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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整座城市都已经被路灯照亮,闪烁的霓虹映红了半边天。
沈肃心情愉悦地处理完最后的工作,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套在身上。
忽然,办公室里响起了嘀嘀嘀的警报声,这声音有些陌生,以至于有好几秒钟,沈肃都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直到他看见西装口袋里蓝光大亮,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手机在报警。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坐标,红色的圆点在疯狂地闪烁。他立即拨了陶琪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短促地接通了一声,便像被人掐断脖子似的,再也没了回应。
沈肃的心猛地下沉。
他握紧手机,冲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拨了周允的电话。
电梯门正好开着,他一步跨进去,按下关门键。
“喂,陶琪有危险!”他迫不及待地吼道。
“她在哪儿?”周允的声音刚刚从电话那头传来,就扭曲变形……
“她在……喂喂喂……”
沈肃对着手机连喊数声,没有听到周允的回应,信号被电梯屏蔽了,与周允的联系断了。他心急如焚地盯着电梯内的数字提示,15楼、14楼、13楼……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过后,电梯猛地停了下来。
奇怪,电梯门关着,并没有打开。
沈肃按了一下开门按键,没反应!他又按了一下。
“轰!”电梯竟然轰隆隆地往上爬升,转眼就升到25楼,“哐”地停住。
今天电梯中邪了?
沈肃正觉古怪,电梯厢重重一沉,轰然下坠。
失控般的疯狂坠落,令沈肃无法立足,身体一晃扑倒在地。急速坠落带来的失重感,令他的心脏也跟着停止跳动。
完了!
电梯里灯光骤暗,电梯从25楼一落到底……
陶琪是在闻到那令她恐惧的烂苹果味后,醒过来的。
意识恢复的刹那,她就记起了自己被袭击的事。
Tony就是连环强奸案的凶手!不容置疑!
她甚至在那一刹那,脑海中浮现出强奸案其中一个受害人冯莹的脸来。
难怪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女孩。
她陪沈肃去商场买衣服那次,在那个彩妆专柜碰到过几个女大学生在试色,其中一个就是冯莹,当时她试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唇釉,引得陶琪多看了几眼。
就在那时,她闻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烂苹果的味道。
但邵旬之突然出现,他身上的香水味盖过了那一闪而逝的味道。
再后来,她以为那是邵旬之身上的味道。
但现在想来,那味道其实是Tony的。
也许,所有受害人的交集,便是那个商场的彩妆专柜。难怪查不出来。
就算把受害人的记忆掘地三尺,也没人能把几个月前逛过的商场专柜与强奸案联系起来。
当Tony神色谦卑地替一个个时髦的女人涂抹指甲油的时候,心里想的,大概就是怎么一片片拔掉她们的指甲吧!
陶琪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麻醉剂开始在她身体里退潮。
她的皮肤慢慢恢复知觉,身上又湿又冷,冷汗浸透了她的连衣裙。
恐惧扼住她的呼吸,沉重的眼皮,被她强自撑开。
“醒了?”男人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点台湾腔都没有了。
Tony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笑意。
陶琪身体猛然一缩,就要尖叫着挣扎起身。
这一挣,她才发现,她的嘴被胶布贴着,整个人正躺在一张什么都没铺的硬板单人床上,手被分开吊在床头,两只脚被绳子绑在一起。
她头上悬吊着一只亮得过分的灯泡,冷漠地照出她的恐惧。
麻灰色的床板冷硬无情地托着她,那些女孩,也都是躺在这上面,忍受着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耻辱和疼痛吧。
那么等待她的凌迟,会更可怕、更残忍吗?
毕竟,她是唯一看见他的脸、知道他的身份的人。
她,死定了吧?
陶琪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和陶琪以前看到的样子有点不一样了。卸掉了精致的妆容,他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颠覆了,皮肤五官都粗糙了,完全不带丝毫女气。
如果说,以前他略带矫揉的言行举止、妩媚的眼神,都令女人把他当作半个同性而不设防,那么现在,他眼里的狠厉和轻蔑,会令任何女人心生警惕。
他不是gay!
陶琪为自己曾经在心里叫过对方“女小伙”而后悔不已。
这又是一次仅凭外表,她就轻率地给人下定论导致的错误。
而这错误的结果,她负担不起。
她的心脏一阵阵紧缩,急促的呼吸令她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潮霉的、繁杂如气味杂货铺般的味道,而床就停在这气味的正中间。
四周全是货架,密密麻麻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那些味道就是从这箱子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的。
陶琪恍然大悟,当初她在凶手身上闻到的那种连她也分不清的复杂味道就来自这里,这间堆放各种香水、指甲油、唇膏、护肤品、卸妆油、洗甲水、腮红、睫毛膏的化妆品仓库。
那些气味,从搬运时不慎摔烂的瓶子里、没有拧紧的盖子下泄漏出来,天长日久,就浸染了整个空间,而在这仓库中进出久了,难免会沾染上几分。
再加上地下室潮霉的气味一搅拌,原本复杂的气味就更加晦涩难辨了。
“今天的指甲涂得满意吗?”Tony突然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殷勤笑容。
这个有些恭敬意味的笑容出现在他脂粉不沾、略显粗犷的脸上,十分违和。
他低头打量陶琪被绑着的手,嫌弃地蹙眉道:“她没我涂得精细,你说呢?”
