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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逢

作品: 丽正殿 |作者:虚掩乱语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8-23 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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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刚刚过去,天气开始有些凉意。秋蝉依旧不死心地执着于夏日,一个劲的鸣叫。

我静静地靠在门廊的柱子,闭着眼睛,懒懒地晒着太阳,有些困意。突然,我听见了一阵有意放轻却又失败的脚步声。我知道来者何人,便索性装睡。

一阵栀子花香飘了过来,有人在我头上插了什么。我连忙挣开眼,就看见一张美丽到极致的俊脸正笑盈盈地望进我的眼眸。

我不由一愣。即使已经看了数月,我依旧会被玄霸的美丽惊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渊那么疼爱这个幼子。他是老天最精雕细琢的珍品,有着比李渊更加美丽的容貌,尤其像现在带着无邪的笑容时,我简直觉得他根本就是一个金童,偷偷从天庭溜到人间。

我伸手帮他抹去额角的细汗:“从哪里来的栀子花?”八月早就过了栀子花开的季节。

“我从大嫂的大房子里采的。”他满脸得意,嘴角扬起顽皮的笑意。

我一愣,不由哑然。怪不得!?原来是从大嫂的暖房里摘得。大嫂怕是要气疯了。

玄霸突然问我:“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我沉默不语,心不由一沉。皇上被困雁门。前几日,哥哥才来信。世民为救驾,已经前往雁门,此战凶险,生死未卜。

见我紧紧皱眉,脸色惨白,面色不善,玄霸有些担心:“嫂嫂,怎么啦?不舒服吗?”说着,就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

我笑了笑,不会理会他无知的举动,不着痕迹地将他的脸和我的隔开:“嫂嫂没事。玄霸不是还要练武吗?怎么偷懒啦?”玄霸向来不知道男女之别,我也与他说不清楚,但人言可畏,有些举动还是要适可而止。

他生气地瘪嘴:“我累了!”说着,把身子一扭,赌气地背对着我。

我笑着去推他,柔声劝道:“练完了,嫂嫂做了杏仁饼给你。”

他这才笑颜初展,欢呼一声,一边跳一边喊着:“好喔,我有杏仁饼吃喽!”

看着这样的玄霸,我觉得,有时老天真的自有安排,给了他绝世的容貌,超人的神力,却让他永远停留在五岁。真不知道是疼爱他,还是埋没他?

同样,我远在雁门的夫君,面临着一个险境,也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大捷,他便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如果失败……

我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有这样消极的想法。

万惜人已经几日没有找我去,而我也知情识趣地不去打扰。自从四月,李渊当上了河东慰劳大使,便驻扎在河东。

这数月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万惜人本来就是烟尘女子,向来爱热闹。李渊一走,她更是举得形影孤单,寂寞难耐。而且,父亲不在,自然是建成当家。何氏时不时就会为难于她。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都一一忍受了下来,甚至开始绣花学琴,修身养性。

这几日,李渊回到家中,两人自然是耳鬓厮磨一番。我又怎么会不知情趣,前去打扰。

只是苦了李玄霸,见父亲回来,便天天喊着要见。我怎可将这缘由种种说与他听,只能哄着骗着。借口不外乎是,家中事务繁忙,或是父亲正在处理前方军情等等。好在,玄霸年纪虽小,但却明白这个公事远重于私事。每每听到,虽然依旧满脸不快,但却不会再闹。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只觉得身子就快不是自己的。每日,都要陪着玄霸练武学习,还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玄霸不但只有5岁的智力,就调皮捣蛋也是5岁那般不讲道理。我刚刚才费了不少唇舌,哄他睡了午觉。

一回到屋中,就看见由覃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此时表情麻木,已经毫无气力地回应她。只见她一脸神秘地看着我走进屋,却不着急伺候。

我一走进厅中,就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一些阴沉的背影,顿时内心觉得温暖起来。我直觉就跑了过去,看着他更加沉稳和严肃的面孔。

无忌,是我的哥哥无忌。他回来了。

一向冷清的他,带着我最喜欢的儒雅微笑,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也看着他。

哥哥,瘦了,也黑了,但却比以往在高府要精神许多,开心许多。他甚至开始储起了胡须,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唯一不变的是他如渊的黑眸始终因为追逐理想而炯炯有神。

他抚摸着我的脸蛋,有些感慨:“其实,不过一年多一些没见。观音婢就变了。”

我笑着回问:“是变好,还是变坏?”

他却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我。他依旧看起来那么平静,但拉着我的手很用力甚至有些颤抖。他的手比他的脸更能表达他的感情。

我向来心疼如此的无忌,不由探过身子,轻轻地搂着他,柔柔地说:“谢谢你回来。我好想你,哥!”

