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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将至, 宫中四面朝贺,人人皆是锦绣华服, 皇帝陛下腊月初一清早便去了趟鸡鸣寺拈香, 回宫后亲笔写“福”数帖,送往各宫, 十五、六等日,召御前大臣、侍卫至谨身殿;二十六、七等日召诸王大臣、内廷翰林等至奉天殿,赐‘福’字。”
皇上写好的那些“福”字, 会一一赠予各位亲王大臣,并且加送年礼,通常这些“福”字, 也会被他们毕恭毕敬跪于案前, 磕头谢恩后才从殿中取走。除却单独的“福”字以外,还会有一些特殊的、较长的新春祝贺, 比方“富贵花开”, “延年益寿”,“阖家安康”等。
今年, 太保大人因其平日里处事优异, 深得龙心, 得到了最为丰厚的“福”字嘉奖, 数福被他高挂高堂,并位自家府邸取名“福堂”, 太保大人这一举动, 更是令龙心大悦, 追加后赏,遂,这年也算是过得美滋滋乐融融。
一年将过,谢诩起了个大早,想在今年的最后一天陪在玉佑樘身边。
他从典药局步行至端本宫前,就看到了这么个场景——
朝思暮想的人儿正着一套身喜庆的镶白毛边红袄,高高立于斜靠的竹梯上,她一手拎着大红灯笼,一手扶着梯把,正一点点伸长手臂,去够殿门口用以挂灯笼的金钩。
“殿下,您慢点啊。”
“殿下,还是让小的来吧!”
下面几个战战兢兢扶着梯子的宫人,紧张到汗流浃背几欲垂泪,而上面的人反倒不慌不忙地看下来,绽开一个较之梅花还要清丽的笑容:
“莫怕,孤稳当得很。”
谢诩目测了一下其所处高度,起码为自己的身高两倍,登时暴怒,一下冲到梯下,有些训责之意道:
“殿下,你身体弱,这样危险的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玉佑樘听出来他的声音,却并未理睬,执拗地踮起脚……
谢诩的心提了起来。
太子殿下够了一会,半轻松半艰难地将灯笼挂好,方才慢条斯理地爬下竹梯,双脚重回地面。
我们谢先生的心这才缓慢放下。
玉佑樘掸了掸绣金束袖,眼中笑意似初冬暖日:“没什么,以前在寺中,也经常挂灯笼呢。”
——只不过那时候,不是爬梯子,而是你站在椅面上,将我抱高挂上去的。
她话中藏着一些难以言说出来的过往,但谢诩一下子就懂了,男人责备的气焰瞬间消了,平和服帖地跟着玉佑樘重新回到殿内。
也许是心情好,又或者是调养的好,玉佑樘的身体也完全恢复安康,月事后第二个月,谢诩再替她把脉,脉象已然正常。
按道理说,自己也应该停止这般强度的疗养了,并能有一些较为放达自由的活动,比如不想再喝的益母草水,又比如找哪天跟沈宪一道练个剑,可谢诩一样都不允许,提起来都会板脸。
今日连挂个灯笼这样的小事,都能叫他不悦至此,玉佑樘着实忍不住了,负手走在前边埋怨问:“难道来了葵水之后,我就再不能像男子一般生活了?”
谢诩道:“你仍需要保持后续的注意和疗养,不然体寒之症依旧会复发。”
“你先前还说寒气都尽数除去了。”玉佑樘皱起眉。
谢诩不急不缓道:“只是表面现象,你用药多年,深处的病根恐也落下了。”
玉佑樘拂袖:“你那时可没这么讲,你言已经痊愈!”