尽管已经卸了妆,他好像还一时卸不掉工作时沾染上的习惯。陶琪心中一动,嘴里“呜呜”作声,眼里流露出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的讨好之意。
“怎么?想我放了你?”Tony诡异地笑了一下,“我倒是很喜欢听人求饶,如果你表现得好,我也许真的会考虑一下。”
陶琪忙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照办。
“放心,这是仓库最里面的地下室,你尽情扯开嗓子叫吧,没人会打扰我们。”Tony粗鲁地撕下陶琪嘴上的胶布。
嘴唇像是被撕掉一层皮,陶琪只觉得火辣辣地痛。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忍住了已经涌到唇边的尖叫。
这种情况下,失去理智的乱喊乱叫是没用的,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惊惶,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生怕眼泪会涌出来。
她曾听沈肃和警察分析过凶手,这人是通过折磨受害人,从她们的恐惧中获得快感的。他越快得到满足,她就死得越快。他一定不会让她活着走出这间仓库。
如果说他放过了其他女人,那是因为她们都没看见他的脸,对他一无所知,没法给警察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何况,闹出人命,案件的性质就变了,他所要承担的后果就更大。所以,在满足自己欺凌这些女人的欲望时,他不会给自己增加风险。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费尽心机,耗费了大半年时间才弄到手的猎物,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从他放弃迷药,做出以真面目麻痹她的决定时,已是要取她性命了。
她唯一能做的,是尽量拖延时间,不让他那么快就得逞。
有了策略,她强压下恐惧,让理智一点点武装自己虚软的身体。
“咦?你怎么不求我?”
“我求你,放了我!”她故意敷衍地回应。
“哟,就你这态度,一点诚意都没有,是故意找虐的吧!”Tony伸出手,顺着陶琪的脖子慢慢地抚摸,像一条冰凉的响尾蛇,从她的锁骨一路滑到肩膀,再沿着手臂爬到手上,来到手指的尽头。
陶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膝盖向上拱起,忍着身体内翻涌而出的惊惶,强迫自己与毒蛇对视。
怕会死得更快,她反复提醒自己。
“为了这次约会,我可是等了你大半年啊!你可真难约,我一定把你伺候好!”他用手指甲轻轻抠着陶琪食指上的指甲,突然用力把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直掐出殷红的血来。
陶琪痛哼一声,忍住了嘴里的咒骂。
不想,Tony却低头一口含住她的食指,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鲜血瞬时染红了他的嘴唇。
他眼里忽然就染上一层血色:“我等不及了!先吃开胃菜吧!”
他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扔开她的手,转身就往仓库的另一边走去。
陶琪忍着手指上的刺痛和翻涌而上的恶心,目光追着他,直到看见他走到一扇门前。
原来,这仓库不止一间。
他输了密码,“啪嗒”一声,门开了,密不透风的室内,有了空气流动。
像黑暗里劈进了光,希望回到了陶琪虚弱的身体里。
她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黯淡的眸子亮起来,强烈的求生欲令她心脏狂跳,身体紧紧绷着,不住地颤抖起来。
与其受辱而死,不如孤注一掷!
她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想赢的心战胜了恐惧。
不到一分钟Tony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包工具。
他搬了把小凳子,坐到陶琪跟前,一脸亢奋,像吃了兴奋剂。
他把陶琪的一只手从床头解开,捏在自己的左手里,右手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把精致而锋利的修甲刀。
陶琪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尽管这早在她的预料中,但恐惧仍令她的手猛地一缩就想抽回。
但是Tony的力气奇大无比,铁钳般夹住她的手。
他狠狠地瞪了陶琪一眼,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陶琪的嘴唇撞在牙齿上,直接就磕出了血:“你不是很喜欢涂指甲吗?有什么颜色比血更好看?”
“放心,你们平时不是挑三拣四,嫌我涂得不仔细吗?今天一定慢慢给你涂!”他说完轻蔑地捏住陶琪的下巴,指甲再次狠狠掐进她的肉里。
陶琪痛得眼泪瞬时就飙了出来,差点失声尖叫。
但求生的欲望,让她死死咬着嘴唇,忍住了那声痛呼。
Tony见陶琪居然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涕泪纵横地求饶,脸色顿时一沉。
“你以为不哭不闹就显得硬气?”Tony话音未落,锋锐的修甲刀就直接插进了她大拇指的指甲里,一刀到底,几乎将整片指甲盖都撬翻起来。
一声惨呼从陶琪的喉咙里逸出,她痛得心脏都要炸裂了,眼前白光闪过,连呼吸都骤停了。
Tony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痛就要哭,怕就要喊,不然我会以为你不满意!”
说完,他像绣花似的,用修甲刀小心翼翼地开始剥离陶琪的指甲,脸上的神色虔诚极了,像在做全世界最伟大、最精细、最有意义的工作。
这凌迟的痛,几乎令陶琪晕厥,她死死咬住唇,才能克制住一连串痛苦的呻吟从嘴里喷涌而出。
一刀一刀,挑挑刺刺,大拇指的指甲终于整片从她指头的血肉上剥掉了。
Tony惊喜地取下那片完整的、原本涂着奶白色蔻丹,如今却血迹斑斑的指甲。
他把指甲放在掌心,托到陶琪眼前,夸耀道:“看,剥得多完整,我这技术,没几个人比得上。”
陶琪忍住恐惧,强撑着讽刺道:“变态!”
这个词刚一吐出来,Tony的眼珠一下就黑得近乎深渊,他一巴掌就扇得陶琪鼻血直流。
“变态?变态也是被你们逼的!”Tony撕心裂肺地大吼,几乎震聋陶琪的耳膜。
“我根本不认识你!”陶琪反驳。
“不认识,也是你们逼的!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总认为干我们这行的男人都是同性恋,我用得着整天捏着嗓子说话吗?用得着整天被人骂死基佬、死娘娘腔、死变态吗?羞辱我也就算了,一天到晚到专柜试色,试了又不买,转头就上淘宝找代购。你们要省钱,就不要我们吃饭啊!”Tony一把掐住陶琪的脖子,掐得她喉咙紧缩,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Tony吼完,似乎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宣泄,他松开手,不屑地软下声音:“别以为把我激怒,我就会给你个痛快!
