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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饭，岳清商带着红莲来到一家高门大户前，说他有个旧友要拜访。
他还摇身一变，变作白发苍苍的老者，连嗓音都转得沧桑许多，叫红莲不禁偷笑。
递了拜帖，不一会儿，主人就匆匆来迎。红莲照着岳清商所教，脆生生地叫了声“伯伯”。
“是岳兄你新收的弟子？”面庞清矍的老先生赞许道，“聪明灵慧，看得出是个好孩子！”
这样的夸奖，红莲也已经听得多啦。
只有岳清商的一句“不错”，才能让他心里开花。
他们随着此间主人进了门，转过照壁，就见高墙里面果然占地极大，游廊画壁，假山池塘，步步皆有景，处处都是精心营建。不过在住惯了偌大魔宫的红莲眼里，还算不上什么。
主人将他们请入临水轩榭，命人斟茶。
红莲正盯着茶点发呆，就听那老先生道：“舍孙文毅与令徒年纪相仿，不如让他陪令徒出去走走，两个孩子也有话聊。”“如此正好。”岳清商应道。于是，红莲就被打发出去，让那个顾文毅作陪，两个大人则留在水榭中聊天。
顾文毅看起来只比红莲大两三岁，神情里却有几分成年人才有的沉静，锦衣华服，举止文雅，他带红莲来到环水回廊上，主动同红莲说着话。
红莲随口敷衍着他，神识却在偷看岳清商。唔，他们在聊以前相识的事？原来是因题在酒馆壁上的一首诗结识的啊。又聊起了诗文，这个听不懂……
“你跟从岳先生学琴，琴技一定很高明吧？”顾文毅笑道。
红莲摇头：“弹得不好。”比起岳清商，可差得太远了。
“是吗？”顾文毅道，“总该比我强。我跟祖父学诗，他老人家常常看着我叹气。”
随意闲聊着，两人很快便混熟了。
到了傍晚，红莲又在顾府尝到了一顿精工细作的美食。顾老先生不仅留饭，还要客人们住上一晚，与多年不见的好友秉烛夜谈。岳清商盛情难却，留了下来。
两个老朋友，又去吟诗作对、听琴论曲了。红莲只得一个人待在客房里，好在没过多久，顾文毅就带了一盒糕点来找他。两个小朋友吃了糕点，便偷偷地翻墙溜出去玩。
顾文毅恐怕从来没做过这等放浪之事，和红莲一起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闲逛，什么都觉得有趣。
“前面有皮影戏台，我们去那看看吧。”顾文毅提议。
“好啊。”红莲还没有看过皮影戏，他也想看。
却有人搭话：“皮影戏有什么好看的？两位少爷，小人倒知道一个比那好玩百倍的地方。”说话的是个穿短打布裤的瘦小少年，正讨好地笑着。
“哦，什么地方？”顾文毅起了兴致。他出来逛的机会不多，对石陵城中的去处并不熟悉。
“少爷跟我走就是了，包准让您满意。”对方不肯直说，卖关子道。
“别去，”红莲咬着顾文毅的耳朵，小小声告诉他，“我师父对我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走，何况他一眼看去就不是好人。”
顾文毅这才回过味来，虽然不明白剑羽是如何看出那“不是个好人”的。他点点头，拉着红莲的手就走：“岳先生说得有理。走吧，我们去看皮影戏。”
皮影戏台设在泊于河畔的楼船上，台子搭得高大，站在岸边就能看，若要看得再清楚些，就得付些银子上船了。船上有雅座，还提供各色细点。
顾文毅出身富贵，自然不会吝惜银钱，和红莲一道上了船。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顾文毅道。
“好。”身为魔君，红莲天生就不晓得客气，瞄向挂在船舱上的木牌，上面的朱漆大字，写着“兰花干”“炒螺狮”“烤鸭包”“蟹黄豆腐”……他挨个点了一遍。
吃食很快就送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顾文毅笑着看他，陪着吃了几筷子，又专心看起皮影戏来。
今日是一场人妖相恋的戏，正演到蛇妖与前来捉捕她的仙人斗法，好一个飞沙走石，电闪雷鸣。斗到精彩处，直看得台下人眼珠都不敢稍错，谈笑声都一时息了下来。
咦？
红莲拿起一块徽墨酥，准备送到嘴边的手顿住了。他不动声色，放出神识观望四周。浓重的白雾从河上升起，隔绝了视线，较近的岸边、不远处的石桥与垂柳，俱已看不见了。
只余这艘楼船，漂浮在四面合围的白雾中央。不像在河心，倒像置身云端。
他又看看身边的顾文毅与邻座的客人，均目光呆滞，眼睛还望着戏台，魂都不知飞到了哪里。
