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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墨菡低了头不说话，娇姨娘自个儿先笑了起来：“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能让那害死我姐姐的贱人偿命，就是要和那小娘子联手，我也在所不惜。”话音未落，柔美的面容已是狰狞起来。
元啟不在府里，毓娘也没了去上房晃悠的动力，只在房里与姨娘吃着糯米酒，说些家常话。宋姨娘见了岚儿，又得知西耳房里的宝珠肚里还有一个，不觉有些戚戚然：“你才十岁，还得再过几年才能为薛家开枝散叶，若是让那些姨娘抢了先，你可怎么是好？”
毓娘有休书在手，言语间便露出不甚在意的神色，宋姨娘怕她年纪小不懂事，便把别的人家那些宠妾灭妻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旁敲侧击地要她小心为妙。毓娘被逼得急了，张口便道：“我是皇族出身，哪个姨娘的子嗣能盖过我去？”
宋姨娘却直摇头：“你有皇族出身又有何用？那薛家又不是皇商，也不在乎这个。你在人前也少提这样的话，前些日子京里好几个老一辈宗亲犯了事，株连三族呢。如今人人都怕提这皇族身份，就是提了也得说明白是哪一支，生怕被人拿住了小辫子。老太太的娘家长安郡王夏家虽不曾受牵连，咱也得小心避嫌才好。”
毓娘这几日都在船上赶路，连自家印书馆出的《国风》都不曾得见过，对朝堂上的是更是一无所知，闻言忙招呼五郎去替她买一份回来。
宋姨娘迭声把五郎唤回来，嗔怪道：“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妇人，怎好敲锣打鼓地去买这种东西。你爹爹书房里有呢，随便使个人借去，就说是想看看上头的商号名目，改日再跟我出门逛逛去，保管你爹爹把这几月的《国风》都给你送来。”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便有两个婆子抱了两个大包袱进来，正是厚厚的两摞《国风》。那婆子领了赏钱，又笑着说道：“老爷说了，小姐要看中了哪家商号的东西，只管让他们送来。难得回府一趟，多跟姨奶奶到老太太屋里坐坐才是正经。”
毓娘一听，这却是嫌她们娘俩不在上房露脸了，不觉暗暗出奇。从前赵老爷对她们可是视而不见，怎么现在却是一时不到，便惦记得紧了呢？
只见宋姨娘含嗔一笑，打发走那两个婆子，才对毓娘道：“你爹爹哪是想你呀，分明是怕对着那母老虎，巴巴地等着咱娘俩去救场呢。你不乐意见她，就留在房里歇息罢，且让我梳洗打扮一番，打虎去！”说着便整整衣冠，站了起来。
毓娘何曾见过宋姨娘这般扬眉吐气的模样，忙拉着周家娘子（云珠）笑道：“坏了坏了，你家奶奶今儿没吃几口酒，倒先上头了，赶紧扶着她歇息去罢。”周家娘子只掩口暗笑。
宋姨娘也瞅着毓娘发笑：“都说三碗不过岗，我才喝了两小盏，还不够呢。云珠，快取那大海碗来让我快快地吃几口，好上房打虎去。”
周家娘子未及接口，桃枝已拎着拂尘一溜小跑进来，对宋姨娘道：“姨奶奶，打虎棒没找着，且拿这个将就使着罢。”
宋姨娘笑着要掐她：“几个月不见，越发长得猴儿样了，看你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桃枝一边低头躲开，一边笑道：“姨奶奶快别这样说，我要是猴儿，小姐可就是孙大圣了。”杏枝追进来夺回拂尘道：“我正收拾屋子呢，这猴儿就抢了我的拂尘蹿进来了，小姐奶奶再不好好说说她，她可真得上房掀瓦了。”
桃枝忙蹿到毓娘身旁，指着杏枝笑道：“小姐当心，那南海的圆月观音大士来了！”别人犹自不解，跟着毓娘陪嫁到薛家的几个丫鬟并杨嬷嬷都心领神会，吃吃地笑将起来。
杏枝登时羞红了脸，跺跺脚转身出去了。宋姨娘见状也明白了三分，看看云玥又看看桃枝，心里便有了主意。
待宋姨娘出去，毓娘才翻开前几日的《国风》：“壬子……谕某某人曰。朕以北事付某某。乃胡骑狂逞。某某身任督师。不先行侦防。致深入内地。虽兼程赴援。又钳制将士。坐视淫掠。功罪难掩。暂解任听勘。……丙辰……谕宗人府曰，某某份属宗亲，情有可原，理无可恕，乃株其三族，以示效尤……”
再看下去，皆是某某宗亲被弹劾，某某宗室告老还乡。世子返京以前提到的那些仗着位高权重，逼今上立嗣的皇室宗亲，一个不落地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而那些往日不得出头的闲散宗亲，都陆续接任了他们的职位。
