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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防道章节, 作者追文去啦! 还好, 季云喜自己先咳一声转开头去了, 避免了她的不自在。
“我们老板何止是去过,还打算在那儿办个糖厂呢,都去考察过好几回了。诶你们家是连安哪儿的?镇上的还是哪个村的?”
办糖厂啊,那确实是个好主意, 连安乡就在金沙江的支流旁,水资源丰富得很,气候又足够热, 不止一年能种两季水稻, 还能养鱼种甘蔗。那里出的甘蔗跟别的地方又不一样, 是又细又泡还足够甜的……李曼青想着就咽了口口水。
这姓季的果然是做生意的,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他。
“李家村的,我这两年也没怎么回去过,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以前乡里倒是有个糖厂, 我读高二时候还在呢,现在不知倒闭了没。”当年她哥哥就是在那厂里打工的。
“嗨,那国营的是吧?早倒闭了,不倒闭也干不过咱们私营的, 一个个混吃等死哪里赚得了钱……”小刘嘚吧嘚吧嘚,另两人偶尔搭一句,很快就到了大渔乡上。
二十年前的太平乡别说这样银行那样银行了, 就连农村信用社都没有, 存钱都得去到隔壁的大渔乡才行。几人办了转账, 李曼青见绿绿的存折本子上确确实实多了三万六,这才仔细的将存折贴身放了,准备上县里去。
车上,小刘代老板说了,他们事先看好的农家院有三处,都在宣城县靠近大渔和太平这边,也就是县西边。一所是刚盖起来两年的红砖房,有两层,每层只两间房,房顶没有浇灌,仍然盖的瓦片。
一所盖起来五六年了,也是红砖房,不过只有一层,但有整整六大间,以后有条件了再浇灌两层不是问题。
最后一处是快十年的土房子了,但因为盖起来以后没人住,勉强还算新的,只是墙体被风雨侵蚀,有些掉了皮。但它屋子更多,分为前后两进,足足有十二间之多,也是大平房,还搭了个院子。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李曼青就选了最后一处,但表面上却还是说“都去看看”,先去前两处看了看,见果然都是红砖房,屋子虽住过人,却也是干净整洁的。
到了土房子那儿,比另外两处更靠近县城一些,距离空气污染的大渔乡又远些,而且是在上风向,煤灰粉尘吹不到。最主要是面积宽广,不止有十二间屋的大平房,还有个两三百平米的大院子,虽然围墙已经塌了几个角,但里头种着绿油油的青辣椒和紫澄澄的茄子都安然无恙,没有被偷踏采摘过的痕迹……看来左邻右舍都是正当人。
以后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邻居安分些,他们作为外乡人也能少些麻烦。
“就这里吧。”
“啊?!”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土房子,里头啥都没有,墙还掉了皮,院墙也塌了角,就连院子里都是股粪味儿……”小刘难以置信,竭尽所能的找这房子的茬。
不为别的,既然老板也不在乎这么点钱,那就要帮她挑个值钱点儿的,好歹唐丰年确实死在矿上了,她作为唐丰年的“遗孀”,理应得到这些照顾。
季云喜也挑了挑眉,看她两条淡淡的长眉拧到一处,带着女孩子少有的坚定,问:“确定了麽?”
曼青心里恨不得“确定”“确定”“确定”的大喊三声,这么大的面积,到时候拆迁了她得成富一代了啊!
以后她儿子或者闺女就是拆二代,富二代!还是新世纪的拆迁户,拿了钱就是光存银行里吃利息也够了……绝对稳赚不赔啊!
