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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第二日毓娘领着杏枝到上房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快到上房的时候，却见元啟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唤作小梅的在角门上候着，向她道了个万福说道：“少爷刚去了书房给老爷请安，请小姐先到房里坐坐，待少爷回来再一同去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按理说毓娘应每日到上房给老太太、夫人和老爷请安，只是赵老爷这几日甚是忙碌，实在没工夫在房里坐着等众人问安，便一概免了。元啟是儿子，少不得要被问及功课，是故每日都得去书房里请安，听赵老爷训话。毓娘听了，便先往元啟住的东厢房去了。
云琅早在门前候着，一边行礼，一边打起帘子引毓娘进去。元啟所住的东厢房与毓娘和宋姨娘所住的后罩房格局相似，亦是一明两暗小小的三间屋子，只是没有抱厦。南屋是卧室，北屋是书房，正中间的堂屋是平日起居待客的地方。正面炕上铺着弹墨绫褥，设着青缎靠背引枕，中间一个小小的花梨炕几，地上两个青缎绣墩。云琅请毓娘往炕上坐了，又捧上茶来。毓娘一面吃茶，一面让云琅上炕坐着说话，云琅哪里敢坐，只单膝跪在炕上，一条腿还在炕下，半跪半立着陪毓娘说话。
原来赵夫人自两个新姨娘入门，火气便盛了很多，每日新姨娘问安时总没有好脸色看，还让她们在上房里立规矩，一站就是大半日。宋姨娘还好，媵妾在正室面前是可以坐的，赵夫人嫌她碍眼，一请过安便打发她回房。元啟怕毓娘受池鱼之殃，每日必与毓娘一起去请安。有他这个嫡嫡亲亲的亲生儿子在，赵夫人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找茬的心思。几日下来，那两个姨娘倒也乖觉，因她们所住的西厢房正对着东厢房，每日便等元啟他们到了上房才去请安。赵夫人不好当着老太太和儿女的面给她们没脸，只让她们站着便不再理会，倒是让她们轻松了许多。
正说着话，元啟自己打起帘子进来了，脸色却有些怪异。毓娘待要问，元啟只冲她一笑，径自进卧室换下了出门见客的衣服，只穿着家常的藏青织锦缎袍，箍着天青色镶玉一字巾，踏着青缎粉底厚底履，与毓娘一道往上房去了。
上房的格局与后罩房一模一样，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前头一个小小的抱厦，却比后罩房宽敞多了。堂屋炕上铺着猩红缎褥，设着石青色团花靠枕，秋香色团花引枕，两边各一张梅花小几，设着花瓶香鼎等物。底下两面一溜儿共四张椅子，都搭着大红撒花椅袱，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赵府本是自北边迁来，宅第格局都与北边相似，屋里都有炕，地下亦挖了烟道，再铺上青砖，冬日里格外暖和。
赵老太太与赵夫人都在炕上坐着吃茶，老太太在上首，赵夫人在下首。奇的是宋姨娘也在屋里，捧了茶坐在面西的第二张椅上。屋里屋外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却是静悄悄地一声咳嗽也不闻。元啟与毓娘心里纳罕，倒也不敢多问，只给三位长辈请了安，便欲退下。赵夫人却命他们坐下吃茶，两人只得在面东的两张椅子上坐下，接了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萱香、芷香奉上的茶。毓娘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宋姨娘，姨娘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倒是姨娘背后站着的云珠趁众人不注意，微微摇了摇头。
毓娘心里便有了数，只捧起茶抿了抿，却是一滴也不曾吃进肚里。莫说夫人房里的茶水，就是先前每日送来的吃食，宋姨娘也是一点都不敢让毓娘沾。平日在上房用膳，都是看着夫人和老太太下了筷，宋姨娘与毓娘才敢略动几口。毓娘吃的牛乳羹和汤药，都由杨嬷嬷亲自在厨房里守着做的。若非这般谨慎，宋姨娘哪能在赵府里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二年，还生了毓娘？也亏得毓娘是女儿，若是儿子，只怕也像她上头那两个妾室生的命薄的小哥哥一样，一个生下来便是死胎，一个未满三岁便一场急病夭折了。当日薛氏与裴氏都是大宅门里历练过的大家闺秀，是以宋老太爷虽还有几房妾室，却都没有生养。待宋老太爷过了身，都被裴氏做主发卖了。
