗅了嗅动弹不得的他,抓起他的手试探地啃了一口,双眸亮晶晶地瞄了他一眼,又舔了舔他手背上的牙印。
接下来还绕着他转了几圈,考虑了很久。
而后不知为何,周身杀气忽然收敛。
小魔物又好奇地望向岳清商托在怀中的独幽琴,吐字不太利落地问:“这、这个,什么?”
岳清商沉默片刻,答道:“琴。”
他怀里的独幽琴被无形之力抽了出来,悬浮半空,小魔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动一根琴弦。
“崩”,琴弦断了。
再拨一根,又是一声裂响。
岳清商以琴入道,是个极为爱琴的人,虽然明知自己还身陷性命之危,仍不禁为这张琴心疼得呼吸一窒。
始作俑者扁了扁嘴,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没有再拨,双手捧着琴递回来:“你,琴。”
岳清商默默无言地接过琴。他又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琴弦,当着那小魔君的面换起琴弦。待到换好,岳清商轻轻一拨,弦音飞散而出。下一刹那,乐音化作幻象,将那魔物笼罩。
咦?红莲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置身于夕阳西下的水面,正站在一只小舟的船头,脚边还有一个竹篓,里面装了两尾小鱼。悠悠的琴音在水上飘荡,来处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
他在船沿坐了下来,晃荡着双腿,探身摸了摸清凉的湖波,又拿篓里的鱼去逗弄盘旋半空的水鸟。玩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这回不见他结印施法,幻境就轰然破碎。
那个仙人自然已不在原地,他以琴音编织幻境便是为了困住红莲,好让他自己脱身。
红莲放出神识,略为感知,一个霎眼的工夫,又拦在了那遁逃的仙人面前。虽然他还想再在幻境里多玩一会儿,但也知道,不能让这只难得一见的“食物”跑了。
再来!
小魔君眉眼弯弯,兴致勃勃地望着仙人。就见那仙人再一拨弦,分化出十数个分|身,往四方遁去。
又跑啦!红莲连忙再度感知,不出片刻,就察觉了本体,闪现在本体之前。他期待地看着那仙人。还陪不陪我玩?
那仙人的遁术其实不慢,这回拦下时,已到了魔界边境。眼见被他拦路,轻叹一声,笼罩周身的仙气陡然清光大作,倾泻出狂暴的气息——
啊?红莲隐约发觉不妙,心念一动,浩瀚魔气涌出,强行压下了仙人的自爆,将人牢牢束缚起来。
“你究竟想要如何?”一直平静自若的仙人,脸色终灰败了几分,颓然问道。
红莲也不懂他为什么神色凝重,嗅了嗅那份让他垂涎欲滴的仙气,高兴道:“我,喜欢,你!跟我,走。”他飞上前牵住了人家的手,要把人带回家。
“不知陛下哪里去了,他老人家真叫来去无踪。”
“呸,陛下年轻得很,什么老人家,是你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莫非仙界有人来犯?”
帝宫中,群魔还不敢擅自离去,接头私语。忽见眼前一花,他们的魔君又再度出现,手里还……牵着一个仙人。
群魔的目光立刻凝注在那仙人身上,清冽的仙气,也令他们蠢蠢欲动。仙与魔素为天敌,仙气可是魔修的大补之物!
红莲没心思再理会他们,摆摆手,叫他们先退下,他还要把新捉回来的“猎物”安顿好。
群魔面面相觑,互相传音。这仙人是魔君从哪儿抓来的?稍后一定得请魔君示下,或去调查个清楚。假如是我们这新魔君大发神通,从仙界捉回来的,恐怕仙魔两界立马就要开战。
不过,这也无妨!如今我魔界有了天命魔君在,还怕他仙界不成?嗜血好杀的众魔,可等不及要大干一场,踏平仙界了!
下属们径自在那心潮澎湃,梦想着由魔君带领,在仙界开一场盛大的屠仙宴,小魔君本人还一无所觉。
感知到这帮下属气息躁动,红莲只疑惑地歪了歪头。难道他们连本座的食物都敢觊觎?胆子真大!牵着那仙人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
至于诸魔的念头,他根本想都没往这里想。红莲身为魔界的天道化身,依稀明白仙界不是那么好去的,他还没长大,没到功力全盛的时候,当然不宜轻启战端。
他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竟然好像比这群手握重权的魔头大局观还强些。
“你,这里。”红莲领着那仙人,来到一进小院前。院中种了许多梅树,白梅初绽,环境清幽。
这座恢弘帝宫亘古就已存在,原先住着前任魔君吞虹。吞虹并非天命兆示的魔君,是一路杀了上来,踏着累累白骨登上尊者之位的。前不久幽冥渊天降异象,吞虹便不发一言地隐退了,如今不知所踪,也没人再去过问。
——虽然有失公平,不过红莲的小脑袋里,才不会管这些事情。
按魔族的传统,新君承接前任的全部姬妾。这群美人至今住在帝宫中,还没人敢问红莲要怎么处置,红莲自然也想不起去安排。不过,他倒是知道这间院子刚好空着。
虽然他不知,这儿原先是吞虹最宠爱的妃子紫烟住处,吞虹退隐时只把紫烟一道带走,这才空置下来。
白梅小院里,宫女们还未遣散,正在庭中闲坐聊天。陡然见到魔君亲临,连忙慌慌张张地分列两旁,领头宫女上前迎接。
魔君竟把一个仙人带了过来?她们不敢做声,眼睛却不停地往那仙人身上瞟。
红莲牵着那仙人的手,在四处转了一圈。由于上任主人的缘故,寝宫里布置得还算雅致,就是东西少了一些。
唔,稍后叫人送点过来,这里面太空旷了……红莲心想。既然要把“食物”养着,就好好地养,不能给他缺了什么。
对啦,我还没有问自家食物的名字呢。
“你,名字?”红莲仰起小脸,问道。
“……岳清商。”
哦,红莲点点头,将这三个字的音调记在心里。
安置好了“食物”,红莲又吩咐领头宫女,除了自己别把任何人放进来。想了想,又在院子上加了一层结界——以防下属们真的跑来偷吃他的猎物。
至于猎物自己要跑?哼哼,他跑不了的。
领头宫女唯唯连声,自觉了然了一桩大事。
这可是魔君陛下降临以来,第一个上心的人物!虽然是个仙……莫非这位新魔君真的口味清奇?不爱妖娆魔女,偏爱冷清仙君的滋味。
仙人岳清商倒是始终神色平静,默然无语。红莲走后不久,就听琴音从小院中飘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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