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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番外 :经年往事

作品: 浮光掠影 |作者:素光同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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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他还在怀疑她。

的确,苏乔编造了身份,刻意接近陆明远。但她仍然希望,能与陆明远正常相处——换做一个普通人,来到这里找上门, 会做什么呢?

苏乔绞尽脑汁。

终于迸发了一个灵感。

她拉住陆明远的袖子,试探地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给我推荐几个吧,我想给父母带一点礼物。”

陆明远扯开苏乔的手, 应道:“我借你一台电脑, 你去互联网上搜索。”

苏乔叹气:“我不认路, 经常迷路,我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向导……”

她语气真挚。

碧色草地一路蔓延,月光下树影清浅。

陆明远拍响了一棵树的树干,接话道:“你可以联系旅行社。他们的向导,比较专业。”

苏乔暗想, 他是真不愿意,还是听不懂呢?她不由得靠近他,隔着一件单薄外套,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开口道:“不用了,我想找熟人。我可以拜托林浩吗?他平常工作忙不忙?”尚不等陆明远回答,苏乔又退让道:“啊, 算了, 我还是自己出门吧。”

苏乔的话七拐八拐, 充满套路。

陆明远顺着她的意思说:“嗯,你别忘了带地图。”

言罢,他蹲了下来,目光落在半截树根上。虚浮的青苔缠住了光影,他低头凝视着什么,引得苏乔发问:“喂,你在做什么?”

陆明远回答:“在看蚂蚁搬家。”

苏乔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她缓慢地弯腰,顺着陆明远的视线,探寻到一队蚂蚁。朦胧微光中,它们一只只,一列列,沿着树干爬行,有些还扛了东西。

苏乔伸手,想要抓住其中一个。

陆明远将她拽了回来:“蚂蚁会咬人。”而后,他又说:“你别打扰它们。”

他尚未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握住了苏乔的手。等他反应过来,他竟然蓦地松开,又往旁边挪了一寸,他稍微垂首,扫了一眼苏乔的双手——光洁雪白,温软细腻,印证了何谓“美人如玉”。

他无从思索,无从深究,竟把话题转了回去:“你想去伦敦的什么景点,市集、公园、博物馆、还是城堡?你的时间不多,能游玩的地方,我只想到了几个。”

苏乔道:“如果你愿意做导游,我去哪儿都行。”

她哂然一笑:“好不好嘛,算我求你了。”

陆明远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苏乔寻不见合适的导游,很有可能会去拉林浩。平白无故,让林浩陪一个女孩子出门,陆明远以为,这是在给林浩……制造麻烦。

话说回来,苏乔本就是个麻烦。

第二日,陆明远带她出门。

他心存了糊弄的意思——把苏乔引向一个复古集市。这里有古董、珠宝、美食、纪念品,初来乍到的人,很容易眼花缭乱。

苏乔到底不能免俗。她四处穿梭,买了一些小玩意。店主们找给她的硬币,装满了她的衣服口袋。

她方才学会通过硬币的形状,辨认它们的面值——二十便士不值钱,却长得最大。她握着一把英镑,晃出“叮铃”的敲击声,兴致勃勃道:“陆明远,你认不认识古董?”

陆明远道:“你还想买古董?”

“是啊,我爸爸喜欢。”苏乔答道。

她伸出手,指向了一家店铺。

那家店里挂着几块玻璃,玻璃上绘了人像,手法古朴,造型别致。在阳光的照耀下,色彩含蓄,熠熠生光。

陆明远却一口咬定:“假的。”

苏乔问:“不是古董?”

陆明远摆了摆手:“绝对不是。”

苏乔轻笑:“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她绕路去了另一边。

陆明远目送她的背影。

他像个守旧的年轻人,先买了一份本地报纸,又买了一杯加果酱的酸奶。苏乔在附近转悠时,陆明远就坐在长椅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报纸。偶尔有人路过,热诚地搭讪,他应不应全凭心情。

直到一只雪白无瑕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膀。

苏乔站在他身后:“我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诱发了陆明远的好奇。

阳台逐渐变得嘈杂,林浩牵着狗站在院子里,向警方汇报他的所见所闻。

天幕早已黑透,林浩提心吊胆,断断续续地复述:“我当时在客厅,我家狗在院子里,它忽然叫了起来。先生,如果你也养过狗,你可能会懂得分辨狗叫。”