谢诩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所以我才被你言是庸医。”
玉佑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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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诩这般做是有难言之隐的,回宫前半个月,他为玉佑樘把过一次脉——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
喜脉之象。
那一刻,谢诩险些心悸将亡,但平复片刻,立马延生出许多其他纷杂的情绪,贯穿过他的大脑和胸腔,欣喜至极,又揉着羞愧难当,自己养大的小女孩竟然有了身孕,怀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拥有她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真的很想马上和玉佑樘分享,可猛然想起这姑娘连来个月信都痛苦到想死,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但对于玉佑樘而言,恐怕是噩耗吧。
于是这个老男人很快稳住心绪,抑制住那些快要冲破喉咙的倾吐欲望。
他垂眸望了望烛光里少女的小脸,决心压下一切,守住秘密,等过阵子,缓和缓和,再告诉她。
不过,隐瞒的后果就是,他要开始疯狂补充养胎知识,几乎要全天候注意玉佑樘的动向和行踪,杜绝掉任何对胎儿不利的情况,在饮食保养上更是要亲力亲为,每日典膳司的厨房内,皆是一群宫娥和御厨们围观在一边,满脸崇敬地围观着清秀俊雅的丞局大人在滚滚油烟中,掌勺颠勺,挥汗如雨,筹备太子殿下的饭菜。
碧棠自然也知晓一切,因为现实所碍,谢诩不可能完全守候在太子殿下身边,只能靠碧棠时刻监督。碧棠得到消息后,震惊许久都回不过神,但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投入到对太子殿下的限制与照顾之中,熟读了谢先生交给她的切忌事项后,还不能忘了回秉给他太子每日生活,饮食上的各类细节。
两人的神经时刻都绷得紧紧,生怕玉佑樘一个不注意,伤了胎气。
尤其今早碧棠实在忍不住去出恭,这才稍微离了片刻,就叫谢诩瞧见玉佑樘爬那么高挂灯笼,简直要疯……
当然,我们的太子殿下肯定也能感受到到身边人的过度紧惕与注重,这让她不自在得很,她曾经讲过碧棠一次:“你现在怎么变得和谢先生一样了。”
碧棠只能苦恼地打哈哈:“近墨者黑吧,呵呵呵呵……”
所幸这个回答还算让太子殿下满意,顺利蒙混过关,混到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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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晚,宫中四面张灯结彩,喜闹融融。
明明是满目佳肴,叫人兴高采烈的团圆宴,玉佑樘仍吃的一身困顿,不知是因喝了几杯小酒道贺,不胜酒力的缘故,还是平日里被谢诩那家伙给娇养惯了太容易累,到最后,耳边只朦胧接收着酒席上皇亲国戚间的觥筹交错声,乏意却愈盛,她只好揉了揉眼,随便拈了个借口去园里吹风清醒了。
碧棠忙跟上自家主子,为她套好一件狐毛披风。
她已经习惯被如此对待,只微微蹙眉,而后恢复常色,慢吞吞穿行园中,朝着东宫方向走。
除夕的夜晚不见一丝深沉冰冷,京都明亮的灯火将天空曜亮大半。
谢诩在局里用了餐,他惦记玉佑樘的身子,又想起这孩子在宴席上定是要饮酒,不禁越发心切,也借着宫人太监们闹酒闹得不顾他暇时脱了身,想找个机会私下见碧棠一面,吩咐她多多留心太子殿下,切莫酗酒喝多了。
他步伐如心境焦急,迎面而来的脸红着打招呼的宫女,也全都忽略了去。
一个回去,一个过来,不想却在其间碰了面。
借着园内随处可见的年灯,瞧清彼此的脸后,双方皆是一怔。
玉佑樘不再走动,只立在原地等他过来,心有灵犀,谢诩提步靠近。
玉佑樘瞥了眼他深黑的眸子,转了个身,目视远方,哈口气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谢诩低头凝视她头顶,皎洁的额头,和秀挺的鼻尖:“嗯,去年此刻,没有在你身边。”
玉佑樘微微一笑:“大过年的,非得勾起伤心往事。”
谢诩也随着她笑了,笑并未出声,却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温存,他咬字清晰,慢慢许下承诺:“今后,每一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嘭——
不远处,一朵金色的火花怒放在墨一样的天空。
“噢噢,放烟火咯!”有年轻的宫女太监们从身边捂着耳朵,开心大叫着路过,他们急着去瞧焰火,都未注意园中一动不动的两位贵人。
嘭嘭嘭——
连发的礼炮,让漆黑的夜空溅起发光的大雨,闪亮而辉煌,焰火似亮丽的花种,一发,又一发,埋进苍穹,在乌黑的云端中,极速生长,霎时开出一朵,一朵,又一朵缤纷的花,丝丝精贵,瓣瓣绚烂……东风夜放花千树,渲得整个夜幕之下的宫廷,亮如白昼……
谢诩问她:“好看吗?”