“想挑战我的耐性,你可不是对手。要知道,等到你们落单,又恰好在没有监控的地方,需要的是比狮子狩猎还要强大的耐心。你看,你们每个人我都能跟踪好几个月。就喜欢看你们得意忘形,浑然不知噩梦将至的样子。一想到某个时候,你们会在这里惨叫哀号,我都舍不得一下就把你们放倒!”Tony阴恻恻地笑了。
“我已经很谨慎了,可怎么从来没能发现你跟着我?”陶琪忍不住问。
“我同屋是开出租车的。每天晚上,我都无偿替他开车。满大街的出租车,就是我最好的保护色,停在路边,跟在你们身后,离再近都不会有人怀疑啊!”Tony得意地笑了,修甲刀狠狠插向陶琪的第三根指头。
陶琪已经痛得满头大汗,嘴唇不住哆嗦,却怎么也不肯求饶,只怜悯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才是受到虐待、需要同情的那个人。
Tony见不得她这副轻慢的态度,将陶琪的手举到她面前,刺激她:“你看这颜色红得多正、多漂亮。喜欢吗?”
陶琪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痛得她几欲晕厥的指头上,原本是指甲的地方,血肉模糊,像被犁得坑坑洼洼的血土地似的。
平时手指头撕破根倒刺,她都要娇声娇气地抱怨半天。可此刻,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恶心死了!你留给自己吧!”她咬着牙,摆出一副轻蔑的样子。
但实际上,她已经有些不敢再刺激他了。万一这人发疯,直接进入正题,她就死定了。
“那怪我没剥好咯,重来!”
Tony一把将陶琪的手拽回,紧紧按在床沿上,修甲刀毫不留情地再次戳进陶琪的食指。
“啊——哈哈哈——”陶琪惨叫一声后,身体急剧震颤蜷缩,痛笑出声。
像是找到了宣泄恐惧的渠道,陶琪不断用大笑来代替惨叫。
这笑声恣意张狂,惊痛中不失痛快淋漓,笑得Tony一头雾水。
难道这死女人是受虐狂?
他将修甲刀猛地往陶琪指甲缝里插入,旋转,再用力拔出来,又烫又热的血流了他一手。
“哈哈……”陶琪痛得脚趾蜷缩,眼冒金星,大脑充血,只能不顾一切地用大笑掩饰哀号。
“你鬼笑什么?”Tony一巴掌甩在陶琪的脸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惨笑道:“我笑你死到临头还有这闲情逸致,警察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我今天会这么巧被你抓住?你身上那糖尿病的酸臭味道早把你出卖了!这不过是警方布下的局,你一接近我,我就用手机发了定位信号,一路都有人跟着你。让你把我抓走,还剥掉指甲,不过是为了证据确凿!”
“你放屁!”Tony怒喝,“你会这么伟大?”
“是不是放屁,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陶琪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杀了我也没用,只会让你必死无疑,反正警察这会儿已经在门外了。”
陶琪的手心里,密密出了一层汗!
Tony显然不信她的话,但是今天她的出现太巧合,表现也太镇定,确实像个警察抛出的诱饵。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把刀,想要把这个笑得肆无忌惮的女人一刀捅死。
陶琪的心一下就悬在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刀。
刀尖上的闪闪寒光直戳进她眼里,她吓得好想放声大哭。
但她仍然调动最后的勇气,在唇边艰难地挤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Tony与她对视了两秒,犹豫了。万一外面真有警察,捅死她,他就会被抓现行。他研究过法律条文,杀人与强奸,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量刑。
陶琪死死盯着他握在手里的刀,心里无声呐喊——沈肃,沈肃,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你就只有一个人虚度下半辈子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分外想念他。
她一定要活着见到他!
她的每根头发丝都因为恐惧而颤抖,但她的脸上依然强装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太过僵硬而显得格外诡异。
她圆大的杏眼沾了泪,湿漉漉的,配上眼角那颗鲜艳的蓝色小痣,妖气横生。
Tony忽然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就好像躺在这里,手脚被缚的她才是猎人,而他不过是一个一脚踏进陷阱的猎物,这感觉实在令他不安。
思考了三秒钟,Tony扔下陶琪,疾步向那扇铁门走去。
陶琪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吱呀”一声,地库楼上的门被打开了,又“砰”地关上。她知道,Tony一定出去探查情况了。
事不宜迟,她连按了数下胸前吊坠的报警按钮,吊坠却毫无反应。
该死!地下室里没信号。
她眉头一拧,果断地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伸到脖子上,准确地摸到脖子上的项链。
她一把扯断项链,手指虚虚捏起,指头上的鲜血渐渐在她指间的虚空处勾勒出一道圆形的弧线。
那是一个精巧的、肉眼看不见的迷你香水瓶。
自从沈肃和陶琪冷战,她便不得不独来独往。
为了以防万一,她把最后剩下的隐身防晒霜全装进了一个迷你香水瓶挂坠里。
谁知,防晒霜一装进挂坠,整个挂坠就变成透明的,彻底消失了。
好在,瓶子本身没有消失,也并不影响喷出的防晒霜功效正常发挥,戴在脖子上,像枚隐身护身符,让她分外安心。
没想到,此刻她真的需要靠它救命。
但防晒霜所剩不多,如果要连身上的衣裙一起喷湿,绝对不够。
陶琪将瓶子放在一旁,忍着右手火烧火燎的疼痛,撩起连衣裙的一角,用尖牙刮出一个豁口。
她用手拽住那个豁口,配合牙齿连撕带扯,把连衣裙扯烂,从身上硬拽了下来。
指头传来的疼痛,令她几乎晕厥。
但她顾不得了,拿起香水瓶疯狂地按动喷头,将防晒霜尽数喷到自己身上,连绑住腿系成死结的麻绳也喷了个遍,直到整个瓶子都空了。
然后,她一秒也不敢耽搁,抬手就去解被吊绑在床头的另一只手。
大概还需要解开陶琪的手,Tony并没有把绳子系成死结,陶琪三两下就解开了。
手一自由,她便翻身坐起来,抱头往床下用力一滚,“咚”的一声,就滚落在地上。
半个肩膀都痛得快碎了!
这时,她整个人已经若隐若现,她的上半身,渐渐在刺目的灯光下消失。
糟糕,腿怎么还在?