他省略了形容词,直接奔向主题:“我从窗户里看到,有个穿褐色衣服的男人翻墙进门。我向你们保证,他戴着黑色头套……”

林浩最后说了一句:“然后我就报警了。”

话音未落,陆明远和苏乔双双出现。

警.察的盘问持续了半个小时,可惜他们一无所获。现场没有人员伤亡,没有财物失窃,陆明远也没遭受恶意威胁,所有人都讲不出前因后果。

戴头套的男人消失在监控范围内。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送走警.察后,陆明远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他伸直一双长腿,视线延展到远处,夜空中星盏明亮,能照到看不见的地方。

苏乔陪他坐着,仍然保持距离。两人不复地下室的亲密,毕竟当时状况紧急,情有可原,当枪鸣销声匿迹,他们的关系好像回到了原点。

林浩家的边境牧羊犬就趴在苏乔的脚边。

苏乔双膝并拢,弯腰去摸这只狗的脑袋,它安静地接受抚摸,而它的主人却忽然发话:“陆明远,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谁知道那人是神经病,还是什么杀人犯?警.察不是说了,明天还要联系你。”

陆明远静坐片刻,忽然道:“这里的房子建了好几十年,社区老,地方偏僻,到了半夜,街边都是神志不清的酒鬼。偶尔有人翻墙进来……”

他顿了顿,近似安抚道:“说得通么?”

“通个屁!”林浩拿出打火机,随手点燃一根烟,“哪个酒鬼会戴头套?哥们,不是我吓你,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他屏息抽烟,骂了一句脏话:“去他妈的大城市,还不如住在乡下。”

“哪里都一样,我在乡下听过枪响,”陆明远实话实说,“家家户户都有猎.枪。”

林浩熟悉他的经历,遂道:“你刚来的那会儿,你爸爸把你放到乡下的朋友家……你跟着他们打过猎,也算见过世面。”

他接着说:“反正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是哪怕面对林浩,陆明远依然有所保留。

苏乔心道,陆明远或许不打算对任何人坦诚,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夜半时分,家中灯盏尽灭。

陆明远正对着电脑屏幕,审视一封来自他父亲的邮件回复。他很少主动联系父亲,今日算是破天荒。

不久之前,父亲放了他的鸽子。陆明远得知父亲一切平安以后,再没有反馈任何信息,而今,他提到了今晚的不速之客,以及阳台上那一声莫名其妙的枪响。

父亲回答道:“我在意大利的朋友家做客,hs集团找到你头上了吗?你来意大利吧。咱们商量商量,要不要回国。”

邮件中的“hs集团”,指的就是宏升集团,也是父亲工作大半辈子的地方。宏升集团的董事长在今年一月车祸去世,随后他的长子宣布暂代总经理一职,由于众多高管来自家族内部,宏升的诨名便是“苏氏集团”。

董事长在职期间,并不满足于合法经营。他开了几家挂名艺术品公司,与境外团队合伙走私,在拍卖会上大量洗钱,做了数不清的假账——陆明远清楚地知道,他的父亲是协助者。

因为父亲曾经试图拉拢他。

父母早年离婚,陆明远被送出国。他在寄宿学校长大,每逢学校放假,就借住在父亲的朋友家,跟随几个叔叔打猎、钓鱼、骑马,一度想活在原始森林里。

他的文化课成绩不好,数学和法语尤其差。只在艺术上表现出色,收到了老师的热情鼓励。选择大学的时候,他问过父亲的意见,直到那一刻,陆明远的父亲才知道,原来儿子喜欢搞艺术。

父亲对他大力支持。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番坦白和剖析。

可惜陆明远无法接受。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大约有两年毫无联系,双方关系不冷不热,处在一个几乎崩断的临界点。

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不能和林浩说,也不能告诉江修齐。况且父亲一向行事隐蔽,极少和陆明远见面,他对亲生父亲的了解,可能还比不上事务所的律师。

陆明远的思绪乱七八糟,卧室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他回头,见到苏乔。

苏乔抱着被子:“陆明远,你这里空间挺大的吧。”

陆明远反问道:“什么意思,你想睡这间卧室?”

