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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琪给周允打完电话,立即通知了顾敏,让她赶紧回家。
顾敏非要赶过来,被她断然拒绝,她觉得黑暗中潜藏着无数的危险,她绝不能让独自一人的好友冒这个险。
她再三保证,邻居会陪她去找周允,顾敏才作罢。
周允接到陶琪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局里为一桩折腾了他们三年多的连环案加班。
他有些诧异陶琪会给他打电话。
他们谈恋爱不过五个月,而分手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他实在太忙,破案的压力令他焦躁得每天爆粗口,实在没工夫陪着陶琪花前月下。他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可也实在吃不住陶琪这么能作的女人。
这不,都分手三个月了,她还能找上他。
周允自己就是刑警队长,还是报案人的前男友,他实在不好意思把她敷衍给辖区派出所的某个小民警。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陶琪。
一开始,他觉得这不过是陶琪的大惊小怪,又或者故意找借口来见他。可一见陶琪眼睛微红,身边还跟着个衣冠楚楚的老先生,脖子上一圈瘀青掐痕,他就明白,她绝不是来与他做戏的。
他立即起身,把陶琪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体贴地用自己的茶杯倒了杯热开水递给陶琪。
陶琪将温暖的杯子捧在掌心,白色的水汽弥散在她的脸庞上,带着开水特有的温暖镇定作用。
其实,如果可能,陶琪希望周允给她的是一个拥抱,而不是一杯热水。
但周允就是那种男人,无论女朋友是痛经了、感冒了、崴脚了、喝多了,还是吃撑了,他都只会发条短消息,叮嘱你多喝热水。
他太忙,忙到连关心都是短促的。
所以,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并没有让陶琪锥心刺骨、哭天抢地上演分手大戏。
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何况,她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少管闲事多赚钱,爱情只是奢侈品。
周允转身,打量那个护在陶琪身侧的老先生:“您是?”
周允身材高大,浓眉英挺,五官端正,身上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正气,用的词句也是敬语,应该颇讨人喜欢。可偏偏他说话的语气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相当能得罪人。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只是分局刑警队队长,而没能调去市局的原因。
老先生却并不介意他轻漫的态度,微微颔首,礼貌地道:“我是小琪的邻居,邵旬之。我们应该见过。”
哦?周允在模糊的记忆里搜了一圈,还是没想起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陶琪则有些惊讶这位老邻居的自来熟。要知道,她也是在来的路上才和他交换了名字,知道他退休前曾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教授。
她喝了一口热水,强自镇定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把事情的经过略带夸张地描述了一遍。
周允越听越心惊,“霍”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冲着走廊吼道:“黄薇、曲剑、罗鸣,赶紧过来!”
脚步声匆匆响起,三个便衣刑警走了进来。
当先的两个小伙子,一个高瘦白,亮得像道闪电,叫曲剑;一个矮圆黑,敦实得像个硬壳板栗,是罗鸣。两人走在一起颇有黑白无常的喜感。两人后面跟着个皮肤晒成蜜金色、剑眉星目、头发短得像小男生的年轻女警——黄薇。
三人看见陶琪,都愣了一下。
作为周允的得力干将,他们和陶琪很熟,都喊过嫂子,献过殷勤。他们也知道前一段时间头儿心情不好,是因为分手了。
此刻见到前嫂子,他们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是黄薇细心,一眼瞄见陶琪雪白脖子上两道乌青的掐痕,冲口而出:“你的脖子这是怎么了?”
