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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越说:“让他唱段戏吧。”
“唱戏?”听到这个近乎无聊的建议,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陆家人都笑了。
盛子越被抱在陆星华的手里,视野开阔,她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一副惫懒模样的杨石虎,心想为了不引发陆家矛盾,为了不让外婆为难,只好这次放过你了。
花鼓戏是湘省的地方戏,遇到红白喜事请戏班子来唱戏,就是乡村最大的娱乐。这里男女老少个个都能哼上几句,让杨石虎唱段戏,真是便宜了他。
陆高荣点头:“好!就让他唱歌。”
陆家人觉得好玩,刚才那股子打架斗殴的劲儿也泄得差不多了,开始拿他腿上的牙印调侃杨石虎。
“我不是好吃懒做不归正,我不是嫖赌消遥游荡人!”
“我看这小子细皮嫩肉,大腿雪白一片,不如唱个:寒风吹来似刀割,哈哈……”
“这牙印像朵花,就唱个:春季里开花,花开锦绣。”
一说到唱戏,众人兴奋莫名,都开始起哄。
杨石虎一张脸涨得通红,脑袋恨不得钻到裤.裆里去。心里暗骂:唱你妈!唱你妹!老子一家人五音不全,唱戏跟杀猪一样。
杨桃庄也有些无语,老杨家没一丝艺术细胞,唱歌完全找不着调。陆家的儿子倒是个个都是人才,唱起花鼓戏来似模像样。当初她和陆良华一起去乡里看戏,听他哼哼几句便春心荡漾了。
杨石虎躲在姐姐身后,神情忸怩,死不肯开口。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是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旁人等得不耐烦了:“只是让你唱两句戏,又不是叫你跳大神,你像个小媳妇一样磨磨叽叽的,搞什么鬼!”
杨石虎还想挣扎,被杨桃庄揪着耳朵,低声道:“快唱!再啰嗦等那王寡妇来,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杨石虎心一抖,刚才欺负陆高荣没爹没兄弟,竟然忘记他有一个厉害老娘。他苦着一张脸,惨兮兮地看着杨桃庄:“姐,我……我和你一个样儿,你不知道?”
杨桃庄脸一红,咬着牙轻声道:“随便糊弄两句吧。”
杨石虎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只恨自已今天抽了风非要来陆家坪找歪,结果偷鸡不着反蚀了一把米,被人打、被人骂、被人踩在地上喊爹叫娘……他都不怕,就怕唱歌!
读小学上音乐课的时候,一群小朋友唱得整齐清亮,就他那破锣嗓子半点找不着调,全班同学嘲笑他,自此唱歌成了他恶梦。
实在是躲不过去了,杨石虎只得细声细气地哼哼了几句,被风一吹什么都听不见了。
陆家坪的人快笑疯了,齐声道:“不行不行,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杨石虎心一横,闭着眼睛、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小刘海在茅棚别了娘亲,肩扦担在山林去走一程~”
《刘海砍樵》的开场十字调被他活生生唱成了《石虎杀猪》,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的妈,这是砍樵?这比杀猪还难听!”
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再次袭上心头,杨石虎排开众人,仓皇而逃。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陆高荣看着远去的杨石虎,目光冷冷的:“你等着我长大的那一天。”
将鱼捡起来,陆星华带着孩子们往回走。迎面跑来穿着深蓝大褂、黑色布鞋的王寡妇,她一看到陆高荣手里的小鲫鱼,尖叫一声冲过去,一把夺下那条鱼,愤怒地扔在地上,眼里含着泪水。
“让你不要去河边、不要去水边,你为什么不听?”