嘴上却不忘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我看这里的土房子跟家里的挺像,等我爸妈来了住着也习惯,而且不用爬楼,他们腿脚不好也省力,闲下来了还能自个儿种点瓜果蔬菜……”总之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季云喜又挑了挑眉,似乎是不太相信。但曼青没时间细究了,眼见着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半了,她要不想摸黑走山路回家,现在就得赶紧办交接事宜了。
唉,住山沟沟里就是这么不方便。
见她眼睛不停的往外墙外看,季云喜就道:“墙过几天让人来给你们糊一糊。”省得孤儿寡母的被人翻墙头。
曼青没想到他能这么“好心”,也就“嗯”了声,三人相顾无言,等着房主来办手续。
有钱好办事,三点钟不到,手续就办完了。可能是上辈子吃过太多亏了,曼青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全程交接过户拿证她都一眼不敢错的盯着。见这房子也才买作八千块钱,她倒是松了口气,八千块对现在的唐家来说是个大数字,但对季云喜来说,不过是买个心安罢了。
她其实一直怕房子贵,他不肯买。
直到拿到了房产证,见上头落的是她的名字,心才落回原处。
说到落户问题,本来那天在矿上谈条件时她想的是和钱一样全落到公公名下,但那天见识了二姑姐一家子的熊,她突然就觉着得留个心眼了。
不是不信任公公婆婆,他们也是好人,不过是老好人,太好说话了,明明都知道就是杜峰偷了表,偏还要帮着说是“捡”的……她是儿媳妇,怀着他们的孙子,这固然重要,但杜峰也是他们的孙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不会偏袒谁,只会尽量一碗水端平。
但在没爸爸的孩子身上,这样的“一碗水”本身就是吃亏。
就当她小人之心,给未来的孩子多留条后路吧。
直到后来,她跟着他离开宣城县,没多久就被他以做生意为由榨干赔偿金……然后才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她只要一说要回宣城来,他就一面痛哭流涕认错,画“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大饼,一面恐吓她回去就是给娘家丢人现眼,哥哥嫂子一定不会认她……
可怜她那多年书竟然白读了,就这么让他一面红脸一面白脸的拦住。
再后来,年纪大了,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她竟然就再也没回来过。
“表姐回来了,表妹也在啊,听说丰年出事了,是真的吗?”他虽问的是唐丰莲,眼睛却只落在李曼青身上。
见她今日穿了件大红的毛衣,显得脸又白又小,眼睛又黑又亮,若不知内情的,都只当她是十五六的女学生,哪里想得到是已婚少.妇了,还真是十里八村难得的好人材啊……可惜他的死鬼表弟无福消受。
唐丰莲历来见不惯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模样,若是往日,定要打趣他西装革履上哪儿当大老板去了,今日却是再无心接嘴的。
李曼青尽量捏紧了拳头,逼着自己不看他,只盯着地板发呆。这两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打上水泥地板了,只除了唐家。她记得唐丰年过年的时候说等明年上冬冷了,请工便宜,他要提前回来打的……现在他人没了,唐家的泥土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换得了了。
“是啊,你表弟……唉,我们正打算去瞧瞧。”唐德旺勉强应付一句。
“上哪儿瞧去?我听说那矿井两百来米深呢,入口堵死了,别说人了,根本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去……”罗有秀讲得“栩栩如生”,唐德旺听得浊泪四下。
这不是往老人家伤口上撒盐麽?李曼青恨不得让他快些闭嘴,唐丰莲已经怒目圆睁。
“表弟若没事就回去吧,咱们待会儿忙得很。”大姐夫出口了。
罗有秀还想再哔哔,看了眼大姐夫脚下的编织皮凉鞋,这可是城里人才穿得起的……只得讪讪住了嘴。
没一会儿唐老太热好了饭菜,就着鲜嫩的凉拌春芽,李曼青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白米饭。想到今日去的目的,又回房换下那红得耀眼的毛衣,穿了件印有椰子树的的确良衬衣,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凉,外头又加了件猪肝色的小毛衣,有意将前襟一排扣子揭开,就成了后世的针织开衫的造型。
这件小毛衣还是娘家嫂子送她的,当年流行说“猪肝色”,其实也就是后世说的卡其色与紫色的混合,显老效果杠杠的!