周允冲三人使了个眼色:“她今天晚上,被一个带着乙醚、蒙了脸的男人袭击了。”
“啊?”三个人同时惊呼。
“琪姐,你这是……”曲剑的目光一下从陶琪的脖子上移到她手上,十根纤细的手指干干净净,上面烟灰紫蔻丹完美无瑕。莫名,他就松了口气。
“黄薇、罗鸣,你们俩给她做个笔录,详细点儿。”周允有条不紊地吩咐,“任何细节都别放过。曲剑,你带人去现场,一点线索都别漏了,特别是那个有乙醚味道的东西,一定要找到。”
说到这儿,周允话锋一转:“你们顺路送这位老先生回去。深更半夜,别让老人家在这儿熬着。”
“没关系,我等着小琪,她刚遭了这么大罪,一个人会害怕。”邵旬之温和地说。
“放心,我会送她。”周允大手一挥,粗暴地打断了老教授的好意。
邵旬之微微一笑,没再推拒。
陶琪忙站起来,对邵教授说了声抱歉,跟着黄薇和罗鸣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弥漫着呛鼻的烟味,那烟味里带着股浓重的青涩和焦糖味。
陶琪忍不住吐槽,这个香烟调香师的鼻子一定出了问题,加多了对甲基苯酚、绿原酸和吡咯。
嗯,怎么还有股皮炎软膏特有的薄荷味和樟脑味?陶琪下意识地掩了一下鼻子。
上个待在这里的人,一定有皮藓湿疹。
她有点嫌弃这里,默默地离灰扑扑的审讯桌远了点。
那桌子已经被每个趴在上面受审的人分泌的油脂,蹭出了一片油腻腻的包浆。
不过这些味道稍稍缓和了审讯室不近人情的冰冷,令她松弛下来。
她很快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
黄薇摊着小本子,一边问,一边记录着,罗鸣板着他黑亮亮的板栗脸,在一旁补充提问。
“你看清对方的样子了吗?”
“没有,他蒙着个黑色的防霾口罩,还戴着顶兜帽,只露出眼睛,眼珠的颜色……看不清。”陶琪有些恼。
“能描述一下他具体什么打扮吗?”
“好像是件略长的外套,颜色看不清。”陶琪努力回忆,但巷子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当时她又太紧张。
“你和他都快脸贴脸了,怎么会没看清?”黄薇一边记录,一边蹙眉,说话的语气有点冲。
“巷子里黑灯瞎火,我眼睛又没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陶琪有点不高兴了,白了黄薇一眼。
“你能确定,你打落的东西有乙醚味道?”黄薇低头,继续冷着嗓子问。
“当然能!”陶琪头一昂,“而且那里面还混了氯仿。这么浓的味道,谁会认不出来?”
罗鸣不置可否,只心里暗暗吐槽,正常人谁会知道这两种化学制剂的味道啊?
“对方的身材呢?”黄薇板着脸的时候,颇有周允上身的感觉。
“比我高,和刚才陪我来的邵教授差不多吧?呀!也可能没那么高,我记不清了。”
“胖瘦?”
“呃,很难判断,也许比我壮点?”陶琪有点不确定。
“那你还能记清点啥?”这次连罗鸣的黑脸上都堆满了失望。
“我记得他的味道。”陶琪认真道。
“那你说说,他是什么味道?”
陶琪静一静,忽然有些沮丧:“呀,他身上的气味太复杂了,没法说清楚,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走进了一间气味杂货铺。对了,他呼出的口气有股酸酸的烂苹果味道,可恶心了。”
黄薇手中的笔一顿,和罗鸣对视了一眼。
难怪有段时间老大整天矫情地喷口气清新剂,这位“前嫂子”,真不好伺候。
“对方明明已经制服你了,又怎么会突然跑了?”黄薇接口问。
“不知道啊!”陶琪努力回忆,“我觉得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对方体能不行了。因为当时我很恐惧,被掐住脖子使不上力,但他竟没能一下就制服我。如果不是被突然袭击,他可能还打不过我呢!”
陶琪有点得瑟,继续道:“另外一个原因嘛,当时我想要扯下他的口罩,他好像被吓到了,转身就跑了!”
黄薇与罗鸣又对视了一眼。
“你觉得袭击你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疯子!神经病!”陶琪回答。
“你最近得罪过谁?”