难道是刚才那家伙动的手？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看来是我把气息掩藏得太彻底了……红莲心想。
不过，这样好像更有意思！
戏台子上仍在演。
现在只剩下红莲还在津津有味地看了。只见投在幕布上的影子仙人一声轻叱“去！”，挥出一把豆子，正是道法“撒豆成兵”，绿光一闪，戏台前的雅座上方却真的下了场豆子雨，砸在船板上噼啪作响。又在呼吸间，黄豆变作了豆卒，身躯扁平，描红绘绿，都是些皮影人偶。蛇妖也破幕而出，向席间蜿蜒游来，她的蛇躯之上，已变回了美女头颅。游动间头颅转动，环望四周，却不论怎么转，旁人能看到的始终是一张艳若桃李的侧脸。
像有好几双无形的手在继续操纵，皮偶豆卒们挥枪舞棒，蹬腿迈步，与蛇妖激战起来。
蛇尾如鞭，一鞭扫中豆卒，人偶登时拦腰斩断；锋锐的刀枪扎中蛇精，亦有鲜血溅出，定睛一看，从伤口汩汩流出的其实是赭红的碎屑。
僵持之下，蛇妖忽然转向一旁泥雕木塑般的皮影戏看客。她在这幕戏中本来是个良善角色，此时竟向座中的顾文毅诡谲一笑，张开血盆大口。
顾文毅还动也不动。
眼见她就要将人吞入蛇腹，红莲指尖轻弹，一朵莲花状的小火苗飞射而出，正中蛇妖额头，“哧”地烧出一个洞。美艳的蛇妖身影微晃，散成灰烟——却在下个刹那，又复归原样，连额心的焦洞也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红莲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再隔空一抓，将身边豆卒手握的长剑摄来，扬手一挥。长剑快若闪电，斩落了蛇妖头颅。
这回，蛇妖消散之后，就再未复原。连同那些扁平的豆卒皮偶，也不见了踪影。
五彩辉光一闪，从原本蛇妖所在之处，现身出红衣男子，掌中一把系着雀翎坠子的折扇，笑吟吟地抚掌：“陛下，襄特意为您安排的小把戏，好玩么？”
“好玩。”红莲不假思索答道，又瞪大了眼睛，“你跟踪我？”
孔襄笑着摇头，一双凤眼里潋滟生光：“我怎么敢，只是恰巧在城中闲逛，一眼就看见了您。”
“那个灰不溜秋，要我跟着他走的小妖，也是你找来的？”
“冤枉，冤枉啊，”孔襄叫屈，“他虽是只麻雀精，与我同为羽族，我却实在不认识他，他更不是我找来的人。”
他说得不像作伪，红莲也将信将疑，又问：“那你知道他说的那好地方，是指哪儿吗？”
“那地方的确是个销魂场、极乐地，只不过……咳咳，”孔襄苦笑一声，折扇轻摇，“陛下年纪还太小了些，再过十年，襄愿陪着您去。”
“还有本座去不得的地方，叫什么名字？”红莲更是好奇。看孔襄一脸为难，没再逼问他，暗忖道，回去问问岳清商好了。心思一转，忽而反应过来：“不对！你连我今晚遇上那只麻雀精的事情都知道，你就是在跟踪我！”
以红莲的力量，若是心存警惕，谁都跟踪不了。但这喧嚣市集里，虽以凡人居多，修士、妖类和隐居的魔物也为数不少，红莲根本懒得理会，也没有查探过气息。
“这……”孔襄偏过头，折扇掩住了半张脸，但笑不说话了。忽又摘下折扇的雀翎坠子，轻轻放在红莲面前。此物色泽鲜亮，宝气氤氲，显然不是一根普通的孔雀尾羽。
他把自己的尾巴毛给我做什么？红莲疑惑地望他。
“陛下以后但有吩咐，只需对着这枚雀翎说上一声，襄便会即刻赶到。”孔襄道。
“好，有事叫你。”红莲想了想，收了下来。
孔襄修的是魔，离升入魔界还有一道雷劫的距离，不算他管的人。不过，迟早也要变成他管的人。既然是自己人的东西，拿起来就没什么可手软的。
“那在下就告辞了。”孔襄说完这句，躬身一礼，五彩华光一闪，顿时不见。
浓稠的白雾消了，戏台上仍如异象发生前那般，演着仙妖大战。
观众们吃着点心，闲聊吹水，观看皮影戏，没有半分呆愣的样子，好像也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之事。除去船板上真的洒了些豆子，不知道是哪个把一碟炒黄豆碰在了地上，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你真厉害！”顾文毅望着红莲，冲口就道。
“什么？”筷子没停过的红莲看向他。
“你真厉害，”顾文毅笑道，“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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