果然,她才穿上这一身出来,罗有秀就皱了皱眉,深觉一副好样貌被这西里古怪的打扮给埋没了。
唐德旺一把大锁锁了门,几人走到村口,刚好见大榕树下有老人坐着晒太阳,见他们一家老小的出门,也都知道是丰年的事儿,劝道:“丰年爹妈,咱们不怕啊,去了好好同老板说说,多多少少赔点钱,你们以后也能有个着落……”
又听得两老哭成泪人,李曼青终于在“麻木”了半日后,跟着掉了几滴泪。
大平地村地处高寒山区,交通闭塞,二十年前还没通公路,要到乡里去只能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这年代在城里已经到处是自行车了,大平地却只村长家有唯一一辆,还因路太窄太陡了没法骑……其闭塞与落后可想而知了。
李曼青就叹了口气,上辈子虽说是个穷打工的,但地铁公交出租都出门就能坐,回到“交通全靠走”的二十年前还真不适应。
唐丰莲却误会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曼青要走不了就先跟你姐夫家去。”
李曼青连忙摇头:“能走能走,咱们赶紧走吧。”
等灰头土脸走到乡里,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大姐夫去找了辆拖拉机来,每人一块钱,一路“突突突”的将他们颠簸到大渔乡,又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这还是知道他们有急事儿,算“突”得快的……再不到,李曼青都要吐了。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颠得变形了。
只是,下了拖拉机,众人都傻了,只知道“矿上”“矿上”的叫,但大渔大大小小的私人煤矿不下五六个,他们连人家煤矿名字、地点都说不出来,去哪里找人去?
唐德旺红着眼,见人就问“知道唐丰年在哪个矿上吗”“听说哪个矿上出事了吗”,这年代出了事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家就是知道也不敢同他们说的。
唐丰莲骂大姐夫:“你咋就脑袋少根筋,走之前不会问问建华他二哥,现在这大海捞针都捞不着!”又要使他回去问人。
光一个单边都得三个小时,还是有拖拉机坐的,要没车坐,靠他走路一来一回还不得七八个小时,都走到半夜了!
李曼青忙拦住:“大姐夫不用跑了,我记着丰年说过,那煤老板好像姓季,名字叫啥不知道,但只消问问季老板的矿在哪儿,总能找着的。”她之所以记得,是当年那笔赔偿金是季老板亲自送上门的,她还有些印象。
果然,李曼青堆着笑脸,找了家叫“利民农资”的店,一问季老板,人家就指给她了:“那可远了,走路走不到的,喏,乡.政.府门前过去有马车,你们只消说去‘云喜’煤矿,人家就会带你们去了。”
几人赶紧又去找车,每人五毛钱,又是坐了一个小时多才到矿上,而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就在他们走后,乡.政.府门前的一辆黑色桑塔纳里,年轻的司机问坐在后座的人:“老板,这怎么办?听见他们说话了,就是找唐丰年的。”
男人蹙着眉,弹了弹烟灰,半晌才道:“那就让他们找去。现金准备好了没?”
司机晓得这是要做好打发他们的准备了,赶紧道:“都取出来了,两万块。另外两家的都只给一万五,会不会被他们知道了闹出事儿来?”同样是埋矿井里了,要赔偿的话都得一视同仁,不然封得了这家的口却封不了那家的,到时候还是麻烦。
后面的男人却再没出声了,只望着那女孩子的背影沉思,没想到啊,这种穷乡僻壤还能有这么白净的姑娘。他来大渔三年了,倒是第一回见。
就是穿衣品味忒老土!
