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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辛托斯并不是那种喜欢羞辱俘虏的人,吓唬了阿波罗一下后,便直起身:“算了,想想有点吃亏。”
他将弯刀挂回腰间,用下巴冲着阿波罗点了点,“起来,跟我走。”
阿波罗惊魂未定地保持少女抱胸的姿势:“……”
……就直说我丑呗!
阿波罗胸闷,又不敢逼逼什么,识时务地胡乱擦了下脸,咬着牙忍痛爬起来:“你,你要带我去哪?”
雅辛托斯瞥了他一眼,仁慈地把逗弄的话吞了回去:“黑劳士该去的地方。”他顿了一下,“你最好跟紧一点。”
阿波罗还想细问,雅辛托斯已经不理他了。
确保对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逃不掉,雅辛托斯便分神去想之前眼泪的事。
对于自己突然拥有神奇力量,雅辛托斯并没有感到狂喜,反倒是惊疑防备更多一点。
他确定自己是亲生的,而且双亲都是人类,那这力量从哪来的?
总不可能是混沌吧,那也太廉价了,他根本没真的祈祷过,而且蒙骗完西风神后,还随手把泥像扔了,摔得七零八落,和泥地完美融为一体。
阿波罗逐渐停下啰嗦,意识到雅辛托斯根本没在听。
他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去拉雅辛托斯的披风:“你就让我回奥林匹斯吧!”
雅辛托斯动了下手臂,披风避过阿波罗伸来的手,他脚步不停:“不可能。你我都清楚,放你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亵渎神明、拥有能够夺走神力的能力,雅辛托斯毫不怀疑,放阿波罗回奥林匹斯山后,自己会死的比梦中还惨。
阿波罗:“……那能不能走慢点,你不知道,我浑身有多疼。”
雅辛托斯的步子一顿,回头看了眼阿波罗。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失笑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大路都看不清晰,雅辛托斯却脚下一拐,领着阿波罗拐入更加不见光的小径。
这是他常走的路,雅辛托斯并不担心迷失,余光注意着阿波罗,他一心二用继续思考眼泪的问题,将混沌的可能性否决掉。
他做预示梦的时候,还没混沌什么事呢,与其怀疑混沌,不如相信自己是天选之人,就好比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被箭射中脚后跟而死的阿喀琉斯,都曾有人在一切发生前,窥探到未来。
——但这还是不能解释眼泪的力量。
雅辛托斯长叹了口气,将走进死胡同的猜测暂且搁置。
和其他城邦不同,斯巴达没有巍峨的卫城,甚至连城墙都没有,整体看起来就是一片村落。军情整肃的士兵代替城墙,作为最坚固的防线,沿着道路巡逻。
雅辛托斯带着阿波罗避绕了一下,走进村落边缘的一间院落。
这些年他一直努力远离政权,特地搬出家族聚居地,所以虽然身为王储,雅辛托斯住的屋舍却并不奢华,阿波罗跟着雅辛托斯进门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殿下。”黑劳士们聚过来行礼,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将好奇同情的目光投向阿波罗,“您又救人了吗?今天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皱眉:“阿卡呢?”
为了不给阿波罗逃走的机会,雅辛托斯打定主意要盯紧这家伙。但有些场合,是他必须要去,但无法将阿波罗带在身边的,只能找信任的人代劳。
这说起来有点凄惨,他身边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父亲能算一个,但那些不能带阿波罗的场合,父亲也一样会出席,而且他还要考虑如何跟父亲解释。
剩下的就是这些被他救回来的黑劳士了。
但扫一眼满屋子的老弱病残,雅辛托斯没找出哪个能在阿波罗逃跑时将人追回并制服的,即便阿波罗带着伤。
这个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清情况。屈指可数的家具也没有藏人的余地。
雅辛托斯的目光不死心地再次划过桌、椅、床,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小女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扛着锄头出去了呀,不是去下地吗——您不知道吗?”她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慌乱,“我,我以为,是您让他出门的!”