玉佑樘正瞧得如痴如醉:“好看。”
“这会高兴吗?”
“嗯!”
谢诩看着少女倒映上焰火的亮晶晶眼眸,似乎想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些,倾身言道:“那我就顺便告知你一事。”
“嗯?”
“殿下恐怕,已有身孕……”
“什么?!”
很好,我们的谢先生收到了一个乌黑的左眼淤青作为新年礼物。
而皇宫的另一边,齐王殿下和首辅大人方念礼也并肩立于湖心小亭中赏焰火。
他们离放炮的地点很近,火树银花,星如雨,几点零落的火光能飘进亭中。
齐王殿下兴起,想捏住一个,抓了个空,摇头笑道:“这烟火,好看是好看,可惜昙花一现,消失得太快了。”
方念礼对他的话不敢苟同,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道:“殿下此言差矣,亦如烟花昙花,人生在世,岂可在意最终结果如何,是尘埃落定,还是枯朽零落,这过程之中的妙不可言就已足够,望殿下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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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几日,朝中大休。
玉佑樘根本无法享受闲逸,将临大敌一般,每日在宫中踱来踱去,只因这意外怀胎的噩耗,她连门都不敢出,有臣子前来拜年送礼也不自在的很,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人在逢源了。
谢诩唯恐她想不开,自己又要在典药局值班,行动不便,只能嘱咐碧棠没日没夜跟在她后头,守在她身边,劝慰道:“殿下啊,您别这样啦,为了腹中孩子,也该消除焦虑,缓解紧张,保持心情愉悦啊。”
玉佑樘坐回椅子:“你讲,本宫如何维持心情愉悦?”她弹出一根手指怒指还未有变化的腹部:“孤一个太子,肚子越来越大,搞毛啊?”
“……总会有办法的。”
玉佑樘吐纳,努力平下心绪:“没有办法的,只能如此了。碧棠,拿笔来。”
初七过后,大臣陆陆续续回宫上班,休完大假的皇帝陛下也开始投身于国政之中。
从去年年底起,东南沿海的倭寇就极其活跃,不停犯境,骚扰平民百姓。
为了这群小杂碎,皇帝陛下很是头疼,从去年尾头疼到今年头。
今日,不得了,一员朝中大将直接活抓了个倭寇小头目回宫,交给皇帝陛下亲自审问。
问了半天,虽有懂得倭语的译官在场,但那小倭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语言组织能力水平委实低,扒拉扒拉讲了一堆,仍是表达不清。
而向来过耳难忘的皇帝陛下,耐心听着听着,就顺便记住了几个自觉挺有意思的倭语用词。
当天下午,皇帝陛下回到私房,册公公便神神秘秘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他,言此信来自东宫,由太子殿下亲笔所书。
皇帝陛下啜了口大红袍,随意撕封展信。
其上内容:“父皇,儿臣有喜了,是真的。”
落款,玉佑樘,还附有精致的太子印玺红章。
皇帝陛下喷茶,眼球差点爆出眼眶:“纳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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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开头的宫廷春节习俗,参考了百度资料博文《清代宫廷过年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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