苏乔毫不客气地进屋,用脚勾过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但她并没有走过来,她只是站在门后,叙事一般平静道:“那个戴着头套的男人,今晚还会再来吗?我想了想,和你待在一起更安全。我不准备睡觉,我来守夜吧。”

陆明远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带你去林浩家,他们家也有空房间。晚上睡觉,你把窗户和房门反锁,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国。”

单从语气来讲,他没有半点留恋。

苏乔拒绝道:“林浩是目击者之一,你确定他们家是安全的?对方的来历,我们都说不清,而且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了一颗子.弹。因为装了消.音器,二十米之内能听到枪响,我怀疑他在示威,你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陆明远从座位上起身,重复道:“怀疑对象……”

他开玩笑一般地调侃:“比如你么,小乔?”

陆明远随口一说,苏乔脸色大变。

她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张脸一霎毫无血色。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陆明远,你认真的?”

陆明远尚未回答,苏乔就把被子扔在了地上。她扭头便走,头也不回,冷声摔话道:“我今晚回国,祝您好运,陆先生。紧急报警电话是999,你这种不用智能手机的人,最好设个一键按钮。”

卧室房门被敞开,她穿着一条连衣裙,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苏乔走得如此硬气,偏偏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让她不得不弯腰去捡。

——是那条石雕的小金鱼。

小金鱼趴在卧室的地板上,如同搁浅。灯下照出圆润的鱼鳍,光泽的鳞片,它一动不动,依然栩栩如生。

陆明远至今记得雕刻金鱼时的心情:他去郊外钓了一天的鱼,一条都没有上钩,回程的时候,他在路边捡了一块好看的石头,随手揣在背包里,到家就开始动工。

而今,那条金鱼,又被苏乔捉住。

陆明远站在苏乔面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惹毛她。

他引用苏乔刚才的话:“大晚上的跑出门,你比我更需要999。你的手机有没有一键按钮?”

苏乔无话可说。她搭上了他的肩膀。

陆明远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苏乔左手握紧了金鱼石雕,手臂逐渐环住他的脖子,她一定要和他说点什么,打消他全部的疑虑。心里是这样想的,身体自然向他靠拢,她记起地下室的拥抱,满墙的风景油画,昏暗不明的灯光,还有他看她的眼神——她竟然越发的,哑口无言了。

陆明远就站在窗前,旁观她的一举一动。

笔记本电脑发出提示音,通知他收到了新邮件。他随手点开,动作却停顿了,指尖搭在书桌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发邮件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父亲言简意赅,约他后天见面,地点选在一家小饭店。他很少和儿子沟通,双方都不了解彼此的习惯,只能从寥寥无几的邮件往来中窥见一些细节。

陆明远合上笔记本,苏乔便回来了。

她说:“今天我倒垃圾,明天你倒垃圾,我们轮着来,你觉得怎么样?对了,这几个房间,是不是每天都要打扫?”

房屋向阳,室内光线充足。陆明远坐在一把黑色皮椅上,正对着绿草如茵的院落,紫藤萝的花架倚靠窗台,向前伸展了一段枝叶。

浅紫色的花蕾径自垂落,亟待绽放,静候着别人的赞叹和欣赏,却被陆明远用一支笔拨开了。

陆明远握着笔,一边写日记,一边补充道:“除了倒垃圾和打扫卫生,你还要洗衣服、修剪植物……”

苏乔走到他身边,谈判一般商量道:“陆先生,我承认你是房东,所以我想付租金。家务方面,我和你分摊吧。”

陆明远对租金毫无兴趣,他反问道:“房东需要做家务吗?”

苏乔张了张嘴,想说话,终归被他噎住。

她双手紧按木桌,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承包你的一日三餐?”

阳光流泻在整洁的白纸上,照耀着斜体英文字母。

陆明远不再动笔,顺水推舟道:“你主动提出来了。那么做饭的机会,就让给你。”顿了一下,又说:“我上午起床迟,你自己吃早饭。”

话里话外,都像是慷慨的国王在给予恩赐。

国王惜字如金地点评:“昨晚的鸡汤,你做得还行,能喝。”

苏乔礼尚往来道:“希望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会觉得,我做的东西能吃。”

*

黄昏时分,夕阳隐退,夜幕悄然降临。

苏乔拎着两个塑料袋,走在从超市回来的路上。隔壁的林浩站在院子外的信箱旁,取出巴克莱银行寄给他的流水单,他稍一抬眼,便和苏乔打了个照面。

林浩道:“呦,买这么多吃的呢?”