难道是防晒霜剂量不够,不能完全隐形了?
这可怎么办?
Come on,Come on!她不住地祈祷。
她焦急地把香水瓶对着腿徒劳地又喷了几下,可已经没有喷雾落在腿上了。
她绝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却又不敢真让泪水滑下来碍事。
终于——她的腿在视线里闪了闪,一段一段地慢慢隐去形状。
陶琪长松口气,腿上的绳子来不及解开,她匍匐着爬到一处毫无遮挡的墙角,极力把身体团成一团。
若有人站在房间里,一眼就能看见这处唯一没有堆放货物的墙角。
越是一览无余的地方,越不会让人留意,这是陶琪从为数不多的隐身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与此同时,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Tony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刚才从仓库后门绕出去看过了,半个人影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警察了。
她居然敢愚弄他!他发誓,她死之前,一定会享受到别人没有的待遇!
Tony一进仓库,就发现陶琪不见了。
光秃秃的床上扔着解下来的绳子、撕烂的裙子,和一些血迹。
“人呢?”Tony下意识弯腰往床下看了一眼。
床底很矮,根本藏不下人。
他难以置信地把手里明晃晃的弹簧刀挡在胸前,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楼下的这间仓库不过两百来平方米,一眼就能望到头,除了堆放的货物箱和一张光板床,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陶琪!
而那些箱子就算最大的也连个小孩都藏不下!
该死!他快速在小仓库里找了一圈,没有人!
“难道跑出去了?”他诧异极了,转身就往小门外跑去,外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时有东西被轰然推倒在地,发出巨响。
陶琪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浊气,继续缩在角落里,顾不得手指头的血肉模糊,摸索着解起脚上的绳索来,没有指甲的大拇指抠着绳索,痛得她直抽气。
这绳子捆得死紧,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松一条小缝。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陶琪忙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
Tony一边咒骂着,一边走了进来。
他一脚踢飞凳子,暴喝一声:“真是活见鬼了!人躲哪儿去了?该死!该死!该死!”
好似还不解气,他又伸手猛地一推货架,大大小小的包装盒被他扫到了地上。
趁着Tony不断咒骂,踢打身边的纸箱,发出纷纷乱响,陶琪不动声色地继续解着绳子。求救信号发不出去,她只有自救了!
“出来!我看见你了!”Tony忽然大喊一声。
陶琪吓得心脏紧缩,一口气差点憋死,难道防晒霜失效了。
她慌乱地低头查看身体,还好,自己并没有暴露。
“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别躲了。”Tony继续喊,眼睛却在房间里乱扫。
他是在诈她!陶琪松口气,继续无声无息地解着绳子。
喊了半天,Tony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嘴里喃喃道:“这女人真逃出去了?不应该啊?”
他狂躁地发泄了一通,一屁股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
陶琪只能看见他嘴唇不断嚅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尽管手中动作不停,她却还是极力分神去仔细分辨Tony的嘟囔。
“该死,一定是趁我离开时跑了!她一定会报警。”
“完了!我完了!我怎么这么蠢,干吗要让她看见我的脸!”他用力撕扯着头发,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
“现在躲也躲不掉了!我完了!死定了!还是蠢死的!”
陶琪心惊肉跳地听着他绝望地咒骂自己。
真是风水轮流转!
刚才那会儿,绝望的可还是她。
陶琪继续屏息凝视着对方,手中动作丝毫不敢耽搁,突然紧绷的绳子一松,纠缠的绳结被她抽出了半条。
快解开了!
“不行!我不能被抓!”Tony“霍”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小门前,“啪”地把门关上,密码锁发出“嘀嘀嘀”关上的声音。
完了,她就算解开绳子,也没法偷跑出去了!陶琪的心凉了半截。
Tony神志癫狂,双眼赤红地走到货架前,翻出一堆纸盒子,一一拆开倒在地上,倒出了小山似的一堆指甲油。
他要做什么?陶琪纳闷。
只见Tony将指甲油瓶子一只只摔在地上,瓶子不断应声碎裂。
指甲油一接触到空气,立即挥发出极其刺鼻的味道。
他这是发什么疯?
陶琪手一顿,心中霍然跳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顾不得弄出动静,两三下就把那条绳子给扯开了。
好在Tony正着魔一样砸着瓶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另一头的异动。
陶琪趁机站起来——然而脚太麻,踩在地上如一万只蚂蚁啃噬她的骨头,脚掌仿佛厚成一块火砖,一步也迈不动。
她忙飞快地搓揉双腿,让血液尽快恢复畅通。
这时,Tony已经停止砸瓶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对着那一堆易燃易爆的指甲油就要点。
天哪!这人走投无路,居然真的玩自焚!陶琪吓得顾不上暴露自己,上前飞起一脚就踢向他!
Tony猝不及防被踢翻在地。
打火机从他手中飞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陶琪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起小凳子对着打火机用力砸下。
Tony难以置信地看着凳子凌空飞起来,砸烂了打火机。
“谁?”他惊恐地叫了起来,双手撑地,翻身跃起。
陶琪没出声,抡起凳子就死命往Tony身上砸。
“啊!”Tony惨叫一声再次被打翻在地。
陶琪不敢松懈,猛吸一口气,继续抡着凳子对着他一通乱砸,一下一下又一下,新仇旧恨变成无穷的力量,倾注在她的手臂上。
突然,Tony抬手一把拽住了凳子脚,力量之猛饶是陶琪拥有惯常攀岩的臂力,也差点被扯得扑倒在地。
她不敢恋战,顺势将凳子一扔,急退两步,屏住呼吸,隐匿了起来。
Tony面色惨白地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周围。
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手慌乱地探向空中,一顿乱摸,却什么也摸不到。
“谁?是谁?你是什么鬼东西?”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伸手往前一抓,抓了个空。
眼前什么也没有,拍他的是什么?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背心发毛,空气中似藏着什么怪物,会乘他不备,从后面扑上来袭击他。
他目眦欲裂地对着空气踢打、挥拳,又抓起地上的凳子在周围一通乱舞。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依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触到,只有漫无边际的未知纠缠着他。
那看不见的力量,总是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候,偷袭得手。
他渐渐狂躁起来,挣扎、对抗、撕咬、搏斗,竭尽所能地挥拳、踢踹、抓挠,然而使出的每分力气,都落入虚空。
没有目标、没有对手,比有形有质的猛兽丧尸变态杀手更加可怕。
有好几次,在他快要打到陶琪的时候,她都旋身闪开,无声无息。
这才是真正的猫戏老鼠!