“曼青一个人在家怕不怕?要不还是让你爸自己去吧,我在家给你做伴儿。”
李曼青汗颜,以前的她可真是爱扯后腿不顾大局的。后来在省城一个人十年如一日的待出租屋,也没见她害怕……果然,人都是惯出来的。
“我没事,妈你们去就行了,记得如果那头还是不说话,你们就数三声,再不说就挂掉算了。”不然电话费跑得她心疼。
这半个月来到处跑,光车费就去了三十多,田地里啥产出都没有,家里光出不进了,她现在又怀了孩子,不敢怎么走动,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赚钱也没个谱。
公婆虽嘴上不说,但都知道,光指着存折上那点赔偿金是不行的。
李曼青也是急在心里。
等公婆一走,她就坐院子里出神。她上辈子做过的工作虽多,但全是给人打工,现在要自己做了,还真是费脑筋的。
比如,以前做过的保洁保育员啥的,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家政公司,乡下地方不可能做这个的。
进工厂?怀着孩子不可能千里迢迢南下的。
做小吃?她除了会鼓捣点面包糕点,就只会做点家常菜。
对了,面包!
她上辈子唯一的乐趣就是烘焙了,基本上后世市面上常见的面包样式和口味,她都会一些,拿来二十年前,绝对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一想到前两次买的硬.邦.邦又没滋没味的面包,她就觉着是商机。
但问题是,她没有烤箱啊……
这时代还没网购,别说乡下地方了,就是宣城县都没有烤箱,哪怕是去到省城,也不一定能买着……倒是去沿海发达城市看看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但她肚子里揣了两个娃,也没法子去省外。
真是个幸福的遗憾啊。
曼青笑着摸摸小.腹,这两个小家伙,你们妈妈的第一条发财大计就被你俩耽搁了,以后可得好好听话才行,不然打你们小屁屁哦!
中午一个人,她就拿骨头汤下了碗面,切两片肥瘦相间的腊肉放碗上,嘴里特别淡,却又不敢吃辣椒,怕上火了得吃消炎药,听说许多抗生素都是有致畸风险的。
有了孩子真是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了,衣服不敢穿少了,怕着凉感冒要吃药打针。饮食不敢辛辣刺激了,怕上火还是得吃药……能活血的水果什么山楂桃子李子的,她也不敢吃。
“呲溜”完一大海碗的面条,又把猪鸡给喂了,从内闩好门,曼青就回房睡午觉了。
只是还没睡下多大会儿呢,就听见有人拍大门,她又只得起身披了外套去开门。
“亲家,曼青在吗……哦,是曼青啊。”
门口站了个四十来岁的农村妇女,穿着的确良的花衬衣,头上戴了顶用红漆画过花儿的大草帽……还是一样的打扮,曼青红了眼,支吾着叫了声“妈”,就哭出来。
老太太一愣,忙拉住她安慰:“别哭了别哭了,怎么也不带个信回去,我也是昨天上县里遇着你大姑姐,不然都不知道丰年的事。”
曼青已经二十年没见过自己亲妈了。
二十年!
漂泊在外面这二十年,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是亲人的模样,但那种做错事的羞耻,那种卯足了劲不成功就不回乡的倔强……她真的能二十年不回来。
亏她还一直觉得是父母对她心如铁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铁石心肠?
见闺女哭得肩膀都抽起来,刘莲枝轻轻拍着她肩膀,僵硬着手臂抱住她:“别哭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比你侄子还爱哭。”
曼青一听小侄子,这才想起来问:“侄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读书了没?”
刘莲枝一愣:“去年满月时候你不是回去过吗?才两周岁不到呢,读什么书?”
曼青一顿,她总是不自觉的就回到二十年后,以那时的眼光看这些人,她都有点迷糊了。
“唉,你也别哭了,难过也没用,死了男人的多的是,你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以为曼青是丧夫之痛。
“妈,你和爸爸身体好吗?”这么多年。
“我好着呢,你爸还不是老样子,三天两头就闹头疼脑热的,大病没有,药却不能断……每个月光药钱就得花好几十,你哥的糖厂也倒闭了,已经在家闲了好几个月了,咱们家里这半年可真是风吹树叶不进门了!”