苏乔随口接话:“我想多做几道菜。”

林浩瞠目结舌:“你们事务所的律师,还帮雇主做饭呢?”

苏乔道:“我们不仅做饭,还打扫卫生。”

林浩扶着锈蚀的铁栅栏,调侃道:“怎么,你们还有上门.服务吗?我也想雇个律师。”

话音未落,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林浩侧过脸,瞧见了陆明远。

黑沉的夜色无声地弥漫,栅栏拐角处,亮起了一盏路灯。灯火通明,光芒渐盛,流映在陆明远的眼中,让苏乔恍然以为,星辰漫天亦不过如此。

真好看啊。她心想。

陆明远并不是来找她的。

他拿了一封信,递到林浩的手中:“邮递员送错了。他们把你的东西,装进了我的信箱。”

林浩当着他的面拆开信件,扒出来一沓皇家邮政的明信片。其上印着各种各样的山水风景,囊括了苏格兰和威尔士的自然风光。

“你应该看出来了,这都是我买给你的,”林浩拿起信封,塞回陆明远手中,“你上次不是说,最近没灵感吗?我就在亚马逊上挑了几十张明信片。你多看几张,就胸有成竹了。”

语毕,他还拍了一下陆明远的后背。

陆明远翻阅明信片,应道:“你的审美有进步。”

他半低着头,侧脸轮廓极好。

林浩倒是没看他,只将钥匙绕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玩。

他家里养了一条边境牧羊犬,黑白花,四爪雪白,正从里屋跑出来,扑向自己的主人。

苏乔认识这条狗。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只狗跑过来以后,首先围着陆明远转了一圈,两只爪子搭住他的裤子,伸了一个撒娇般的懒腰。

然后才坐到了林浩身侧。

苏乔放下塑料袋,靠近栅栏道:“它叫什么名字啊?”

“叫小乔。”陆明远答道。

夜幕愈加深广,融入了草丛窸窣的摇晃声。皎洁的月亮缓慢升起,洒下了柔和的光晕,苏乔与陆明远对视,想从他眼中探寻什么,却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问:“喂,你逗我玩吗?”

“怎么会呢,”陆明远漫不经心,“你又不好玩。”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陆明远把信封放进衣服口袋,一字一顿道:“小乔。”——嗓音低沉又好听。

他看向那只狗,双方眼神交汇,狗便“汪”地叫出了声。

四周一霎寂静。

苏乔尴尬至极。

直到林浩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坦白实情:“行了,小乔,你别尴尬。我们家的这条狗,真名叫汉堡,陆明远确实在逗你玩。”

毛绒绒的狗尾巴像钟摆一样,不停地来回扫动,显示出这条狗心情很好。陆明远伸出一只手,摸了它的脑袋和耳朵,它的尾巴就摇得更欢了。

苏乔自知被戏弄,却没有针锋相对。她克制地拎起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上台阶。

四月天冷,她穿着长款风衣,腰肢束得很紧,背影十分高挑。

林浩看着她离开,手里点了一根烟。

烟雾弥散,火星在烟头闪烁,他有感而发道:“唉,哥们,你还认识别的律师吗?就是那种……聪明又漂亮的,我想和她们交个朋友。”

陆明远反问道:“你见过这么听话的律师吗?”

他的父亲签订了一份财产转让合同,委托自己的私人律师,在明年之前把不动产转移到陆明远的名下。父亲的私人律师叫陈贺,也就是苏乔口中的老师。

陈贺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前段时间患病,去医院做了手术。因此苏乔代为执行,算得上情理之中。

然而陆明远心存怀疑。

林浩道:“啧,我和你说过吧,现在的职业竞争,太激烈了。”

陆明远勤学好问:“怎么个激烈法?”

“你看苏乔这样的女孩子,都要给你上门.服务。你脾气再差,她都要忍着,”林浩抽了一口烟,诚恳地分析道,“都说最贵的律师不是最好的律师,因为他们总想着榨干你的钱,直到你一个硬币都付不起,他们才会收手,懂吗?”