眼见Tony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原本只是强忍着恐惧的陶琪,突然勇气倍增!
这男人当初在暗巷里,趁她不备突然袭击都没打赢她,现在她隐身突袭,还怕他不成!
她趁着Tony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舞乱打,渐渐力竭之时,无声无息地走上前,蓄势、屈腿,看好空当,对着他的下身精准地猛力一踢。
一招得手,她就飞速后退,连连闪换了几个不同的方位,好让对方猜不到她的位置。
可惜,Tony根本无心对付他,他正捂着下体,蜷身挨过那阵剧痛。
“谁?你是什么鬼东西?我为什么看不见你?”他弓着身子惶恐地喊着,“你、你、你不是人!你是不是鬼?是不是鬼?你是来给那些女人报仇的?是你帮那女人逃跑的?”
密闭的空间里,气氛因其中一方的沉默更加诡异。
Tony的冷汗湿透了衣服,他膝盖不断发软,直想往地上跪。
陶琪觉得她还真应该替汪洁、冯莹、陈璐铭、王燕,替自己提心吊胆的每一天,好好报个仇!
她没有出声,再次无声无息地绕到Tony的身后,对着他的后腰用力踹出一脚。
那一脚用尽全力,Tony毫无防备地被踹得往前扑跌,踉跄数步。
他转身,身后依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慌乱而无措地对着空气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可惜,力气全耗给了虚空。
而每次Tony停下来,陶琪就会出其不意地上前给他一脚。
只一脚,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会歇斯底里地对着虚空挥拳。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了他揣进裤兜的弹簧刀打开。
“来啊,有本事来啊!”Tony睁着血红的眼睛,持刀在身前乱戳乱刺,“你们欺我、辱我、踩我,凭什么不准我报复!”
陶琪心一沉。该死!
她可不想被一刀捅死。
她气得抓起货架上装了化妆品的盒子对他兜头砸过去。
扔出的盒子准头极好,砸在身上又痛又狠
Tony也不笨,盒子一飞起来,Tony就猛地扑过去,想要从盒子起飞的地方把那看不见的对手给戳翻在地。
可惜,他看不见陶琪,陶琪能看见他。
她狼狈地往旁边一闪,堪堪避开。
对方似乎吃准了她不敢跟刀子对抗,那刀就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
再要想攻击Tony,已是不易。
陶琪不敢再贸然攻击,刚才的搏斗,已经耗光了她的肾上腺素。
那阵孤勇退去,她只觉浑身脱力,心脏怦怦直跳。
她退到角落里,调整呼吸,不让急速的喘息暴露自己。
Tony则背靠墙壁,将刀挡在胸前,保持警惕,准备在对方袭来的瞬间,捅她个人仰马翻。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僵持着。
一个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警惕如亡命之徒。
一个因为憋闷而呼吸困难,体力渐渐不支。
两百多平方米的仓库堆满了货物,空间被压缩得极小。
密闭的房间闷极了,陶琪开始大脑缺氧,汗水不断流出来,模糊了她的眼睛。
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闷,越来越热,她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警察怎么还不来?难道沈肃压根没收到求救信号?
陶琪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她绝望地想,难道她今天要与这变态一起闷死在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和沈肃一起消磨余生呢!
她的意识有些游离,她好像看见了那一天,在汪洁的公司楼下,沈肃从狂风中向她走来,整个人挺拔得像一株正被大风穿过的树。
她好像听见他贴着她的耳朵,深情低语: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比如散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她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多好啊,她也想和他一起,直到所有虚度的时光在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滚下来,顺着眼角一直滑到下巴上。
沈肃,你怎么还不来?
难道这美好的愿望就要化为泡影了吗?
她要死了吗?
窒息令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似下一秒,肺就要炸裂!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任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忽然,她看见Tony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狐疑地看向陶琪,然后精准地迎上了陶琪的眼睛,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糟糕——
出太多汗,那分量不够、勉强维持她隐身的防晒霜终于失效了?
陶琪视线猛地下移,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鼻子。
她低头,除了膝盖以下的部分,她整个人已经恢复了。
她暴露了!
“是你!”Tony怪叫。
刹那间,Tony已经举着刀冲了过来。
陶琪抬起手,摆出攻击的姿势,但她知道,在锋利的刀刃下,她的攻击不过以卵击石。
“轰隆!”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狂躁的狗叫声高亢地穿透铁门,像子弹般击穿了仓库里的死寂。
紧接着,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眼已经到了门外。
陶琪和Tony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一愣,齐齐看向铁门。
“哐当”一声,小门上的密码锁被粗暴地撬开,新鲜的空气急涌而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当先一人飞身上前,将愣怔的Tony直接扑倒在地。
这人正是全副武装的周允。
接着,其他警察一拥而上,房间里一阵骚乱。
陶琪身子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上。突然,她的腰被强壮有力的胳膊接住,下一秒,她已经被搂在熟悉的怀抱中。
“陶琪!”沈肃温柔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滚烫的呼吸扑到她的面颊上。
陶琪的眼泪瞬时狂奔,她一头扎进了沈肃怀里失声痛哭。
他终于来了,来救她了!
她差点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沈肃紧紧地抱着她,拼命吻着她的额角,声音颤得几乎像是在哭:“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你打我、骂我、怪我、怨我,哪怕再骗我一百次、一万次,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对不起!”
