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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终南山,马车无法继续,高淦便叫人用软轿把姬雲抬上了山。也许是回到了终南山,姬雲的精神好了些,难得的清醒着。他只穿着雪白的真丝寝衣,依靠在迎枕上,满头乌发凌乱的洒在枕上。
因为他的动作,衣领裂开,露出嶙峋的锁骨,还有一片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下散发着魅惑的光芒。明明已病入膏肓的人,却依然俊美的惊人。
安芸熙熬了药端给他,姬雲摇首道:“喝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喝了,太苦了。”
“那怎么行?”安芸熙焦急的看向莫仙,希望他能够劝解,莫仙却黯然的摇了摇头,如今他喝与不喝,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姬雲本来就疾病缠身,又身中剧毒,随后又随大军颠沛流离的躲避康晔的大军,如今又一路奔波,若不是莫仙医术惊人,姬雲恐怕根本就捱不到终南山了。
莫仙长长的叹息,收起药箱,转身走了出去,见莫仙都放弃了治疗,安芸熙不由放下药碗,黯然道:“对不起。”
姬雲微微笑道:“芸熙,不必难过,早晚都是死,不过是早了一年而已。”
安芸熙诧异的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垂怜,幸好有莫仙在,但他也只能保我十年的寿命,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一年而已。”
安芸熙记恨姬雲多年,如今他真的死到临头了,她反而有些不忍,黯然的垂下头,掩去目中氤氲的雾气。
姬雲想要安慰她,却咳嗽的说不出话来,安芸熙慌忙拿了棉服给他披上,一边给他顺着胸口。
姬雲握住了她的手,紧握了一下,便松开:“芸熙,夜已经深了,回去休息吧。”
“我留下照顾你,晚上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不行”姬雲摇首拒绝:“长欢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他的身上不能背负任何污点,你还是和我撇清的好。”
安芸熙黯然的点了点头,上前给他拉好锦被,两人的距离很近,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而出的清香。姬雲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安芸熙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姬雲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芸熙,你已经送我回到终南山了,明天你就启程回锦州吧。”
“我可以留下来多陪你……”
姬雲截口道:“芸熙,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安芸熙没有再说什么,姬雲只觉得有温热的泪水滑进了他的衣领,他不由笑道:“芸熙,今生今世能够得到你为我流一次眼泪,就值得了。”
安芸熙再也忍不住猛然起身,冲出了门外,门外寒风肆虐,雪花漫天飞舞,呼啸的风中夹杂了安芸熙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渐渐远去。
房间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可是姬雲也觉得寒冷刺骨,怀中的幽香还在,可那温暖的温度已经散去……
一夜大雪,第二天起来,天地间白雪皑皑,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站在山巅俯视,恍若仙境。
姬雲就坐在软轿上,在山巅俯视着山路上的人影,铃铛搀扶着安芸熙正在下山,还有两个南山书院的弟子相送,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模糊了她的身影,姬雲解开身上的狐裘道:“巧莲,你把这个给你家小姐送过去。”
望着他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巧莲不禁道:“大人,您……”
“我用不着了。”
闻言巧莲的泪顿时就涌了出来,她垂首上前接过狐裘就转身下山,去追安芸熙。
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安芸熙一行走的很慢,巧莲在石阶的尽头追上了安芸熙,默默地将狐裘送上。
安芸熙没有接:“先生畏寒,这狐裘应该留给他。”
“大人,用不着了。”
巧莲的声音很低,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微不可闻,可是安芸熙却听的清楚,闻言,如利剑刺中了胸腔一般抽痛,连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巧莲上前给她穿好,还细心地系好了领口处的飘带,摆正了位置。做完又细细的看是否妥当,然后对安芸熙躬身施礼,就转身上山。
安芸熙转身仰望着山巅,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山头上矗立着两个人影。她紧紧握着柔软的狐裘,眼泪汹涌而出,此去一别,便是天人永隔了。
