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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台敲门而入：“王先生，这位是方女士。”
“谢谢。”里面传来一道温厚的男性嗓音。
我缓步走进，室内陈设简洁典雅，原木基调，采光很好。正中间有一方工作台，是红木制成，桌上侧摆着一台液晶显示屏，正面露出坐在皮椅上的人，王泽恺。
那是一张长方脸，极瘦，面部线条棱角分明，十分刚毅，容易令人联想到“硬汉”的形象。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略显古板的金属眼镜，双目如炬，显得非常斯文。一身深灰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领带打的极好，内搭的白衬衫在傍晚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象牙般的精致质感，整个人看上去一丝不苟，恭和严谨。
“请坐。”他的声音像是远山里的龙钟声，悠扬敦厚。
我在他面前做下，抚了抚鬓边散落的发丝。
“这是我的名片。”他双手将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语气温和：“潘磊和思齐是我的好朋友，之前他们跟我特别提到过，如果有一位名叫方文音的女士前来咨询，一定要我亲自受询，好好接待。”
“他们太关照我了。”我记得那是前两个月的事，他记性可真好。
他朝我点头一笑，起身行至茶水台：“喝什么？有红茶、绿茶、咖啡和奶。”
“奶。”
他坐着的时候我看长相原以为他很瘦，至少应该属于精瘦类，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的身材很高大精壮，尤其是肩膀，非常宽阔有型，整个上半身呈现倒三角的形状，双腿也是修长匀称，看得出是经常健身的人士，而且对生活品质要求高，甚至是几近苛求。
王泽恺应该在这家事务所里职位很高，不是普通的员工，起码是合伙人一类的。可惜，办公室的门上只有Mr.Wong的字样，没有职位。我接过他温好的牛奶，忍不住问：“没有秘书吗？”
“我一般都自己动手，秘书比较忙。”他转身又回到吧台，用一些小巧的容器装满各色的液体，我凑过去看了看，一股浓郁的酒味钻鼻而入，原来他正在给自己调酒！
这人不仅挺有黑色幽默，还很注重生活情趣。我对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奇。
我看了看手表，才下午四点，可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兴趣十足地在吧台忙活。百无聊赖的我索性拿起他桌上的读物，寥寥翻看起来。这是一本讲离婚案例的书，编者就是他本人，书上写的都是些屡见不鲜的案例，出轨、重婚、家暴以及私生子分割财产，都是平民百姓故事家的婚姻事，却写的精彩纷呈。
酒味愈发浓稠，我忍不住打趣：“不会调酒的律师不是好作家。你的书里有股酒味。”
“想咨询婚姻感情吗？”他手持高脚杯来到桌前，一副专业律师的样子，“其实婚姻都是痛苦的，要是大家只交配不结婚，也就没书上那么多破事了。”
我一惊，差点以为是旁人在说话，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通俗赤裸了。但没有旁人，只有这位业余的调酒师王泽恺，虽是通俗，可以他的气质说出来，就像是教科书一般，让我暗自佩服这人的说话能力，愈发乐意与他搭话：“有什么办法，一时冲动必将酿成大错，我就是这劳苦众生里的一员。”
对方微微一笑，语调轻松：“办法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具体问题，确实可以参考一下书上所说，规避风险。”
我轻轻应了一声：“你就不问，我来咨询什么？”
“其实我们的工作本质上就是陪客人聊天，纾解客人的情绪。喝什么非常重要，这是给顾客一个良好氛围的开始。”王泽恺举杯朝我示意，仰头将杯里的酒悉数饮了个干净，“既然方小姐问了，那我们就开始咨询工作吧。”
这人可真是“表里不一”啊，还以为是个知识分子，怎的这般幽默风趣。我抿了一口温奶，直入主题：“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出国深造，长达一年，可是我和丈夫才结婚不久，我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这件事发生在前天，是高盛的市场总监乔治亲自找我谈的。由于这一次合作很成功，高盛对我这位负责人也很欣赏，他们提出了长期合作，要求ARE派出一位职员到加拿大总部去跟进工作。这种跟进本质上是一种学习和聘用，被派出的这位职员去到多伦多后首先会有专门的老师教授核心课程，且都是来自世界一流大学的教授，然后会在高盛开始长达半年的配合工作，跟进这个案子。
高盛方会出一定的雇佣金，ARE本部对这位职员的薪资也同样照付不误。这是国际上目前比较流行的双聘用劳务制度，只有精英级的职员才有机会享用，而很荣幸的，高盛挑中了我，于是我再度陷入家庭和事业的抉择中去。我不禁叹了口气。
他拿出一只笔和一个薄本子做着记录：“这个问题太宽泛了，能否详细说一下您的情况？主要是你和丈夫感情现状，不用担心，时间很充裕，我们可以好好探讨一下。”他拿出一只笔和一个薄本子。
我点了点头，将我和陆骁从闪婚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如数说出。
王泽恺沉思片刻后问：“请问丈夫是不是有对您做过什么特别伤您心的事？”
“有。”我犹豫了一下，“他曾经打过我，就在那次我和婆婆的争吵中。”
“那您需要非常小心了，有殴打行为的不论轻重，都是具有暴力因子的人，这种暴力就像是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发。”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那你们之间有没有他特别在意或者敏感的点，也可以是事件。”
“他……好像很在意我和我上司的事情。哦就是潘磊，思齐的丈夫，您应该认识。他曾为此事和我争吵过不止一次，我看他当时的样子，有点可怕，一般这种情况我都躲在房里，等他气消了我再出来。”
“这种事情还是很危险的，主要在于他在心里是否会极端倾向，也就是钻牛角尖。您……了解他吗？”
我摇了摇头。
“你仔细想一下，自己作为他的伴侣，算是了解他的人吗？”
我沉思片刻，回想起生活里的一些细节：“应该不算了解的，他这段时间总往家里跑，我们聚少离多，他心情好的时候对我特别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挺冷淡的，有时候看我像个仇人，但过一会儿他就正常了。对了，他母亲病重，我说要去看婆婆，他不肯，用了几个理由搪塞我。”