他抱得那么紧,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令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的失而复得,令沈肃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突然,他一把将陶琪推开,急慌慌地将一件外套往她腰上系。
长长的风衣拖到地上,遮挡住了陶琪还没显形的小腿。
原本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被这尴尬的一幕中断了。她有点不安地缩拢小腿,警惕地看向周围——警察们的焦点全集中在被周允按翻在地的Tony身上。
还好,除了沈肃,没人发现她膝盖以下空空如也。
心里一松,无边的委屈就涌上心头,她退后几步,抬头迎向沈肃的目光,含着泪,半真半假地责怪道:“你怎么才来?晚一秒,我就没命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呀!你,这是怎么——”陶琪的目光正好从沈肃脸上移向他的身体。
他身上的白衬衫、灰西裤血迹斑斑,衣服裤子上到处是被戳破的小洞。高高挽起的袖子下,裸露的皮肤上更是密布着一个个血窟窿,像是刚刚遭受过酷刑。
那些伤口还没干涸,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陶琪满腔的嗔怪变作骇然,她不由得上前,上上下下地检查他的伤痕。
沈肃反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
陶琪跌入温暖的臂弯和炙热的呼吸中,熟悉的安全感终于将她包围。
好半天,她就陷在这怀抱里,一动也不能动。
淡淡的血腥气里,是沈肃特有的苦杏仁夹杂薰衣草的气味,这气味像明亮而庞大的光焰,将她笼罩其中。
她想,她再也不要从这幸福的光照里离开了!
去医院的路上,陶琪终于知道沈肃受伤的原因。
那时沈肃一边报警,一边上了电梯,不想电梯却突然失控下坠。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电梯又突然停了下来,卡在二楼和三楼之间。
他因为惯性,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捂住撞痛的胸口,惊魂未定——电梯失控了?
他飞快地爬起来,探手连按开门键,两扇门纹丝不动,蚌壳一般紧闭着。
这要命的关头,电梯居然真的失控了!
他不断摇晃手机,信号依旧一片空白。
他低声咒骂,按响了急救按钮,很快电梯与工程部相连的电话接通。
“喂喂,电梯失控了,我被卡在电梯里了。”沈肃不等对方开口,就焦急地吼了起来。
“是的,我在监控里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快把我放出来。”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把控制室的人给引开。”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好像在说中午吃了一碗云吞面那么悠闲。
“是你……黄寄雄?”电光石火间,沈肃明白过来。
“对!”对方的声音里带出了笑意,“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聪明!怎么样,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居然亲自来了,不是派你的小喽罗!”沈肃真恨这人来得不是时候。
“小喽罗可对付不了你!”
“放我出去!”
“别急,陪我玩一会儿,我不会要你命的。”男人笑了,“最多让你生不如死。要是电梯啪地掉下去,把你摔个半身不遂,那也顶多算场电梯事故吧?”
沈肃呵斥道:“你疯了!当初如果不是我帮你,你现在还蹲在监狱里呢。”
“是啊,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我,我老婆、儿子都不会死!我就算在监狱里,每年也还能看见他们!可现在呢?拜你所赐,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我老婆到死都恨我!”
“是赵蕊自己要跳楼的,没人逼她。”
“你带着警察去抓她,她能不跑吗?”
“难道不是你自己同意警察去追捕她的吗?”沈肃气得嘶声大喊,眼睛瞪得血红,愤怒焦急令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彻底溃散。
这句话好像刺中了对方要害,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肃再次失控。
他没时间跟黄寄雄耗下去。
“放我出去!赶紧放我出去!”沈肃一拳又一拳砸在电梯门上,发出一阵巨响。
“我会付出我的代价,但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黄寄雄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还债?你们已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老人,还不够吗?”沈肃怒喝一声。
周允还在等他的消息!
每晚一分钟,陶琪就会多一分危险。
“那也是因你而起!”黄寄雄残忍地说。
沈肃立刻察觉自己的愤怒只能激怒对方,于是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说服他:“你现在伤了我、杀了我,都逃不掉。别以为你叫几个小喽罗顶罪,警察就不会找你。你也不想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就又被抓回去吧!”
“抓回去就抓回去!大不了再关几年。”黄寄雄道。
沈肃心急如焚,脑子里全是陶琪被凶手虐待、惨叫流泪的样子。
她一定怕极了!
本来她就胆子奇小,突然蹿出来的兔子都能把她吓得半死。
想到陶琪的指甲也许已经被残忍地剥掉了,她甚至已经遭到凌辱,他就肝胆俱裂,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他的胸口堵着愤怒的巨石,无处发泄的狂躁让他又是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可是电梯还是纹丝不动。
他差点忍不住和盘托出,让黄寄雄放他去救人。可是他知道,这是个关键时刻连自己妻子都能背叛的男人。
而且,他还把这一切,都归咎到别人身上。
若他知道真相,更不会开门了。还有什么惩罚比让对手永失所爱更残忍?
“求你了!”沈肃拼命压抑住自己的焦躁,把姿态放低。
只要黄寄雄能放他去找陶琪,他不介意做条摇尾乞怜的狗。
“求人可不是你这样子!”
“咚!”
没有丝毫犹豫,沈肃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跪:“都是我的错!求你了!放我出去!”
“哟,你很急着出去吗?有什么急事吗?”黄寄雄不笨。
但沈肃没有回答他,头一低,额头冲着冷硬的厢底“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
“看来真有急事!”黄寄雄笑了。
“只要放我出去!回头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沈肃对着电话嘶声哀求,声音几乎要泣出血来。
“是吗?”对方的声音却猫捉老鼠一般戏谑,“可我现在就想要你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沈肃狠声问。
“血的代价!”黄寄雄的声音齆齆地传出,带着嗜血的恨意。
“一言为定!”