两人方坐定，便听见小丫头在外头叫道：“月姨娘和婉姨娘来了。”便见两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和前日相比，却是换了妾室的的装束：二人都穿着海棠红绫袄，青莲掐丝对襟比甲，墨青素缎厚底鞋。月姨娘穿的是绿地绫棉裙，覆着青莲额帕，婉姨娘穿的却是鹅黄缕金挑线裙，勒着翠蓝销金箍儿。只这一看，毓娘便明白了婉姨娘有多受宠。且不提赵老爷回来几乎日日在她房里歇息，单看赵夫人命人给她们做的衣裳钗环，便知连夫人都对她高看一等。只是赵老太太素来不喜妾室打扮妖娆，宋姨娘虽还不到三十，也只穿些石青、鸦青等稳重颜色。显而易见，赵夫人是要捧杀婉姨娘了。
两人跪下来给老太太、夫人磕了头，却没人回应。若夫人不开口让她们起来，她们是不能起来的。老太太素来待人宽厚，往日赵夫人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拿大，磕过头便让她们下去立规矩。今日老太太却一反常态，只与赵夫人、宋姨娘吃茶说话，根本不理会地上跪着的那两人。元啟毓娘心知夫人是要杀鸡给猴看，只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月姨娘与婉姨娘直跪得膝盖生疼，却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晌，赵老太太才开口道：“坐了半日，我身上也乏了，啟儿和毓儿随我到里屋歇息吧。”元啟与毓娘忙放下茶盏上去扶了老太太下炕，往东屋去了。
赵夫人与宋姨娘均站了起来，待老太太进了屋，才又坐下。赵夫人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徐徐说道：“这几日让你们跟着容嬷嬷学规矩，府里的规矩，你们可都知道了？”
容嬷嬷是赵夫人的奶娘，让她教新姨娘学规矩，自是有下马威的意思。二人心下一惊，齐声答道：“回夫人的话，都知道了。”
赵夫人依旧淡淡说道：“哦，那月香你来说说看，奴婢不敬主子，按家法当如何处置？”
月姨娘心下大骇，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夫人的话，言语不敬，掌嘴十下，行为不敬，杖罚十下。大不敬，掌嘴、杖罚各二十，驱逐出府。”
赵夫人看了一眼婉姨娘：“婉柔，这些规矩你可知道？”
婉姨娘赶忙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都知道。”
“月香，你说说看，明知故犯又怎么个罚法？”
婉姨娘浑身一颤，终于知道夫人是要拿她作法了，连忙喊道：“夫人饶命！”心里却暗暗着急：知画那该死的小蹄子，千交代万交代情形不对就去找老爷，怎么这会子还没到？
赵夫人只低头喝茶，容嬷嬷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主子没问你话，乱叫什么？理当掌嘴。”婉姨娘半边脸疼得火辣辣的，心下更是恼恨：你不也是个奴才，不过仗着夫人撑腰，倒压到我头上来了。我婉柔现今可是老爷心尖儿上的人儿，看老爷来了怎么收拾你！心里这样想，手上却不敢怠慢，忙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月香知道夫人今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略宽，连忙答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赵夫人这才抬起头，看的却是宋姨娘：“妹妹，你来说说看，欺辱幼主的恶奴该如何处置？”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昨日牛乳羹之事众人皆有所耳闻，婉姨娘正得宠，又有了身子，毓娘名分上是嫡出的小姐，却不得夫人宠爱，捧红踩黑向来是赵府下人们的行事。赵夫人自己虽不待见毓娘母女，却不许别人在自己地盘上作乱，更何况毓娘有着嫡出的名分，欺负毓娘便是打她脸面，她那里肯善罢甘休？
宋姨娘忙起身福了福礼，说道：“欺辱幼主，按家法当杖罚四十，驱逐出府。”宋姨娘虽胆小怕事，却绝不容忍他人欺负自己的独生女儿，索性连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赵夫人点点头，扬声唤道：“云璃，命人去把那几个欺辱幼主的灶下妇拖到廊下，杖罚四十。再把人牙子叫来，一并发卖出去！”云璃答应着下去了。
赵夫人又看向浑身打战得如抖簸箕的婉姨娘，冷冷说道：“至于纵奴欺主，不敬主子，明知故犯的婉姨娘——”
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小丫鬟叫道：“老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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