王泽恺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发现他的一些异常，手机、电脑包括随身的衣物？”
“没有……”我又摇头，“我不去查这些东西。他比较情绪化，可能是年轻气盛吧，我也没心思在意那么多。”
王泽恺点了点头：“既然您对丈夫也不是很了解，那我们就谈谈您自己。对自己有个了解也很重要。就针对出国还是留国做个简单剖析怎么样？”
“嗯。”
他拿出一张A4纸，画了三个圆圈，分别写上家庭、爱情、事业，边比划边解释：“一般情况下，对于您这种需要抉择是接受邀请远赴加拿大还是留在国内兼顾家庭的情况，我们首先会做出三种考虑，就看您现在更在意哪一个？”
我想了一下，犹豫道：“不知道更在意的是不是事业，但是家庭和爱情原本是我不那么在意的。你也知道，我和他是闪婚，之前又发生过那么不愉快的事情，难保彼此心里没有疙瘩。”
“既然话题又绕回来了，那么方小姐，你不需要紧张，可以很坦诚地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您爱您的丈夫吗？”他稳重的语调似乎有着使人心安的特殊能力。
“我想，应该不算爱。如果要十分坦白的话，我会更愿意把我和他之间这种关系看作是性的交配，是荷尔蒙的爆发，是两性动物之间的繁衍。不过我还是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的，只是前段时间他每天闲在家里，经常会问我一些有的没的，现在他出去工作，反倒好了。”
“性婚姻？很有趣的回答。”他在纸上画了个圈，像是标注。
“方小姐，作为您的顾问，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建议是没必要再坚持。”
“为什么？”
王泽恺将手上打草稿的纸摊给我看，解释道：“其实您和您的丈夫之间是不存在爱的，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基础。而且您目前的生活状态非常好，事业蒸蒸日上，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您可能会对他之前放弃工作感到一丝愧疚，并且他是您第一次恋爱，所以多少都有点不舍，但是现在就好比在养树，这颗树根已经不稳了。两个家庭的矛盾还是会再爆发，毕竟已经种下了因。所以我想再问一下，您最近有没有发现他的一些异常？”
我叹了口气，十分烦闷：“不知道他和家人的联系非常多这一点算不算异常，他经常给家人买东西寄过去，往返两地也不嫌累，去的时候很高兴，回来的时候也不跟我多说什么。我觉得是他心里感到亏欠，所以每次我都会给他很多钱。”
王泽恺皱起了眉头：“回家……虽然这无可厚非，可是出于直觉和经验，我还是建议方小姐您可以需要在这一点上注意一下了，可以尽量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最起码，这种情况说明他非常在意家庭，可是过去的痛苦他却只字不提，这很危险。加上他是一个具有暴力因子的人，我建议您一定保护好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要理性的看待问题，不可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理性婚姻，也是我一直倡导的概念。”
“理性婚姻……”我喃喃着这几个字，登时感到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这些天里听人说了太多家长里短，那些不理智的行为简直要改变我的三观，直到现在才听得一句契合了我思维方式的一种解决办法。
理性、道理，这不正是我这个理科生最喜欢的思维方式么，简单干脆。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您想离婚吗？”王泽恺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我摇了摇头。
“如此，那便好好与丈夫谈一谈，理性的讨论，千万不能让情绪控制住自己，这很重要。”
“好的，谢谢你。”
我见天色已晚，便与他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坦言以后还会想再次咨询他，如若要离婚，也请他帮做协议和公证。——当然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只是听他说了太多，难免自己心里会有一个心眼。
我们一同出了大厦，外头下了雨，我伸手探了探雨势，不算小，正一筹莫展之际，同行的王泽恺问我：“你好像没开车，那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儿？”
“丽湖水畔。顺路吗？不顺的话我打的走吧。”
“顺，我也住丽湖水畔。”
太好了，既可以顺道回家，还不算欠他的人情。我欣然搭乘了这辆顺风车。他撑一柄黑色的雨伞，伞很大，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这是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型流畅大气，厢内空间大而豪华，搭乘体验很不错。
正佳大厦离家不远，驱车行驶十来分钟便快到了。手机铃声恰逢响起，我掏出一看，是陆骁。
“是我，你在哪里？”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严肃。
“我在公司加班，怎么了？”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
“好，你等下回家来，我准备了一样礼物。”
“嗯，知道了。”在电话里我好像听到他一声重重的吐气声，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疑心如杂草般疯狂生长，他说是礼物，可我丝毫听不到他的兴奋感，更像是一种溢出来的疲惫。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等车开到家时，我不得不请求王泽恺在车里等我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出了电梯，我掏出钥匙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在门口的鞋柜上摆了一堆杂物，不像是家里的东西，堆在角落里的那个包我认得，是婆婆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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