“我?我让他出门?在今天?”雅辛托斯重复,“我只说过让你们今天不要离开屋子——他吃错药了?这种时候下地,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小女孩看起来快哭了:“可、可是,阿卡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命令,我们看到他出门,还以为是您有什么吩咐!”
“……”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满脸迷茫的阿波罗,又看看这一屋子老弱病残的黑劳士,快速权衡了一番利弊,“走。”
阿波罗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去哪?我们不是才到家?你要去找那个‘阿卡’吗?他不是黑劳士?下地不是很正常?”
他一点不想出门,但雅辛托斯丝毫没有被劝动的意思,大长腿几步就迈出了院落,阿波罗只能很没安全感地揪紧衣领,满脸痛苦地踏回外面危机四伏的世界。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折返,远远地还能听见小女孩带着哭音的声音:“可、可今天是督政官换任的日子呀!阿卡又不是不知道,早晨殿下还特地提醒,他怎么会突然出门呢?”
“督政官?”阿波罗气喘吁吁地追在雅辛托斯的身后,“就是你跟我抱怨过的,负责监督国王的那种政务官?换任怎么了,不是喜事吗?”
即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手仍然紧紧抓着衣领不撒开,仿佛那就是他珍贵的贞操。
“……”雅辛托斯的白眼都要翻到脑后面去,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相信这人真是奴隶的,而且,很明显,自己精心为阿波罗准备的那些课大半是白上了。
他几乎将长腿甩出残影,简短地道:“按照惯例,每届督政官上任,就要对希洛人宣战。”
说起来是“宣战”,其实就是为了防止人数众多的希洛人——也就是黑劳士造反,定期进行一次人口清理。
这是一种极度蛮不讲理、残暴的行为,有些无辜的希洛人可能还在田地里耕作,就被拖出来杀死。
“受训的新兵会接到任务,刺杀最强大、最优秀的希洛人作为考核。”
受惊的表情刚在阿波罗的脸上萌芽,雅辛托斯的挖苦就随之而来:“别担心后者,你上不了刺杀名单。还是想想前者吧。”
阿波罗:“…………”
心碎了,以前雅辛不是这样跟他说话的。
雅辛托斯没再继续抨击阿波罗,只是沉默地再次加快步伐。
宣战、刺杀,这是一种传统。宣战一年一次,刺杀任务则是经常进行,并且并不是每次刺杀出动的都只是新兵,也不是每次都只针对个别几个出挑的希洛人。
雅辛托斯始终无法接受这些“传统”,年幼时还曾提出过异议,却被来议事的元老们惊愕的批判为“软弱”、“懦夫的仁慈”,除了进行严厉的惩戒之外,他的父亲也因此被督政官针对、为难许久。
这也导致雅辛托斯从幼年起就对年长贵族们极度厌恶,更不明白被处处掣肘的国王之位到底有什么好,坐在王座上的国王简直就是贵族的傀儡,除了打仗、祭祀的时候用一下,其余时候都得乖乖呆在王座上,兢兢业业延续腐朽的旧制。
他轻轻眨了眨眼,回想起半个月前救下阿卡时的场景。
那时候,阿卡应该是才经历过一次刺杀,正虚弱地坐在田野中动弹不得。不知道是痛到僵硬,还是太过倔强,明明已经面无血色,嘴唇煞白,还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抹喉的刀口,并不深,显然是及时躲开了。感受到雅辛托斯的靠近,阿卡几乎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过来,但基于失血过多,他抬起头后,直到雅辛托斯表达完自己只是想帮忙,并展示手里的膏药,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并不愿示弱地将怀里的白布披在在身上,遮住累累伤痕,结果还没站到一半,就直挺挺地倒进雅辛托斯的怀里。
想想那会儿阿卡虚弱的模样,雅辛托斯有点想骂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选在这种时候出门,是觉得半个月足够伤养好?风停了雨晴了,面对刺杀他又行了?