陆高荣看到他妈,吓了一跳,眼神游离,不知所措。陆建华应付这种场面有经验,谎话张嘴就来:“王嫂子,高荣没去河边,这鱼是我送给他的。”
王寡妇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淬着毒,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陆家儿子多,不稀罕少个把,我不一样,我只有一个儿!谁敢再带高荣去玩水,我闹他个鸡犬不宁。”
星华听她说得不像话,伸手将陆建华、盛子越一拉,快步离开。
王寡妇将陆高荣死死抓着,大声道:“再敢和陆家老七玩,我打断你的腿。”话语传到星华耳朵,他面沉如水,走得更快了。陆建华奇怪地嘟囔:“谁多嘴去告状?真是讨厌。”
一进家门,徐云英从角落的竹笤帚上撇了一根干竹枝,披头盖脸对着陆建华就是一顿揍:“敢带陆春荣去钓鱼,看我不打死你!你不知道他哥是在游泳没了的?他妈见水就犯晕,你敢带他去河边!”
陆建华将手里的鱼一丢,嗷嗷叫着四处乱窜,细密的竹枝抽在胳膊上、背上痛得很,他一边躲一边喊:“妈!妈!我不敢了,你别打了,小心打到越越——”
陆成华悄悄闪过屋,想打个地方将蔑刀放下,还没反应过来,“啪!”地一声,竹枝抽在他胳膊上。“出门敢拿刀?胆子大了!”徐云英一声怒喝,两个儿子一起教训。
陆蕊的告密行动取得了一半的效果——因为两边父母的干涉,陆高荣、陆建华、盛子越这个“陆家坪铁三角”被拆散了。但是,陆高荣知道是她告密之后彻底地厌恶了她,路上遇到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对此,陆蕊暂时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以后。
原书里她温柔大方,经常帮助王寡妇,这让一直没有朋友的陆高荣感激在怀。这一世陆高荣交了陆建华、盛子越这两个真心朋友,感受到纯净的友情,对陆蕊的刻意交好、背后告小状行径自然也就十分反感。
对于陆蕊的嫉妒,盛子越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在农村玩得太开心了。
在陆高荣羡慕的目光里,陆建华和盛子越一起上学、钓鱼、抓蚂蚱、拣鸡蛋、摘野果、拾稻穗……欢乐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1977年。
一月初,陆桂枝从水库工地返回水利局,盛同裕也完成了一学期的教学工作,夫妻俩抱着十个月大的盛子楚一起到了陆家坪。看到眼前的父母,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快天黑了才回家的盛子越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陆桂枝的眼圈红了。
小女儿自已一直带在身边,可是大女儿却聚少离多,今天一见脸黑了两度,人也瘦了一些,眼神里多了丝陌生感,一颗慈母心仿佛被虫子咬了一口,很疼。
陆建华反应比盛子越快,冲过来就往陆桂枝怀里扑:“大姐大姐,你带了什么好吃的?”陆桂枝愣了一下,忙从搁在堂屋八仙桌上的军绿色帆布挎包里掏出一包大白兔奶糖,拿出一颗放在陆建华手里:“来,吃糖。”
大白兔奶糖在那个时候可是稀罕货。
魔都冠香园生产,魔都美术设计公司做形象与包装设计,1959年作为自力更生成果向国庆十周年献礼,奶香四溢、甜而不腻。
陆建华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糖。以前他吃到的,都是那种用花花绿绿糖纸包着的硬糖,圆圆的、亮晶晶的,放进嘴里舌头、喉咙都是甜丝丝的,感觉世界都美好了许多。
这个糖不一样,糖纸的底色是白的,洁白似雪。素净的糖纸上画着一只只大白兔,长耳朵、大眼睛、欢蹦乱跳、活泼可爱。
陆建华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展开糖纸,将圆柱形的奶糖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因为嘴里口水多,声音有点含糊:“好——呲(吃)!”
陆桂枝手里拿着糖,看着站在门边的盛子越,神情里带着丝讨好:“越越?”