入夜温度更低,陆明远拉拢了外套。

他沉默片刻,道:“你觉得她是为了财产?那她昨晚就有机会了。”

林浩想不出怎么回答,陆明远就拍了他的肩膀:“谢谢你的明信片,改天请你喝酒。”

林浩反问:“去哪儿喝?”

“随便什么地方,”陆明远回答,“哪里都有酒吧。”

林浩与陆明远在室外聊天时,苏乔也在和她的秘书打电话。

她站在一间卧室里,没有开灯。

黑暗中屏幕更亮,秘书的声音也很清晰:“按照您的意见,我们调查了那一家经济公司,他们的客户范围很小,预定的展馆共有三个。我们提交了申请,他们就开始竞价……”

“这家公司想和我比,看谁砸的钱多,”苏乔拎着一瓶香槟,嗓音极轻道,“他们不是找死吗?”

陆明远合上手里的酸奶盖子,铺平了报纸,又听苏乔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用报纸……”陆明远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没见过吗?用报纸卷鱼。”

苏乔还真没见过。

她刨根问底,重复了一遍:“卷鱼?”

陆明远现身示范:“在市场买鱼,然后把鱼卷起来。”他拿报纸包裹了那一条鱼,点点水渍打湿了纸张,显示出鱼身的形状。

苏乔笑了,暗暗心想:好可爱。

陆明远听不见她的表扬。他将报纸压严实,评价道:“不会漏水了,可以放包里。”

苏乔旁观他的侧脸,心里头冒出一点欣慰。

哪怕陆明远态度不佳,他到底还是收留了苏乔,充当了她的向导,现在还教她“卷鱼”,也不枉苏乔花费重金,帮陆明远抢到画廊里最好的一间展馆。

——没过几天,这个重磅消息由江修齐亲自带到。

他一如既往,登门造访,不过时间挑在了上午,而陆明远还没起床。

陆明远赖床不起,江修齐恨铁不成钢。

他带着一沓文件,坐在客厅里念叨:“十点半了,陆明远还不起床。他压根儿没有时间观念,将来要是有出名了,上午就拒不见客吗?”

江修齐的话,是说给苏乔听的。

毕竟在江修齐看来,苏乔是他表弟的女朋友。表弟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弟媳妇还算明白人。

苏乔确实听懂了江修齐的话外音。

为免露馅,她走向卧室,推开了陆明远的房门。

他的卧室洁净而齐整,两道窗帘拉得严实。今日又是一个阴天,半点微光都没透进来,陆明远侧卧在床上,盖着深灰色的羽绒被子,听到苏乔进门,他也没起身迎客。

苏乔莫名联想到睡美人。

虽然她看见了床脚的哑铃,以及桌上那一排锋利的刀具。

反锁房门后,苏乔道:“你表哥来了,他催你起床。”

“我正在起床。”陆明远回答。

除非心情很糟糕,否则他每天保持十一个小时的睡眠,除了江修齐,没人怨责他赖床。

床脚放了一副油画的草图,他伸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画框。然后拽过自己的衬衫,从床上坐起来——直到这时候,苏乔才发现,陆明远没穿上衣。

被子搭住了他的身体,她瞧见光.裸的肩膀和手臂,线条流畅,惹人驻足。

陆明远提醒道:“你换个方向站。”

苏乔立刻转身,背对着他。

他很快穿好了衣服。从她身边走过,打开门,走向客厅。

江修齐早已喝完一杯咖啡。眼见陆明远姗姗来迟,江修齐开门见山道:“这几天晚上,你多准备画展吧,不要忙别的了。”

语毕,他瞥了一眼苏乔。

苏乔捶了一下门。

陆明远本人也开口解释:“每天晚上,我都在画线图,还有没完成的草稿。”

“那就好,”江修齐双手放在膝头,面朝着陆明远,“公司花了很多钱,为你和另外四个作者准备展览。现在有别的雇主看中了你,他的定价远高于我们公司……”

江修齐由衷道:“陆明远,我不得不承认,你运气真好。”