“姬雲,一路走好。”
姬雲远远地望着雪地里那个靓丽的身影,看到她回头,苍白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芸熙,今生能得你一次回眸,足矣……”
可是笑容还没有绽开,便凝结在他的唇边,姬雲无力的从软轿上滑落,跌落在雪地上。天空中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的心上。
姬雲仰首望着天空,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喃喃道:“芸熙,希望来生还能遇见你,哪怕你还想要杀我,芸熙,芸熙啊……”
雪花慢慢变成了黑色,天地间也渐渐晦暗,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世间好静,静的只能听见雪花索索落下的声音……
姬雲什么都看不见了,模模糊糊中好像听见高淦的惊呼声,天地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声音,终归寂寂……
北燕自降为王,奉梁隆意为帝,梁灏被封为北平王。梁光旭褫夺亲王封号,掌大将军印,统领康晔留下的大军。他明降暗升,掌握了北燕的军权,挟制梁灏。
长公主和晋安郡主也褫夺了封号,降为庶民,发配去守护皇陵,终其一生不能离开。
梁隆意被尊为明皇,国号为燕,立都锦州。奉安芸熙为后,梁欢为太子,梁乐为公主。因为安芸熙没有回转,梁隆意一直没有进行登基大典,但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各地。
安芸熙在路途中也听说了,可她心中还是沉甸甸的,马车铃铃,车轱辘碾压在雪地里,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
安芸熙将狐裘脱下,仔细的折叠好,小心的收了起来。今生她再不会去穿这件狐裘,再不会翻出,但也永不会忘记。姬雲在生命的尽头,还在担心她会冷,一场情殇,至死方休。
她依靠在马车里,呆呆的注视着车帘缝隙中一闪而过的雪地。远处有健马的蹄声,踩踏在雪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可安芸熙哪里有心情去看,一行骑士从马车旁飞驰而过,那些人好似在赶路,打马跑的飞快,竟然也不担心会在雪地上摔倒。
那群人飞驰过去很久,安芸熙忽然听见健马长嘶悲鸣的声音,好似是马突然被勒紧了缰绳,猛然停顿的声音,然后有一匹马忽然回头跑了过来。
安芸熙听到声音,心中突然一抖,慌忙让马车停下,马车还没有停稳,安芸熙就急着下车。
铃铛去扶她,一边不解的问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安芸熙却推开她,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往日娴静优雅的风度都顾不得了,提着裙子就向前跑去。
健马上的骑士也看见了她,跳下马背就飞奔而来,安芸熙在雪地里艰难的奔跑着,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那骑士却已跑到了面前,及时地伸手抱住了她:“芸熙……”
熟悉的声音,刻骨铭心的人,安芸熙也伸手紧紧抱住他,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间。
天地间银装素裹,寒风凛冽,但和相爱的人久别重逢,紧紧相拥,梁隆意似乎已经忘记了寒冷。
但有人没忘记,梁欢和梁隆意共乘一匹马,见他疯了似的,跑了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安芸熙从刚刚错过的马车里下来。
见到母亲,梁欢也不禁高兴的从高大的健马身上往下滑,可是马太高,他脚踩不到地,便摔了下来,好在是雪地,而他也穿的厚实,摔一跤也不是很疼。
但也把随后跟来的南宫吓了一跳,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搀扶,梁欢已经爬起来飞奔了过去,一边还高声叫道:“母亲……”
听到梁欢的声音,安芸熙立刻推开了梁隆意,迎上去抱住了梁欢,梁欢俯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姬雲已经死了。
梁欢自幼就有姬雲抚养教导,感情深厚,如今姬雲身亡,他伤心难过。可是他现在被尊为长欢太子,哪里还能肆无忌惮的落泪,但是在母亲的怀中,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梁欢虽然哭的肝肠寸断,但眼睛却挑衅的看着梁隆意,后者也瞪着他。梁隆意就是听闻她的行踪,前来迎接的,跟随一行人回转,没有多久,安芸熙就感觉到梁隆意父子之间暗潮涌动。
三人都乘坐在马车里,安芸熙坐在中间,父子两人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互别苗头。
安芸熙不禁道:“长欢,你是怎么对待长辈的,他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尊重他,不是吗?你学的礼仪道德都学到哪里去了?”
梁欢不情愿的收回了目光,看向别处,梁隆意得意的笑,可是笑容刚刚升起,安芸熙就看着他道:“长欢是你的儿子,又不是你的敌人,你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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