沈肃不等对方反应,果断地脱掉西装,从西装内兜里抽出一支钢笔,扯掉笔帽,用尖利的笔尖对着自己的脖子、手臂、大腿疯狂猛扎。
他扎得毫不迟疑,下手那么狠厉,好似扎的不是自己,而是仇人。
一下、两下、三下……笔尖在他身体上连扎了数十下,鲜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衬衫,打湿了他浅灰色的西装裤。
他喘着气,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陶琪曾经用这支笔捅伤了寻仇的黑大汉,邵旬之过世那晚,他送陶琪回家,她就把笔送给了沈肃,还开玩笑说,如果沈肃遇到危险,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
“你要的血,还你!我不报警,我们两清了吧!你也不会因为伤了我而坐牢!”沈肃对着电话,抛下最后的诱饵,“放我出去!马上!”
黄寄雄看着监控视频里浑身是血的沈肃,居然忍不住想要为他喝一句彩!
笔尖尖利,由细而粗,戳出的伤口又深又大,一个个小血洞似的。虽然要不了人命,可几十个这样的血洞,足以痛掉人半条命。
黄寄雄本就不想要沈肃的命,只想要他痛、要他悔、要他流血、要他和自己一样被折磨、被凌辱、被玩弄,感受绝望、无助和痛苦。
可前几次的行动,都被下面的人搞砸了,还闹出了人命。
他虽然逃过了警方的追捕,却落得个东躲西藏、狼狈不堪的下场。
他不想再活得像只老鼠,必须尽快和沈肃做个了断。
这次,他本就只打算先吓吓他,再让他从三楼摔下去,摔个半死就罢手。
现在这样,他很满意,不用他动手,对方就已经认输了。
正好,外面的兄弟开始催他,被支开的工作人员要回来了。
游戏,必须结束了。
“你真不报警?”黄寄雄问。谁愿意再被关一次?失去自由的滋味和失去爱人的滋味,同样难熬。
“不报警!”
“好!如果你报警,我不介意再让你流一次血!”
电话毫无征兆地断了……
“喂喂?该死!”沈肃对着电话猛喊,电话那头却是“嘟嘟”的忙音。
他死命捶打电梯门,发出“咣咣咣”的巨响。
这个浑蛋,居然背信弃义!沈肃难以置信地狂踢着紧闭的电梯门,一遍又一遍狂按报警器,终于……
“呀!怎么有人困在电梯里?我马上让你出去!”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而惊讶的声音。
很快,电梯震动了一下,微微一沉,平稳地降到一楼。
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沈肃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电梯外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正在讨论电梯为什么不下来。忽然从里面冲出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吓得众人纷纷往两边躲闪。
“哟,是沈律师,你怎么一身血?”有同事认出了他。
可是沈肃顾不得回答,穿过人群,一头扎进了夜幕里。
他一边跑,一边拨通了周允的电话,报了警。然后,他急奔到停车场,跳上车,把油门直踩到底!
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流,他却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操作着方向盘。
陶琪,你一定要挺住!
他的心一阵阵紧缩,分不清是因为疼痛、担心,还是害怕——
是的,他害怕再也看不见那颗跋扈的蓝色泪痣。
他终于发现,一向务实、认为浪漫无用的自己,其实在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爱、渴望理解、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而这些,只有能把枯燥乏味的日子点石成金的陶琪,能够带给他。
她就是他的天使、他的幸运女神、他的爱人,他不能失去她。
即便她被伤害、被侮辱、被凌虐,他也仍然爱她。
他愿意做遍所有无用的事,哪怕虚度余生,只要能重新和她在一起。
他要她活着。
他要她依然能无所畏惧地微笑。
与此同时,整个警察分局人仰马翻。
巡警赶到陶琪发出求救信号的坐标地址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只在现场发现了部被砸烂的苹果手机,很快被证实,手机确实属于陶琪。
由于弄堂及其周围没有监控,搜救的线索一下就被掐断了。
而调取附近的监控,再逐一排查需要很长时间,警察们只能在周边拉网式搜寻。
就在搜救陷入僵局时,沈肃从陶琪家里拿了几件她换下没洗的衣物、枕头,赶到了案发现场。
因为他想到陶琪曾说过,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同,她闻一闻就能知道这个人去过哪里、吃过什么、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和洗护用品。
他当时还开玩笑说她的鼻子比狗还灵。
陶琪却说,她不敢和狗比,训练有素的警犬对气味的分析追踪能力比她强大多了。
陶琪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馨甜味道,不用狗,人的鼻子都能分辨出来。这是她经年累月在工作室里沾染上的,用陶琪的自我调侃来说,那就是被香精腌制的味道。
让警犬根据她的特殊体味,从案发地找起,应该也是一种办法。
于是,专案组当即调了大批警犬前来帮忙。
化妆品公司的仓库,距离商场很近,而商场离陶琪失踪的地方并不远。
果然,他们顺着气味的痕迹,找到了陶琪,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下了她。
尾声 偏见的标签
连环强奸案告破,凶手落网。
尽管英文名叫Tony的嫌疑人盖良,曾经妄图通过诬蔑他挟持的受害者陶琪是隐身怪物来装疯卖傻,转移视线,逃避法律的审判,但是经过司法鉴定,他的精神无疑是正常的。
虽然人格偏执,但这并不影响他有清晰的思维、缜密的作案手段和反侦查能力,他的刑事责任能力是不容质疑的。
一个月后,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轰动一时、成为很多人噩梦的案件,整个法庭座无虚席。
审判无数次被受害人家属的咒骂打断,法官不得不增派法警,大声敲击法槌来控制人们愤怒的情绪。
然而受害人家属一看到盖良就失控,甚至脱鞋砸向审判席。
法院不得不休庭,取消公开审理。
人们真正看到这个案件的审理经过,是在法院对盖良的审判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被判处无期徒刑。
唯一在监狱里采访到盖良的,是顾敏。
她的新闻报道,成了各个网站转载的头条,一时风头无人能及。