我将已经烧红的小木炭,轻轻置入小巧的风炉中,然后再将锅子置上,取清泉水,将哥哥从洛阳带来的黑茶饼,捏块,细细磨碎,如细米一般,放入泉水中,让它熬煮。

哥哥难得平和地望着我的动作,然后莞尔一笑:“观音婢,成了夫人,真是变了许多。连茶都开始学煮了。”

我拾起置在旁边的锦帕,细细地将青瓷茶具拭擦干净:“夫人生活本就应该娴静平和,自然不如哥哥在外面那般精彩。”

哥哥不由苦笑道:“如何精彩?真希望和你一样,养在深闺,不识疾苦。”

我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问道:“哥哥公务繁忙,今日如何得空回家?”

哥哥面色有些严肃:“世民在雁门护驾,我身为文官,不便跟在其左右。”

他虽然说得流畅,但言语间总是有些保留。

我大致能猜到。哥哥身为文官,但自幼便练习骑射,虽然称不上出类拔萃,但也足以应付战场的平常厮杀。哥哥如此一说,此战定然凶险,世民才不会让无忌随行。

有些黯淡担忧的沉默弥漫在我们之间,只有炭火时不时噼啪声和茶水开始微微有些声响。我这才打开盖子,水面上已经有些小气泡。我拿起长勺,将一些黑黑的水膜舀去,怕它会脏了茶的清香,再打开一旁的小盒,捏了少许食盐,撒入茶水中。此是“一沸”。

我趁煮茶时,心里却觉得自己身为世民的妻子应该再问些情况,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想了许久,我将锅盖重新盖上:“世民去了雁门,他的气疾应该无大碍吧?”我毕竟是他的妻子,应该要关心他的身体。

“无碍,”他说:“他幼时犯过一次,以后便极少再犯了。”说完,带了调侃的笑,望着我:“世民在军营中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但我却听说,观音婢在李府得尽人心,上上下下无不对你赞不绝口啊!”

我笑了笑:“哥哥,实在过于夸大了。”说完,我再次揭开盖子,气泡沿着锅边,源源不断地冒出水面,我用另一个长勺将水舀出,倒在一边的青瓷碗里,拿起竹夹,一手搅拌着茶水,一手将磨碎的茶末撒入水中。此是“二沸”。

哥哥见我再次将锅盖置上,才开口:“哥哥此言,只是高兴。都说新妇难为,你能做到如此,已经让我放心也开心。”

这一次,我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锅中茶水沸如鼓浪。我连忙将之前舀出的茶水缓缓倒入,这才让其稍微平静了些。这叫“留香”,也是“三沸”。不过是怕泉水被煮老了,才加些冷茶入内,留起精华。

“所谓‘得尽人心’未免言过其实,妹妹不过是尽一个媳妇的孝道和礼则罢了。”说完,我拿起棉布将煮好的茶水端起,倒入茶壶中,看着茶水如同流动的琥珀从茶壶缓缓地注入茶杯之中,茶香立刻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我将茶置于哥哥之前:“哥哥请用!”

他轻挑眉梢,笑看着我,闻了闻杯中清茶:“这,就叫水到渠成吗?”然后,他轻嘬了一口:“好茶!”

我收拾茶具方毕,拿起自己这杯茶把玩,品香,却不喝。直到听了哥哥的话,才回道:“好茶,不过按部就班,顺法而行罢了!”

我这才喝了一口,果然,先苦后甘,余香满口……

夜深了,我依偎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明月,过了许久,我将窗户关上。拾起哥哥从洛阳带给我的皮影,演了起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五色彩衣,身上的披帛长长地飘着,头发上的发带似乎顺风飘逸。

这应该是一个仙子吧!我静静地想着。

哥哥给我时,我还吃了一惊,不曾想过他会给我东西,更不曾想过他会带皮影这种孩子的玩意给我。

当时我吃惊的表情,让哥哥的脸也不由涨红,只是支支吾吾地申辩“你……你小时候……不是老让我带你上街看皮影戏吗?”

他说的自然是我们在洛阳的时候,那是一段仿佛已经到了天边的记忆。

想起来,我不由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我还记得,当时,我累了,一脸委屈地跟在他后面,让他心疼,最后只好弯身背我回家的情景。

记忆中,那时的我也从来不会大哭大闹,只是会小声地呜咽:“无尘真的好累,腿也好疼,真的走不动了……”故意唠叨着这类惹人心疼的话。父亲和哥哥每次见我如此,都连忙过来相哄依从。母亲却是一眼看穿我的小把戏,不会理睬。于是,即便年幼如我,也懂得察言观色,从来不在母亲面前说如此的话。

哥哥比我大五岁,总是会被我缠得没办法,偷偷带着我溜出门,到东西市,看热闹。然后,也是因为我的拖累,每每延迟回家给父母发现。我尚且年幼,自然不会受罚,只是苦了哥哥。但我每次都会自动陪着他,或是跪,或是罚写字,或是不准吃饭。

可是当我饿得直哭时,哥哥就会哄我,只要不哭,就有皮影看。

原来,这些都发生过啊!这些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也曾经被如此疼惜过……

而我都忘了,忘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但这些记忆,都被哥哥好好地保存着,也只有他记得那个在洛阳街头要他背要他哄的长孙无尘。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我一边把玩着皮影,一边轻轻吟唱着梁武帝这首《河中之水歌》。当时,每每看见台上的莫愁,心里总是羡慕这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回到家中,便缠着母亲要学织绮,要做莫愁女。母亲气急败坏,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告诉我,年幼身量未足,用不得那织布机。

我不知道,当我身量已足时,母亲会不会真的教我织绮呢?

