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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姑？”李维裕嗫嚅道，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陈希及时扶住，他便要摔倒在地上了。
江先生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先看到了陈希和李墨白，便笑问道：“这位贵客是？”
李维裕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泪便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梅姑，梅姑，是我啊！”他奔上前，拉着江先生的胳膊，哭道，“你看看我，是我啊！”
江先生敛去脸上的笑容，整个人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兄。”
陈希与李墨白两个面面相觑，再没想到李维裕和江先生竟然是故人。
“父亲，既然您与江先生相识，那不如进去坐下慢谈。”李墨白打圆场道。
“父亲……”江先生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你果然是他的父亲。”
“我不是，不，我是说，”李维裕语气非常地慌张，“我只是，那个时候连着多时梦见我爹娘还有姐姐，说我莫要让方家绝了后。我才，才，纳了他的母亲。”
“这些年我没有妻，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过世了，空着妻子的位置是给你，四时八节供奉都有你的一份……”
李墨白的眼睛瞪得溜圆，听完这话，瞬间血气冲涌，口中不断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指着李维裕骂道：“你要我母亲给你什么李家还是方家留后，但你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给她！”
他看看江先生，继续骂道：“你觉得你是长情专情，我看你是没有情！要真是长情，这世上就不该有我！你，你，你坑了我母亲一辈子！卑鄙、无耻之尤！”
李墨白气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提拳上前将他父亲打一顿。
在场的人都静默无语。
李墨白是直接从翰林院回来的，身上官服穿戴整齐，腰间荷包里还带着小小的铜质官印。他将帽子摘下扔在地上，腰间束带解开，三两下将官袍脱下，连同官印都扔在地上。
“母亲总劝我说你就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原来你也不是没有心！我想着你坚决不离开陕西，我就来京城做个人质。我希图着你能看在我听话的份儿上，对我母亲好些。真是太愚蠢，太可笑了！这翰林老子不干了！”
他冲江先生作了一揖，说道：“承蒙先生青眼，这两年我学了不少。感谢老天让你我有这两年忘年交的缘分。先生再会！”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陈希在后面追他，也渐渐远去了。
小院里留下李维裕和江先生两个人相对。江先生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却又觉得似乎都不重要了。
“若知道你没有死，我陪着陈元泰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做什么……”李维裕自嘲地说道。
“当初是伺候我的宫人想了办法让我离了那里。我出宫后设法联系上了师兄，他先陪我在广东福建住了几年，后来又将我安置在了开封府，他自己去了嵩阳书院教书。”江先生坐回了小院里的石凳上，继续翻拣着石桌上的桂花瓣。
“在开封府的日子过的舒心，后来那昏君也死了，一年一年的，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江先生幽幽地叹道。
“当日昏君回来跟我说，你家一百五十七口，连五房刚出生的小少爷，一个不落，全，全交代在了法场……我哪还能做你没有死的美梦呢？”
李维裕艰难地开口道：“我祖父与那监斩官有大恩，他冒死找人换下了我。说我家、你们家这是板上钉钉的冤案，得有人活到翻案那一天……我在他家田庄的地下室里过了两年，听说你死了，就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西北。”
“冤案？”江先生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只要是眼不瞎心不盲的人当然都看得出是冤案。”
李维裕颤抖着说道：“梅姑，对不住，是我无能，设计的皇陵地宫出了水，才叫那昏君拿住了把柄，害得你连家也没了。也是我无信，答应了这辈子与你举案齐眉，可到头来却叫你孤苦漂泊半生。余下的日子……”
江先生止住了他的话：“皇陵地宫的事只是借口罢了，昏君恼恨你我两家的老爷子狷介刚正，总是规劝他，不让他随心所欲地胡闹。他觉得他们把持了朝政，你姐姐又生下了太子，他的江山不姓梁，反姓方。没有地宫的事，还会有别的事，早晚罢了。”
“至于我，”她抬眼看着李维裕，淡淡地说道，“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了，伤口好了，结的痂都掉了。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相伴着过了十八年。这样分开，又各自过了二十多年，就这样吧。”
李维裕顿时如一颗千斤重的橄榄堵在了喉头。
半晌，他才说道：“你住在晋王府，毕竟是寄人篱下，不如……”
江先生轻轻地笑道：“我顶不爱听人说我寄人篱下。晋王夫妇以尊长之礼待我，身边又有堃哥儿这样的孩子承欢。我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李维裕沉默半晌，还是不甘心，坚持问道：“你真就这么决定了？你我好不容易重逢，我知我有妾有子，因着这些俗事伤了咱们的情分，可你总得给我机会弥补。”
江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墨白的母亲陪你过了那样难的日子，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些可不是俗事。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要强求，只怕会让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李维裕盯着江先生看了许久，蓦地站起身说：“我走了。”
江先生起身相送：“师兄保重。我等闲不再见外客了。”
“你？”李维裕气道，“当真非要如此绝情？”
江先生弯弯嘴角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到小院门口，又亲手插上了门闩。转身，她泪如雨下，静静地流着泪，心中存着的那条游丝一线牵风筝的线终于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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