*

陆明远的画展就在一周后举行。

画廊坐落在伦敦一区,毗邻泰晤士河,地处交通干道,展览时间选在礼拜六——主办方希望尽可能地吸引游人。

提前几日便有工作人员发放传单,附近的宣传栏更换了海报。背后的老板动用金钱和关系,为陆明远修建了一条康庄大道。

江修齐感慨万分:“陆明远,你认识了哪位富商?我问了从前合作过的公司,他们都不知情。”

陆明远也不知情。

距离画展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陆明远和苏乔一起到场。整个展厅已经准备完毕,枝形吊灯将室内照得透亮,正厅中央是一座巧夺天工的雕像,雕刻了一匹踏蹄奔腾的烈马,马背上还有一个持剑的人。

苏乔靠近一步,仔细研究这匹马的鬃毛,惊讶地发现纹理细腻,几乎能以假乱真。

但同时,她也心有余悸地想——这是不是就代表了,陆明远观察能力强,擅长各类刀具,还熟悉人体构造。

她不由得沉思了一会儿。

而另一边,陆明远正在和江修齐说话。

陆明远道:“通过展馆,能找到投资方。会场收益的百分之三十属于经纪公司,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知道投资人的名字。”

“这很难办,”江修齐回答,“我跟你说过吧,那位投资人,他非常看重你。他重金拍下这间展馆,只让你一个人使用……”

江修齐的交际圈里,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富豪。他们出手阔绰,生活悠闲,各有各的偏爱与嗜好,在江修齐看来,赞助陆明远的幕后老板,必然是这批富人中的某一位。

或许是因为给一个不出名的艺术家砸钱,在圈子里是一件不够体面的事,那位富豪选择了匿名,拒绝透露任何私人信息。

江修齐理顺了前因后果,便开始宽慰陆明远:“他签下的合同包括了保密条款。我和你两个人,想查都查不出来。”

展厅内安保就绪,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四处都是窃窃低语。不少员工都知道陆明远是这批艺术品的创作者,路过他的时候,冲他友好地笑一笑。

陆明远却不习惯以东道主的姿态出席正式场合。

他说:“画展开始以后,我就去酒吧了。江修齐,这里交给你了。”

江修齐还没吱声,苏乔凑近问道:“为什么呀?你是作者啊,陆明远,你不跟着一起展览吗?”

陆明远想了想,坚持道:“我觉得,他们关注的应该是作品,不是我本人。”

苏乔莞尔一笑:“可惜了。我听林浩说,他带了几个可爱的女孩子,专程来看你……”

她似乎意味深长。

江修齐闻言,神色微动。

他交握双手,以过来人的身份,旁敲侧击道:“陆明远,哥哥有几句话对你说。”

这样的开场白意味着接下来的话,会无比严肃,非常惹人烦,陆明远不是没有经验。但他依然偏过脸,与江修齐四目相对:“嗯,什么话?还有十分钟,观众就入场了。”

江修齐笑道:“前天我接到了姨妈的电话,她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你挺好的,终于交了女朋友,姨妈就很高兴……”

江修齐的姨妈,自然是陆明远的母亲。

他们几个人站在展厅拐角,旁边就是金框包裹的油画。

水晶壁灯光辉柔和,照出了色彩浓烈的笔触、精妙绝伦的构图、栩栩如生的风景。

在这样一间艺术陈列室里,江修齐放缓语气,苦口婆心道:“陆明远,姨妈让你带着小乔回国,早点见家长。你的脾气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好不容易遇到合适的,也该为将来做打算了。”

陆明远生平第一次,在他表哥面前无话可说。

苏乔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料想是因为刚才提到了“可爱的女孩子”,江修齐便抛出一颗定心丸。先不论这件事的真假,苏乔觉得江修齐作为表哥,确实尽心了。

几分钟后,展览开始。

陆明远的展区位于一号厅,可谓黄金地段,吸引了最多的观众,也让一批游客惊叹不已。

由于前期的宣传到位,还有不少从未曝光的画作,陆明远被突然放在聚光灯下,许多人找不到形容词,只能盛赞他是“横空出世的天才”。

而他本人却不在场。

他去对面的酒吧,买了一瓶啤酒。

苏乔原本想跟着他,却在途径一号厅的时候,脚步一顿。

她过于大意,撞见了两位熟人。

那是一对谈吐得体、气质出众的母女。

地面铺着灰白色的大理石砖,形状绮丽,像是盛开的矢车菊。那对母女站在花朵中央,跟她打招呼:“哎,小乔?你怎么也在伦敦呐?”