现在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气急败坏。那个莫愁女原就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我要学做此人,母亲怎可不气,但又不知如何向我解释?

我后来才知道这梁武帝是“竟陵八友”之一,一个“六艺备闲”的全人。少年英才,却在老年来了个“诏幕之乱”,最后尽然饿死狱中。可见一个人善始容易,善终难。

我一边想着,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河中之水歌》,听得自己也厌了,还是不由地唱着。幼年听得皮影戏都是白听了,如今也只记得这个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直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睡去……

哥哥在府中还带不上几日,就跟着李渊前去河东一带巡防,建成也难得的一同前去。

家中事务,出人意料地交给了万惜人打理。最近,又听说李渊想让手下一个姓万的将军认万惜人做女儿。看来,他是想娶她为妾了。

自从进府,万惜人不曾如此得意过,但何秀云却从未在她面前有所收敛,依旧以李家救命恩人自居。万惜人屡屡和她发生争吵,有些激烈的时候,一些市井脏言,实在让我难以入耳。万惜人一旦居下风,便会找我哭诉。我总要花一番功夫好言相劝。

所幸,我不时要照顾玄霸,万惜人也忙碌,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这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听见屋外,有鸟叫的声音,声音清脆欢乐。

原来是一对紫燕,开始筑巢。我不由奇怪,此时已经是十月,为何还会有紫燕?但是看着他们相互嬉戏依偎,我也觉得温馨。

看见由覃进来帮我梳洗,我便吩咐,不要让下人骚扰他们。

跟着由覃端水进来的小丫头听了,连忙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奴婢听奶奶说过,这紫燕是大喜之兆。”

我不由想起成亲那日那对“不合时宜”的大雁。

真的是喜兆吗?应该是指世民打了大胜战这件喜事!于是,我便让由覃拿了五两银子给这个小丫头。我温柔地笑着:“那就托你小丫头的贵言了,谢谢。”

小丫头听了,一个劲地点头道谢,直到由覃将她劝走。

就在上个月,有人捎信过来说,雁门关之围已解,皇上已经回东都了。

世民也通过这一战,声名大噪。他仅仅带了一千亲兵,利用疑兵之计,让三日之内,山头遍插隋朝大旗,吓走了突厥可汗。

看来这可汗不识汉家青史,且不说近的三国分立,曹操,孔明都用过着疑兵计。世民这一招,学的并不高明。倘若真有那么多的隋军,又怎么会自爆旗帜让人知道。早就趁机攻打突厥,以除后患。

不过,我只是事后诸葛。当时当地,这个疑兵计也是唯一能行得通的计谋。只是看将领玩得是否高明,是否能让那可汗惊慌退兵。

我刚刚梳理装扮好,一个蓬头乱发的孩子一下撞进我的怀里。不是玄霸,又是谁?

只要有下人弄疼了他,他定会跑来找我替他梳头。

我叹了口气连忙拉起他:“玄霸乖,坐好!嫂嫂帮你梳头。”

他才笑嘻嘻地爬起来,坐好。

我用篦子沾了些水,先将他的头发清理了一遍,然后再用梳子轻轻地梳着,绾成髻,用巾子罩上,用发带绑好。我正要为他,戴上幞头。他却笑着跑了出去。

我知道他又在和我闹着玩。玄霸向来不喜欢带冠或是幞头之类的事物,每每这时,我总要花一番功夫,帮他戴上,以免失了他唐国公之子的名声。

“玄霸……”我提起裙子,追着喊着他:“玄霸,别闹啦!”

十月,冬菊刚刚开花,姹紫嫣红,明黄点缀,一个俊美的少年身着白衣其中嬉戏。要不是追着玄霸,我定是会好好欣赏这仙童美景。

这时,只见一个身形高硕的公子站在门口,看着我和玄霸追逐。他一把将要逃跑的玄霸抓起。玄霸拼命地挣扎,但看见来人是谁时,却是极为惊喜地大喊:“二哥,你回来啦!玄霸好想你啊!”

有些气喘的我手里拿着幞头,被玄霸的叫唤,给惊呆了。

这个皮肤黝黑,俊逸高瘦,身披褐色披风,穿着圆领袍衫的公子,就是我的夫君?

我愣愣地,直直地望入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眸,看着他牵着玄霸走到我面前,弯下身,脸上似乎有微笑。但我沉浸在震惊中,全然没有任何感觉……

慢慢地,我清了清嗓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听见自己说道:“还好,你赶得上下元节。”

那语气,仿佛他只是离家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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