盖良从小就特别爱美,一直梦想成为纵横T台的彩妆大师。
然而想要跻身一个高度时尚的行业,对于男人来说,格外艰难。
大学毕业后,他求职处处碰壁,便想先从化妆品专柜的柜员做起,但是因为人长得粗犷,始终不能被录取。
后来有人挖苦他,又不是gay,做什么彩妆师。
这句话点醒了他,男性要从事时尚行业,略带女性气质的外表才是敲门砖。
仿佛是约定俗成,彩妆师、发型师、服装设计师……所有为女人缔造美的男人,都得是gay。
于是他改头换面,开了眼角、垫高鼻子、削了下颌骨,练出一口软软的台湾腔,果然很快就获得了工作。
然而,新的痛苦来了,当他操着台湾腔、化着精致的妆容为顾客服务时,她们那种挑剔、轻蔑,甚至带着点猎奇的态度,都令他觉得耻辱。
他无数次听见顾客们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当面给他难堪。
他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委曲求全,却不想还要被人侮辱,骂他是死娘娘腔、死变态。尊重一点的客人,也不过是把他当作姐妹淘、男闺密。
他从没说过自己是同性恋,可女人一看他的言行举止,就自动把他划进妇女联盟。
一开始他还能忍,可是渐渐他发现来专柜试色的顾客很多,这些女人却一边享受他殷勤的服务,一边欢快地在淘宝上下单,毫不避讳地给代购发色号。
业绩一直无法达标,整容欠下的债务一拖再拖,渐渐地,对这些女顾客的仇恨代替了他想要成为一个彩妆师的梦想。
他要让这些女人知道,轻视和侮辱一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他利用邮寄赠送化妆品小样,诱惑女顾客留下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达到跟踪窥视的目的。没有女人会提防化妆品专柜的柜员,她们总是毫不设防地留下自己的隐私。
他从公司实验室偷取了化学试剂,自己调配麻醉剂,利用同屋的出租车做掩护,麻痹众人。
他花大量的时间跟踪调查,研究每一个猎物的出行规律、生活习惯,直到找出最佳作案路线。
他像一头潜伏在猎物身边的变色龙,耐心等待,等待对方在某个时刻独自踏入他的狩猎区,然后一击即中。
顾敏的文章写得非常客观公正,没有过分煽情渲染,也没有一味地攻击盖良、讨好读者。
她的报道和时下网络媒体爱用偏激、夸张的手法挑动读者情绪的作风截然不同,她在文章里回顾了盖良犯案以来,所有因这起连环强奸案而受到伤害的人。
背井离乡逃到国外的汪洁,被迫休学的冯莹,被网友骂出抑郁症的王燕,和男友分手的陈璐铭,被误伤的李燃父母和弟弟……还有被流言逼死,最无辜的大学老师周致理。
在文章的最后,顾敏用她冷静的笔调写道——
“盖良确确实实强奸了这些女人,给她们和她们的家庭带来了不可饶恕的伤害,但真正给她们造成致命伤的,不是盖良,而是我们这些人的偏见。
“我们骂盖良是变态,可让他变成‘变态’的,也恰是我们的偏见!
“盖良是有罪,可是他的罪里也有我们的一份!”
那一天,看到这篇报道的人,都被这句话给击中。
有那么一些人,悄悄红了脸。
当然,更多的人置若罔闻。
但陶琪在工作室里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突然明白,自己以往的香水里少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缺少对生活的洞察,缺少对陌生人的理解与宽容。她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从未真正融入过这个充满了缺憾的大世界。
那一天,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写了一张又一张香水配方。
一周后,她借着连环案误打误撞累积的名气,在工作室里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她在这场发布会上,发布了自己最新调配的香水——“偏见的标签”。
这是陶琪回国创立自己的品牌后,推出的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香水。
这支香水,将会成为她真正的成名作。
香水被喷出来的那一刹那,气味是极其浓烈又刺鼻的腥膻味,像麻醉人的乙醚,令人几乎要晕厥。
在场的记者忍不住纷纷掩鼻惊呼。
“这是臭水吧!”
“绝对是生化武器。”
“她是不是被刺激过度了?这是防狼水吧!”
“发布这香水,是为了拉仇恨吧!”
可是,他们的抱怨刚开个头,那气味却陡然一变,刺鼻的臭味飞快散去,渐转至温柔甜美的花香,像有粉红樱花在头顶坠落,令人想起春天的风。
记者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不由自主地分辨那气味的变化。
片刻后,花香结出酸酸甜甜的果香,杧果、西柚、血橙、胭脂杏、哈密瓜,浓郁的夏日芬芳令人应接不暇。
就在记者们以为这就是尾调的时候,酸甜果香散去,变成幽绿森翠的木质香调。
那是秋日凝霜后特有的松柏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深深呼吸。
再然后,那香味越来越淡,越来越清冷,像一片片雪花,旋转而下……
直到整个世界白茫茫不染纤尘。
记者们陷在这复杂而变化万端的气味幻觉中,一时恍了神。
陶琪站在人群中,手中托着那瓶纯净无色的香水,沙软的声音坚定地在房间里回荡——
“这世上,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神,这注定我们只能按照自己有限的生活经验去对待身边的人和事。
“为了应付飞快旋转的生活,我们粗暴地给纷沓而来的人和事贴上标签,连我们自己也不放过。
“没有人在乎这些标签下,那一张张脸、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真实的面目和性格。
“就像这支香水,如果只闻到前调,我们就给它贴上臭的标签,避之不及,那就再没机会欣赏到它丰富变幻的中调和极富感染力的余味了。
“我希望当我们喷上这香水的时候,能提醒我们,偏见无处不在,不要轻易地给人贴上标签,更不要活在标签下!”
沈肃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被记者们簇拥着的女人。
她正激动地挺着胸,眼尾蓝色的小痣鲜艳欲滴,那么嚣张无畏。
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曾经厌恶的女人,如今已是他的骄傲。
他会一直和她在一起,直到所有虚度的时光,在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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