雅辛托斯领着阿波罗快速穿过橄榄林,沿着漫长的芦苇荡,往欧罗达河的上游赶去,越过一个小山丘,大片的绿色在眼前展开。
五月时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出绿油油的粗苗,几近淹没腰际。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远远看见一抹显眼的白。
是阿卡吗?雅辛托斯重重揉了下眼睛,皱起眉头。
往常,他的视力足以让他在夜晚射下掠过的鸽子,但现在不知怎么的,远方的景象他根本看不清晰,只能模糊地根据白影,以及白影周围晃动的黑影判断,那应该是个被团团包围的希洛人。
他顾不上确认,反手提溜起阿波罗的衣领,向那道白影快速靠近,同时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喝止,步子猛地一顿。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经能看清情况:
田野中巍然而立的正是阿卡,他微垂着眼睑,皎白的月光勾勒出深邃冷峻的五官,淡泊的眉眼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但和他置身事外的神情不相符的,则是他举起的双臂,正一左一右各攥着一名年轻战士的手腕,将人提得双脚离开地面。
他穿着和雅辛托斯初见时那匹白布做的衣裳,白色的布料包裹住蜜色的皮肤,只在衣领上方露出一寸欣长有力的脖颈线条。
月光下,雅辛托斯作为“标记”给他的金腰带熠熠生辉,箍出劲瘦的腰身。
近旁围聚着的十来名年轻战士,也并不像雅辛托斯原本所想的那样,准备群起而攻。
他们甚至也不是在等待车轮战,而是出于一种忌惮,徘徊在阿卡周围,既不敢靠近,又不甘心就这么撤退,眼神里甚至带着些敬畏。
在他们的脚下,是已经被折断、原本用来刺杀的武器。
“……”雅辛托斯僵在原地,脑海中有关“虚弱的阿卡”的印象咔嚓裂出一道细痕。
虚假虚弱的阿卡拎着两只真正虚弱的“小鸡”,往前迈了一步。
年轻的新兵们顿时骚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情况极为罕见,毕竟斯巴达人一向以不畏死亡著名。雅辛托斯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几眼这群新兵们。
“够了!督政官大人已经下了命令,今天必须杀死这个希洛人。”几个年轻人勇敢地冒出头,大声呼喝,“如果连希洛人都害怕,未来怎么上战场?没有刀剑,我们还有拳头、双腿,跟我一起上!”
有那么一小拨新兵被煽动,向阿卡逼近几步,但紧接着队伍里又发出了更多的声音:
“但是,宙斯啊!这个希洛人战斗起来,简直就像是英雄赫拉克勒斯本尊!”
“说不准他真的拥有半人半神的血统。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半个月前,他就被刺杀过一回,执行任务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五六个人一起上,才把他抹喉,他踢断了三个人的腿,差点拧断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付出这么大代价制服他,结果——天,站在我们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另一个遗落人间的宙斯之子?”
斯巴达人对于神明的信仰是极为虔诚的,甚至在每次战斗前,都要通过占卜来决定进攻还是撤退。
被剌过脖子的人居然死而复生,他们对阿卡的惊恐已经不是在人类意义上,而是觉得阿卡是否有神明的血脉了。
他们内部正分歧着,带着几分慌乱小声争执,阿卡则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眼睑,笔直地看向雅辛托斯的方向。
两个挣扎半天的“小鸡”毫无预兆地被松开,坠落在地,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雅辛托斯也没想到阿卡会突然看过来,他和阿卡对视片刻,张了张嘴,一下有点没想好该说什么,阿卡就已经单方面切断了视线的连接。
阿卡低下头,一丝不苟地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然后转过身,冲他大步走来。
被阿卡视为无物的新兵们一阵骚乱,有几个居然头铁地直扑而来,被阿卡不紧不慢地调节步速,毫无停顿地避开,雅辛托斯看得都替他们尴尬,同时也有些奇怪,这样缺乏技巧的攻击,这群新兵真的已经受训完毕,而不是刚刚开始吗?
他没有多少时间思考,阿卡就已经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根据半个月的相处,这已经是阿卡能接受的最近社交距离,如果没有特定原因,就算雅辛托斯主动靠近,阿卡也会自己往后退。
阿卡站在那个最近社交距离的边缘,黑沉的眸子扫向雅辛托斯身边的阿波罗,停顿了片刻,才转回来,看向雅辛托斯,接着眉头迅速蹙起:“你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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