这种熟悉的埋怨语气,动辄就哭家里没钱的脾气……真是久违了!以前觉着心烦不已,现在却是满满的幸福感。
“那我爸怎么没来?他这几年都吃些什么药?”
刘莲枝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什么叫“这几年”,正月里她不是才回去过麽……
不过还是道:“不就是安乃近,克感敏,还有头痛粉啥的,买一回都是一盒一盒的买,人家卫生院都认识他了。”
曼青心头一动,这几个药应该不贵啊,她也吃过的,哪里就至于花好几十了?
不过,转瞬想到她妈的脾气,她就懂了,最爱装穷叫苦夸大其词,本来只买作两块钱的衬衣,别人一问,她都要说是十块钱,大概是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快.感罢?
曼青想着就笑起来。
“你笑啥?莫非是真急傻了不成?”
曼青拉着她进屋,问吃饭了没,要去给她下面条。
“别忙活了,我吃过才来的。你公公婆婆呢?”
“他们上县里去了。”曼青倒了一杯温温的苦茶水递给她。
“这时候去县里干嘛?赔偿金下来了吗?赔了多少啊?”还是以前的脾气,心是不坏,可就是……有点一言难尽。
曼青怕她又要哭穷,赶紧道:“下是下来了,你别出去说啊,只是人家直接打我公公存折上的,我也碰不着。”你也别打主意了。
果然,刘莲枝喝了口水,惋惜道:“唉,算了算了。”又劝她:“你自己也看开些,虽是在老人存折上,但终究是一家人,不可能把你抹开去的,老人帮你们收着也好,省得又乱花。”
曼青点点头。
“那丰年的丧事呢?听你大姑姐说是不办了?”
“是啊,婆婆不想办了,说等以后孩子懂事了领他们上坟磕磕头就行了……”
刘莲枝被呛了一口,咳了两声,急道:“等等,什么孩子?”又打量她一眼,这半个月她胃口大开,确实长胖了点:“莫非是你有了?”
曼青笑着点点头,补充一句:“前天去检查了,说是双胞胎呢。”下意识又摸了摸肚子。
“哎哟!老天爷哪!真是双胞胎?!”刘莲枝双手合十,念了几句感谢列祖列宗的话。
“那现在怀得怎么样?想吃什么口味?想不想吐?腰酸不酸?怎么不早说,我给你提鸡蛋来补补,真是的,你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就瞒着你老娘,啊?!”又喜又气,气得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曼青只觉心里都是暖融融的,有妈真好。虽然她有些不太好的脾气,但她终究是自己亲妈啊。
“等着,正好我身上还揣了几块钱,你们村哪家养的鸡多?我去买几个鸡蛋去。”说着就要出门。
曼青忙拉住她:“妈你别跑了,鸡蛋咱们家里管够呢,婆婆每天早上都煮两个给我吃呢。”
刘莲枝不信,去他们家放鸡蛋的箩筐旁“检查”了一下,见果然还有半箩多呢,放多了搁久了就不新鲜了,这才放下心来,又要去给她买老母鸡。
“你看看你们家养的,全是半大不小的嫩鸡,哪里有老母鸡补,我这就去捉一只。”说着风风火火出了门。
曼青在后面看得哭笑不得。
刘莲枝嘴巴大有嘴巴大的好处,容易跟人打成一片,才半小时呢,她就买了两只黑脚杆的老母鸡回来,忙着要去宰。
曼青赶紧劝她先歇歇,公婆马上就到家了,让公公来宰就成了,她个女人家提刀弄剪的怪麻烦。
果然,才说过没多大会儿,唐德旺和罗翠珍就回来了。不例外的,又是红肿着眼睛。
“亲家母来了,老头子快捉一只鸡宰宰去,楼上好的瘦的腊肉也提一条下来……”不知可是错觉,曼青觉着她婆婆热情得像换了个人。
不是说她以前不热情,以前也热情,但现在却更多了一种安心,一种隐隐的欢喜,好像捡了钱一样,想乐又不敢乐,只能偷着庆幸的感觉。
“诶!好,这就去!亲家母要喝酒不?听说你酒量好得很,村里有卖酒的,我打两斤去!”说着就乐颠颠的出门了。
喝酒?!乐颠颠?!