“所有嫉妒我美貌的女人,我都得罪了。”陶琪一耸肩,别有深意地看了黄薇一眼。
做完笔录,周允开车送陶琪回家。
周允开的是辆警局配的黑色帕萨特,这辆车陶琪坐过无数次。
一坐进车,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春天刚刚融化的雪水,带着苔藓微微的绿意和松林被风吹过时的气息扑上面门,木质香调的清冷配合新鲜皮革的暖意,瞬间就包裹住了陶琪。
她心中微涩,抬头看见了挡风玻璃前挂着的那枚,被她做成双环的香薰挂件。
这是她送给周允的礼物,月光素馨、岩兰草、薄荷、无花果、大西洋雪松、桦木、黑醋栗叶、藏红花、橡树苔和龙涎香,她调试了上百次配比,才配置出这个纯植物精油组成的、层次分明而又稳定持久的香味。
她希望这份带着春天木质香调的冷静和皮革暖意的香氛,能够每天陪伴周允,让他知道她牵挂他。
可是,香味还没散尽,他们的感情已经走完了全程。
这一路,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好像除了公事,他们已经找不到别的话题。
香气在车里淡淡萦绕,那点冷意,无端令人沮丧。
借着对面来车的灯光,周允暗暗打量着陶琪。这一次,不是刑警对报案人的打量,是前男友对前女友的打量。
她还是那么漂亮,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即便此刻那么狼狈,她花瓣似的唇依然性感得让人想要吻上去。
周允移开目光,落到陶琪裸在连衣裙外的雪白大腿上。
她一向是法国女人的做派,大冬天也只肯穿裙子,最多外面套件羊绒大衣。
她拒绝穿羽绒服,总说臃肿会破坏女性美。
她知道自己的五官过于性感艳丽,在打扮上便精心维持着一种慵懒随意的风格,好让她美得不那么咄咄逼人。
可是,这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吸引人。
两人一路静默到小区门口,陶琪推开车门下了车。
周允犹豫了一下,跟下了车,一把拽住陶琪的手腕。
陶琪回头,周允与她对视,她眼角蓝痣微闪,令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有点疼。
“陶琪,你最近小心点,晚上别再一个人出门了。”他放柔了声音道。
“嗯?”陶琪有点蒙。
周允肃然道:“你被袭击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啊?”陶琪更蒙了。
两人贴得近了,她能闻到周允身上的烟味带着点坚果和干草香,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过去依赖。
她冷着心肠告诉自己,那可不是什么好闻的男人味,而是1—苯乙醇和四氢糠醇挥发出的余味。
“你以后能改穿长裤吗?”周允轻声提醒。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了看在自己膝盖上方一寸的裙子。
“最近……最近治安不太好。”他又上前一步,将陶琪整个人笼在自己的影子里,好像这样,她就还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治安不好,和我穿裙子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警察的问题吧!”陶琪有点不高兴了,听出了周允的言外之意。
周允是个暴脾气,听了陶琪略带讽刺的话,就有点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感觉。
“你没听过‘一寸短,一寸险’吗?”他忍不住讽刺她。
陶琪的眼睛立即微微眯起,弯成两道笑眯眯的形状,月牙似的,很甜蜜。可是周允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人心不正,我捂得再严也挡不住邪念。你是警察,别尽给罪犯找借口!”
“罪犯也是需要动机的,你穿成这样就是在制造犯罪动机!”周允的耐心也到了头,“就是你们女人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才会招蜂引蝶,才会导致这么高的犯罪率,才会让我们没完没了地加班。”
“谁招蜂引蝶了?”
“那又是谁夜夜笙歌,男男女女乌烟瘴气挤一屋子?”周允忍不住借题发挥,“难怪沈肃让我离你远点儿。你就是个招事儿的!”
他本以为分手后陶琪多少会有点难过。可谁知人家当天晚上就呼朋引伴了。
尽管他才是提分手的那个人,但仍觉自尊受挫。
“沈肃?”陶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只会为罪犯找借口,一个专门背后嚼舌根。”
陶琪用力甩开周允的手,愤然离去。
周允一怔,他从没想过会和陶琪把关系搞得如此糟糕!
周允做刑辩律师的好友沈肃,就住在陶琪家对门。
八个月前的一天,他去找沈肃,却错敲了陶琪的房门。
陶琪开门的一瞬间,他直接被一道艳光劈中,差点就丢了魂儿。
从此,周允就经常打着敲错门的幌子向陶琪搭讪,一来二去,竟真的让他追到了陶琪。但恋爱的甜蜜期一过,两个人的矛盾就暴露无遗。
他们的价值观和生活习惯截然不同。
尤其是陶琪见了谁都叫“亲爱的”,那黏糊劲儿周允很受不了。男人们一见她,就像苍蝇扑甜点一样,赶都赶不开。他真怕感情继续发展下去,他会忍不住把侦查手段全用在女朋友身上。
加上好友沈肃一开始就极力反对他追陶琪,在沈肃嘴里,陶琪就是个集肤浅、物质、虚荣和矫情于一身的花花女郎。
因为陶琪喜欢开派对,老房子隔音差,沈肃不堪其扰。他曾多次向物业投诉她噪音扰民,还曾经打110报过警,砸过陶琪的场子。
恋人与好友交恶,周允夹在中间很尴尬。种种原因叠加,他选择和陶琪分手。
可此刻,看着陶琪从他的影子里走出去,一直走出他的视线也没有回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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