没想到今上召回各地的闲散宗室，竟是为了填补这些宗室落马后的权力真空。长安郡王府这一支久居京外，行事低调，在京中的威望势力大不如从前，却是太祖的嫡系皇孙。世子又是今上的妹夫，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若今上要堵住宗室的口舌，必会有所重用。
世子这次进京，必定会有所斩获。而攀附于长安郡王府的薛家，隐隐依附于世子的赵家，又会有得到怎样丰厚的恩赐呢？
毓娘翻遍了最近的几本《国风》，却不见与建康郡王府有关的只言片语，不觉踌躇起来。建康郡王府的先祖以军功封异姓王，又悉数交出兵权，与太祖结为儿女亲家，以外戚的身份存身于朝堂，迄今已是数代人。若没点见风使舵的本事，一个异姓王府怎能在风向瞬息万变的京城传承数代？
如今朝堂里动荡不安，风向骤转，宗亲们个个为求自保，都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以试探圣意。建康郡王府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要知道夏家女儿大都不是入宫便是嫁给宗室子弟，那道株三族的谕令一下来，许多权势颇大的宗室一下子便遭了殃。
再回想那几个表姑姑所嫁的人家，毓娘不禁暗自钦佩起来。这几位表姑姑嫁的都是些在朝堂里安分守己，不上不下的宗室，不曾受到半丝牵连，且因着今上打压权贵的东风，都或多或少升了官儿。这一场风波下来，夏家竟是稳赚不赔。比起夏家嫁女的本事，薛大老爷那点小九九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这一番思量，晌午便过了大半，毓娘实在无心午睡，便打发人备车，要去看世子妃。不料周家娘子回来取东西，听见这话忙挑起帘子进来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世子爷前些日子进了京，昨日世子妃也跟着坐船上京去了，这会儿去长安郡王府，可是谁也见不着了。”
毓娘听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世子妃跟着去，自然是因为世子要在京中久留了。但世子不肯见她，她去了又有何用？成亲七年，只见过夫君一面，却心心念念至今，这世子妃的执着实在让她叹惋不已。若她不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若没有陪嫁嬷嬷这一陋俗，她会不会过得更幸福一点？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婆子来报：“姑爷来了。”毓娘的忧思愁绪立刻飞走了大半，要是她也有个陪嫁嬷嬷把门，该有多好呀！没等她哀叹出声来，薛明远已挑起帘子进了屋，见她一脸的不情愿，他也不自在起来。踌躇了片刻，他才快步走到毓娘跟前，悄声说了一句：“今上下令，让世子爷领兵去北疆。”说完又退回原地。
毓娘却愣住了：“什么？今上要他那样的文弱书生去领兵？”见薛明远皱起眉，忙又掩口咋舌，只瞪着眼睛看他。薛明远点点头：“正是，世子爷修书来告，让我们快些进京去。”
“这……”毓娘待要问，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怎么问？今上知道世子爷的心思了？还是纯粹拿世子当枪使？如今赵府薛府都依傍着长安郡王府，她再讨厌那阴险的世子，也不希望他一不小心挂了，连累她们赵家。
她虽迟疑着问不出口，薛明远却是明白的，只轻轻摇头道：“世子爷一抵达京师，京里的探子便再无消息传来。如今这封书信是从京中的商号经驿马所，寄到长风镖局里去的，那总镖头一见了上面的标记，便飞马给我送来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默然了好一会儿。这到底是世子爷的本意，还是陷阱？这京城，是去还是不去？薛明远其实早有了打算，但薛家之事既已得解，毓娘又拿了休书，已经不算是薛家人了。她若不愿趟这趟浑水，他也不强求，只需编个借口，让她留在赵府便可。
毓娘低头想了又想，才咬牙答道：“去，当然得去。不去，世子爷在京里就更孤立无援了。去了，好歹能亲眼看个虚实。”若换作从前，她绝不会有丝毫犹疑，立马拿出休书跟他和离。但眼下元啟也在京里，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夜里赏菊吃花糕时，借着酒意正酣，薛明远便说出了明日要动身上京的话。谁料赵老爷给他倒了一杯菊花酒，捻须笑道：“贤婿不必这样着急，等过几日老夫的调令到了，再一道上京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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