盛子越这段时间玩得太过欢乐,陡然看到父母竟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一月,四个多月的时光,在乡村田园之间她完全遗忘了末世的痛苦,敞开胸怀感受着夏日玩金龟子、逮铁牛、抓蚯蚓,秋天拾稻穗、拣柴火、卷干草把子,冬季屋檐下揪冰棱、稻田里挖冰块、捡石头在池塘里砸冰洞的游戏。
盛子越觉得自已就是个五岁的小孩,幸福地享受着和平时代、绿色乡村的馈赠。父母一来,意味着自已该回县城了,盛子越有些恋恋不舍。闻到奶糖香味,她一步步蹭过来,冲父母笑了笑:“爸爸、妈妈。”
陆桂枝这段时间在乡下,跟着专家勘测水库周边地形,讨论建造方案,晒得脸色发黑。一看到半年不见的女儿,她伸开手臂一把将盛子越抱在怀里。
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带着压迫感,盛子越不得不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似黑珍珠一般清亮美丽的眼睛。
“啊啊啊——”十个月大的盛子楚依在盛同裕的怀里,努力将身体向前够,挥舞着双手,一副捍卫疆土的英勇模样,誓要将这个和自已抢妈妈的人赶走。
盛子楚忘性大,分离不过四个月,就把这个陪着自已长大的姐姐给丢在脑后。她一看妈妈竟然抱着别人,急坏了,嘴里发出一连串声响,想要把妈妈抢过来。
盛子越笑了。盛子楚果然如书所言小气、霸道、护食,不允许别人抢自已的东西,还真是……自已的妹妹呢。
陆桂枝一看小女儿急了,松开盛子越转头从盛同裕怀里接过她,柔声哄道:“楚楚,这是姐姐啊,你忘记了?”
盛子楚一到母亲怀里,立马双手一展,将陆桂枝颈脖紧紧抱住,叫道:“妈妈妈妈……”陆桂枝一边哄她,一边带着歉意看向盛子越。
如果盛子越当真是个四岁小儿,可能会介意、吃醋,毕竟这么长时间被父母放在外婆家,一见面竟然只顾妹妹不顾自已。但她的灵魂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来自末世,那个残酷、残忍、充满算计的末世。对这个小婴儿的嫉妒心,盛子越非常包容。
盛同裕走到大女儿跟前,伸出手轻轻盖在她头顶之上轻轻摩挲,轻声道:“越越,你在外婆家玩得开心吗?”盛子越微笑着点点头:“开心。”
徐云英做了丰盛的午饭。
虽说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允许买卖,但不妨碍村里人内部互通有无。村头有一家做豆腐的,隔一天做一板豆腐,徐云英用一个鸡蛋换了两块嫩豆腐,加上腊肉一煮,撒上蒜叶,就是一道美味。
柴火饭上蒸了腌鱼。
徐云英会盘算,陆建华如果一次钓鱼多了,就用盐一腌,挂在厨房木梁上熏干。底下热气蒸腾,柴火烟气熏烤,这样的腌鱼色泽微黄,表面一层油光,想吃了剁几块放在饭上一蒸,方便又下饭。
陆建华总要抢熏鱼躺过的那一圈饭,因为蒸出了油汁,渗进饭粒里,口感微咸、香气四溢。徐云英把这饭盛给了盛子越,盛子越却让给外婆。用筷子夹着这微黄的饭粒放进嘴里,徐云英觉得一颗心熨帖无比。
饭桌上,祖孙三人的互动落在盛同裕、陆桂枝眼里,内心都产生出一种既欣慰、又心酸的感觉。
欣慰的是——乡下生活虽然平淡,但因为有纯朴善良的亲人相伴,大女儿显然过得非常滋润。心酸的是——盛子越更爱外婆,那种温存与依赖藏在每一个眼神与动作之中。
盛子越听不到父母的心声,她看着外婆那渐渐有了红晕的脸,放心不少。空间里的鱼和蔬菜能够滋养外婆的身体,那她原本早逝的命运应该可以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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