曼青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是两个姐夫在那晚,公公也没提喝酒啊。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家里才死了人,不可能喝酒的。
而且,还兴致颇高的样子……怎么接了个电话就古怪起来。
才进村子,村里的狗就“汪汪汪”沸腾起来,有人开门出来,见是唐家人,就都安慰两句“节哀顺变”,大家沉默着回了家。
好多年不走这么远的路了,李曼青累得手脚酸软,得坐下喝两口水才慢慢匀过气来。
因为大姐夫在,虽然才遭逢不幸,老两口还是强打精神提了腊肉来,准备煮肉吃。
是的,煮肉吃。
李曼青好多年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只有宣城县的乡下地方才兴这么说,因为他们这儿的腊肉是远近闻名的。尤其三四月份,肉挂得不算特别干,又还没生虫,用清水小火慢煮一个小时,连汤都是奶白色的,喝起来没有一般腊肉的咸味儿。
那腊肉切开来,肥瘦相间,肥的油汪汪,瘦的红通通,就连肉皮都香糯得不得了!也不用再下锅炒,直接切了装盘,李曼青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老太太听进去她在县里说的“春芽洋芋萝卜”了,要老头子给她打春芽去。
李曼青忙拦住了:“爸妈你们别吓我,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打什么春芽,要吃明天再去,现在家里不是有新鲜洋芋嘛,炒几个就是了。”说着赶紧去厨房里提了个背篓出来。
里头有十几个拳头大的洋芋,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层粗糙的土黄色皮来。后世菜市场上多的是红皮紫皮白皮的,却很少能再买到这么纯正的黄心洋芋了。
李曼青一面削皮,一面咽口水。这黄心洋芋是真面啊!又沙,入口即化,给她个蘸水配着,她能吃半斤!
可能真是小生命也需要营养,她重生回来这一整天都在想吃的……四十多岁的人了,罪过罪过。
等饭菜上桌,李曼青果然顾不上害羞,连着添了三回饭才摸着肚皮叹息:孩子啊,你妈为了你的营养,怕是要在老唐家留下“没心没肺”的标签了。
吃完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李曼青抢着收碗洗碗,还想要去打洗脚水来伺候公公婆婆,吓得老太太拉住她:“好姑娘,你可别吓你妈了,记住别拿重的东西了。”
李曼青虽知身子不会那么脆弱,但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安老人的心,她只能乖乖放下了。
唐家现住的是土垒的平房,用木头担了一层楼板分成上下两层,每层有两间房。楼下一间作待客的堂屋,一间是小两口的新房,从堂屋后装了架木头楼梯,往上就是老两口的房间,剩下另一间作客房,正好给丰莲两口子住。
等洗完回房,她还不适应,自从“私奔”后,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她和唐丰年的房间。最醒目的就是那张木床了,有一米八,本来结婚时打的那张只有一米六还是一米四来着,但她为了不跟唐丰年睡一个被窝,要在中间隔出“楚河汉界”来,硬闹着他重新打了这张更大的。
可当时打都打好了,他们又睡过,再退是退不掉的,那木匠那段日子又不在家,她非闹着多等一天都不行,丰年矿上又催他赶紧回去上班……没办法,最后是公公婆婆翻山越岭去另外一个乡,请另一个木匠打的。
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悔。为了一张床,要折腾唐家一家子,她当年可真够作的。
也就是唐家人了,若换了别家,早教她做人了。
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铺盖,他不在,她就将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连鞋袜都没剩一双……这个房间,仿佛成了她的私人领地。
想到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她赶紧把那本“小楷本”翻出来,不敢多看一眼的压至枕头下,仿佛承载的太多,又太重。