江修齐还在指引客人,用流利的英语介绍画作——谢天谢地,他没有注意苏乔的处境。

苏乔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她只能迎难而上,走近那位贵妇,笑着称呼道:“宋夫人好。”

而后,她看向贵妇的女儿,叫出这位小姐的名字:“宋佳琪,没想到你也在伦敦啊。太巧了,你也是来看画展的吗?”

苏乔自认演技浮夸。

宋佳琪却不在意。

她拉住苏乔的手,与苏乔亲昵道:“对啊,我妈妈想出来旅游散心。正好今天早上,司机开车路过,我看到了街边的宣传栏,很感兴趣,下午就跟着妈妈来了。”。

苏乔打量她的全身,真心实意地称赞:“佳琪,你今天的搭配也很合适,显得你整个人很有气色。”

她尽量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前天的春夏新品发布会,你看过了吗?”

“看了,”宋佳琪笑道,“这次的设计师,准备了很多惊喜。”

其实宋佳琪和苏乔的关系并不亲近。虽然她们两个人身在同一个圈子里,宋佳琪也并非趋炎附势的人。

宋佳琪之所以对苏乔如此热情,都是出于一个原因:“对了,小乔,你爷爷……苏董事长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时我在美国,没有赶回来,我感到很遗憾。”

语毕,宋佳琪给了苏乔一个拥抱。

香水的气息盈满鼻尖,透过那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苏乔见到了越走越近的陆明远。

她心中仿佛有雷声爆炸,在这阳光明媚的天气里,纠扯出滔滔翻滚的乌云。

苏乔脱口而出:“没事,爷爷去世三个月,肯定安息了。”

她倒是没有说出来,她是爷爷最不喜欢的孙辈——不同于普通长辈对小辈的严厉,大多数情况下,苏乔的爷爷都不想看见她。

客厅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其中一幅画的下面,还有一座尚未完工的雕像。那雕像足有一人高,囊括五官和四肢的雏形,神态接近新古典主义,被冷色调的台灯一照,映出了大理石独有的光晕。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展示一个半成品,陆明远用绒布盖住了雕像。

他缺乏待客的热情。

苏乔主动询问:“陆先生,我能睡沙发吗?”

陆明远摇了一下头。他敲响一间卧室的房门,安排道:“你住这个房间。”

头发湿了,外套上沾着雨水,他迫切地想洗澡。但是苏乔还在这里,她提点道:“您的父亲,陆沉先生,他在宏升集团做董事长助理,做了三十多年。今年一月份,董事长出车祸去世,股权也没有变更……董事长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和孙女。”

陆明远对这一场豪门争夺战有所耳闻。

今年二月,他收到父亲的邮件,对方说要放下国内的事务,来欧洲散心。

他意识到父亲想从商业纠纷中抽身。

苏乔自认看准了时机。

她撒谎道:“我老师叫陈贺,是你父亲的私人律师,为他工作了三十年,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陆明远坐到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茶香蒸腾时,他又想起了杵在这里的苏乔,便给苏乔也端了一杯:“下午出门前,我烧了一壶热水,没凉。”

苏乔接过杯子,心中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陆明远会给她倒水。

然而陆明远的心态很简单。他只是觉得,这一壶红茶,今晚喝不完,明早就要扔掉,还不如送给陌生人。

他用茶杯捂手,言辞散漫道:“你老师的好朋友,和他保持了三十年的雇佣关系。”

“这么说也行,”苏乔退让一步,委婉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有三十年的交情。”

陆明远不甚在意:“我和你也有一天的交情。”

苏乔轻声道:“或许将来,我也能和你做朋友。我是说,如果我有这个荣幸。”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陆明远却假装没听见。

他喝完半杯茶,拎着浴巾走进卫生间,反锁门的“啪嗒”声,似乎格外清晰。

花洒喷头被打开,蒸汽肆意蔓延,蒙了雾气的镜子照出他的身形,无论正面还是侧面,都经得起苛刻的考量。可惜这幅景象无人欣赏,就连待在卧室的苏乔,也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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