对了,日记……她又在床下翻箱倒柜,半天找出来一双灰尘满满的鞋子,拿抹布擦了两遍才看出来,是他日记里记的“水晶凉鞋”。
就是那种像啫喱的材料,里头有无数亮晶晶的点状物,以她二十年后的眼光看来,非常劣质和俗气……现在,却不止是一双鞋子了,它还承载着一个男人满满的心意。
李曼青也不管灰不灰了,光脚套上看看,嗯,确实挺好看的,她本来就白,这鞋子衬托下,一双脚都仿佛白玉一般……好吧,不得不承认,除了眼镜,唐丰年买的东西都挺适合她的。
只可惜……
唉!李曼青叹口气,再没心思试了,收起来放回床下去。人虽躺床上了,心却静不下来,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的日记,想到他买的表,他买的丝巾,还有他说人家烫卷发是“卷毛”……想着想着又笑起来。
怎么这么笨,连卷发都不知道?她后来也烫过几回,刚开始是图时髦,后来那几年经常上夜班,头发熬掉了三分之一,不烫烫都得露头皮了,再染一染还可以遮白发,这样找工作好找些。
想到那些日子,愈发无眠了。
不行,她得找到那个男人买的东西才行!
李曼青一骨碌爬起身来,拉亮了电灯,将屋里翻了一遍,终于找出一堆小东西来,除了他日记里记的,居然还有一只绿色的口红。
她想起来了,有一回去赶集,她看见人家涂得红艳艳的嘴巴,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他就问她“可喜欢”“买给你”,她才不喜欢呢,只是好奇罢了。
他却会错意,果然下一次回来就买了一只,可惜里头拧开是绿色的,涂在唇上得等一会儿才会慢慢变成红色……现在看来,也不知是什么化学材料做的。
她将这些小东西擦拭干净,整整齐齐的放到床旁的梳妆台上,侧着身看着它们发起呆来。好像看着它们,就像又看到那个男人似的,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居然也就渐渐睡着了。
睡前她想:唐丰年,听说人的魂魄要七天才散得去,今天才第二天,你快来和我说两句话吧,我会告诉你,我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让他读大学,好好孝敬你的父母。我不会再走错路了。
结果,背了半天台词,睡着了就真睡着了,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只有枕头是湿的,台词也牢刻在心中,一辈子不会忘了。
“不行,妈你这得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心脏……那等你缓过来了咱们再去也成。”说着还是要出去喊大姐夫。
老太太忙拉住她:“好孩子,都说不用了,那等哪天赶集再去也一样,现在已经舒服多了,只是口有点儿渴,嘴巴里发苦……”
曼青忙出去泡了半小碗蜂蜜水来给她,婆媳俩拉着手说了几句家常,全当外头那两姐妹不存在。她们一吵起来,唐德旺来问老婆子,见她没啥事儿也就避开了,自个儿去寻打春芽的大女婿,留两个闺女在院里掰扯。
看来,这姐妹俩针尖对麦芒的情景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姐俩相差四岁,其实在唐家老两口这儿,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只不知道怎么的,两人打小就得争个高低。
“曼青别听你二姐胡说,丰年借你大姐那三百块钱,她年前就说要还了,是我自作主张让她先给芳菲考大学用的,当时想着咱们家里暂时也用不着钱,就……”多少亲戚就因为借钱而疏远了,老太太怕儿媳妇多想。
李曼青点点头,还安慰她:“大姐他们手边儿转不过来就让他们先用着,没事的。”其实人都是这样的,并非大姑姐贪便宜,只是想着娘家不急用,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们家的条件还不缺这点钱,还是肯定会还的。
老太太松口气,曼青也不去打探当年两姐妹的嫁妆问题,反正那都是她嫁进来前十几年的事儿了。
姐俩吵了有小一刻钟,才终于“鸣金收兵”,大姐夫和唐德旺终于也从房后回来了。老太太歇过那一阵,不习惯儿媳妇的新床,又让扶她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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